一場大戰(zhàn)匆匆結(jié)束,安期揚師徒三人就只拔了一株大樹,不禁很是氣悶,奈何雙方都已經(jīng)罷手,也不能強行強行拉人來再打一回。話又說回來,這三個大漢,都能化身百千丈的巨人,往半空一杵,便是那皮糙肉厚的元神境玄龜見了也要發(fā)怵,更遑論旁人!
如今青帝盟可說是煙消云散,幸幸苦苦將此地打下,眾人怎舍得拱手讓人?一番商議,決定讓郭朝明,王肆,李栢垣三個元神帶褚逸清和褚逸楠兄弟,麥丘豐,行知遠四人留下,先為太清門建別府做些籌備。此地往東,億里荒野盡成寶地,萬萬放棄不得!
參與此事的五頭大妖中,那赤蛟汲熠、狂鯊和玄武正是自海中而來,且汲熠乃蛟龍之屬,是以龍族敖皎月敖明月這對元神境姐妹真龍,龍?zhí)影胶饕才c太清門七人一同留下,打算整合海中諸方妖族勢力,也建一座龍宮!
看來人數(shù)甚少,但震懾東極剩余元神已然足夠。許聽潮又從仙府中搜羅來諸般寶物,一人贈送了一件,再留些丹藥,便用仙府載了其余二十來人,繼續(xù)往西而去……
南國,陳郡,汐城。
時近黃昏,天色晦暗。
春雨已連綿下了半月,清雨澤水位大漲,此時已將汐城南墻齊根淹沒。
一道道輕浪似乎永不會疲倦,將澤中浮渣逐一推來,在城墻腳下堆積。昏黃的泡沫把黑褐色的浮渣連在一起,隨水浪上下浮動。
汐城建城逾百年,城墻早已斑駁,春季濕暖,更是開始長出新綠的苔蘚。墻角處被濁水浸泡,苔蘚剝落,露出凹凸的墻面。
一只皮膚偏白的大手撥開浮渣,在凹凸的墻面上一抹,一層巴掌厚的軟泥頓時滑落。
“魏大人,城墻年久失修,夏季雨水過后,只怕須得推倒重建。”
“孟老弟但請放心,本官今晚回去,便著手籌措此事!”
那大手的主人,便是被魏大人稱作“孟采風”的二十五六書生,此時春雨正急,他身上雖披了一件蓑衣,但內(nèi)里衣衫早已濕透,雨水順著斗笠下菱角分明的臉頰流淌,在下巴束成麻線粗一股,連綿注入衣襟。孟采風名為孟徵,字鶴軒,乃建武十三年科舉狀元及第,不知怎的,被外放做了陳郡采風使。采風使乃南國特有官制,相當于他國的監(jiān)察御使,巡按御使,職銜不高,不過七八品,權勢卻極大,且須得常駐一地,直至任滿,說是皇帝欽差也不為過!
“魏大人”則是個身體發(fā)福的中年男子,上唇兩抹精致的八字須,正雙手提著官袍下擺,由兩個皂隸撐了油紙傘,亦步亦趨地跟在孟徵背后,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泥濘中掙扎。此人姓魏名潛,字申龍,乃陳郡郡守,堂堂三品大員,卻不得不放下身段,與孟徵平輩論交。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兒,這些個采風使,沒一個是好相與的,若被他幾封奏報承到御前,頭頂烏紗就保不住了也!
喀喇喇——
一聲悶雷陡然響起,魏大人不禁打了個哆嗦,雨似乎下得更大了。
“老弟,您看天色漸晚,這雨也愈下愈大,今日是否到此為止?”
“也罷!”
孟徵抬頭看了看天色,掉頭往城門方向走去。他的長袍早已束在腰間,褲腿高卷及膝,赤了雙腳,在泥水中行走,絲毫不覺得吃力,仿佛是個常年侍弄水田的老農(nóng)。
到得城門時,魏潛已然額頭見汗,氣喘吁吁。
“魏大人,勿要忘了賑濟災民之事。”
“忘不了,忘不了!孟老弟,你出來一整天,弟妹想來也等得急了,還是趕緊回吧!”
“多謝大人關懷!”孟徵面上剛硬的線條陡然柔和了很多,“大人勞累了一天,也請好生歇息!”
魏潛聞言,似乎有些受寵若驚,拱手道:“一定一定!來人,送孟采風回府!”
“孟大人,請!”
魏潛身后那兩個撐傘的皂隸立時上前,一陣點頭哈腰。此刻身在城門洞中,雖然用不著避雨,但兩個小吏還是將油傘先行撐開。
“有勞兩位了!”孟徵微微一笑,又對魏潛拱了拱手,“魏大人,下官告辭。”
“孟老弟慢走!”
此刻忽然掛刮起了大風,清雨澤上濁浪更甚,孟徵微微嘆了口氣,往城中大街走去。
兩個皂隸趕緊跟上,爭先恐后地將油傘遮到他頭頂,卻被推拒,讓他們給自己避雨。
直到三人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城門洞邊才沖出一幫子家丁丫鬟來,熱水,姜湯,干爽的巾帕衣物接連奉上,好一陣忙碌……
城北,一處頗為寬敞的兩進院落中,檐前滴水成珠簾。
有個頭扎沖天小辮,眉目清秀的兩三歲男童坐在小板凳上,雙手捧住面頰,手肘置于膝蓋,盯著滴滴嗒嗒的房檐水發(fā)愣。身旁一只毛色青青的小狐蜷曲成一團,肚腹微微起伏。
“言弟,言弟!”
清脆的呼喚由遠及近,小童面上不禁露出苦惱地神色。
片刻后,一個頭梳雙丫鬟的八九歲女娃左手提著裙角跑來,右手卻持了冊藍色封面的線狀書。
那小狐抬頭看了女娃一眼,便又伏下,呼呼大睡。
“果然又在這里呆愣!”
女娃跑到小童面前站住,一本正經(jīng)道:“言弟,娘親說該念書了……”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孤陋寡聞,愚蒙等誚。謂語助者,焉哉乎也!”
小童不等女娃說完,便自顧自地背誦起來,女娃趕緊展開書籍,封面上赫然是三個筆力雄健的正楷:“千字文”!這女娃一面狐疑地盯著小童,一面循著他的聲音與書籍對照,不待小童背完,便把兩只漂亮的眼睛瞪得溜圓!
“不可能!”女娃躬下身子,揪住小童的衣襟就是一陣掏摸,“你肯定藏了小紙條,交出來!”
小童一陣手忙腳亂,將女娃的雙手拍開,滿臉心有余悸:“姐,你的手好涼!”
“休想蒙混過關!自己拿出來,姐姐答應不告訴娘親!”
“千字文而已,我看一遍就盡數(shù)記下了,以前不過裝作不懂,免得有人不高興……”
“好你個小言!”女娃大惱,叉腰瞪眼道,“怎的現(xiàn)在不裝了?”
“小弟今日心神不寧,總覺得好似有誰在看著我。”小童抬頭,摸摸頭頂小辮,一副疑惑地樣子。
女娃也抬起眼來看,卻只見屋檐下那兩只燕子懶洋洋地擠成一團,閉眼對著院中雨簾一點頭,又一點頭……
小院半空,許聽潮等二十余人早已隱藏窺視了大半個時辰,許沂和瑤琴哭得梨花帶雨,余者卻盡都面色古怪。想當年一同入門的天才師兄/弟,竟然變成這般模樣,委實令人發(fā)噱。安期揚徑直哈哈大笑出聲,郭雄獅鐵黑虎也跟著咧嘴,踏浪更是直接,將秦楚捉了來,扯散發(fā)髻,順手扎了個沖天辮!
秦楚雖然得傳太虛衍光錄,奈何時日太短,如何斗得過踏浪這無良老妖怪,直把一張連憋得通紅似血,拼死掙開束縛,將頭上沖天辮撓散!安期揚師徒更是笑聲如雷,東倒西歪,一眾女修也忽然失了同情心,紛紛掩嘴嬉笑,只有秦煙心疼自家弟弟,眼紅紅地將他披散的頭發(fā)重新束起。
當年在定胡城,這女子還一口在許聽潮手上留了兩派通紅的牙印,這數(shù)十年來,卻不知怎的,竟養(yǎng)成這般柔弱的性子。焦璐見自家徒兒泫然欲泣,便拿惡狠狠地眼神向安期揚師徒戳來,三個昂藏大漢趕緊灰溜溜地收聲。也是眾人見怪不怪,否則這副樣子,定然比秦楚被梳沖天辮有趣得多。
“哥哥,我要去找,找清……”
許沂忽然拭去眼角淚水,站到許聽潮面前。
許聽潮拍拍她的頭,柔聲道:“來。”
只見他帶了許沂,閃身來到大街之上,小院的門前。許沂會意,身上白光閃爍,眨眼變作個三四歲的女童,裝束法式卻不曾變化,遠遠看來,就像一個潑墨山水中的精靈!
許聽潮舉起手,正欲叩響門環(huán),卻忽然回頭,只見眾人不知何時已然遁至身后,大模大樣地隨意站立,個個身上罡氣吞吐數(shù)尺,將雨水盡數(shù)排開。瑤琴雙眼紅腫,雙目期盼地看著院門。
如此模樣,許聽潮反而不敢敲門了,這院中只一女主,兩個不滿十歲的孩童,如何敢接納這些個渾身異象的“高人”?
“許師侄,但敲無妨!”
陶萬淳一捋胡須,笑瞇瞇地出聲道。
不用上前叩擊,院門便吱呀一聲打開,兩張稚嫩的小臉方才自門縫中露出閃現(xiàn),便聽得嘭地一聲,院門重又合上!
便這一條窄窄的縫隙,許沂的目光就和那小童碰在一起,一個是劫后重逢的悲喜,一個是似曾相識的歡欣,只瑤琴黯然神傷!
“姐,快開門,小弟認得他們!”
院童聲漸行漸遠。
“小孩子別說話,那些人定是江湖毫客,你不見人人身上都光芒閃閃,甚是駭人!”
“小弟真的認識!”
“認識你個大頭鬼!咱們?nèi)フ夷镉H!”
“你都說他們是江湖客,院門怎能擋得住人家?”
“哎呀!快跑!”
“他們不是壞……”
童稚的聲音已經(jīng)完全消失,門口眾人卻哭笑不得,許沂更急得團團亂轉(zhuǎn),瑤琴也是手足無措。
“無須焦躁……有人來了!”
許聽潮方才出聲安慰許沂,就忽然扭頭看向左側(cè)街道。
陶萬淳等元神放出神念一探,果然見得三人正往這邊行來。
即便如此,眾人卻沒有半點躲避的意思。
片刻后,孟徵和兩個皂隸便從街角拐出,見到小院門前眾人,孟徵只是微微詫異,兩個皂隸卻變了臉色,飛身上前,同時顫聲喝道:“孟大人速離!”
孟徵卻微微搖頭,眼前這二十余人,罡氣護體,腳步凌空,雖矗立渝雨中,卻不曾被雨水打濕半片衣衫,定非尋常人物!若當真有歹意,又怎生走得掉?當下輕聲斥道:“不得無禮!”
“在下孟徵,見過諸位道上的朋友。不知雨夜光臨寒舍,有何貴干?”
眾人面面相覷,這書生當真把自己等人認做江湖客了?
陶萬淳輕咳一聲,上前施禮道:“貧道陶萬淳,與眾師弟師妹,帶了一干晚輩趕路,這連日陰雨,頗為勞頓,見貴府寬敞,便打算借宿一宿。”
“原來如此!”孟徵微笑上前,“諸位稍待,在下這就喚內(nèi)子開門。”
“大,大人!”
“兩位兄弟勞頓一日,也來喝杯水酒如何?”
左邊那健壯的小吏正想推辭,卻被同伴一把拉住:“大人既然相邀,小的們便卻之不恭了!”
繼而壓低聲音對同伴說道:“李兄莫要糊涂,若孟大人出事,你我又擅離職守,不免落個誅九族的下場!還不如與大人共同進退,便是死了,說不得也能領到一筆不菲的撫恤,足夠老婆孩子爹娘過上一陣好日子!”
“虧得王老弟點醒,李某差點做了糊涂事!”
兩個皂隸言罷,盡管心中發(fā)虛,卻依舊昂首闊步地向前,站到孟徵身旁,有意無意地將他與眾人隔開。
“嘿嘿,我等乃正道名門弟子,怎會做那等歹事,兩位的撫恤怕是領不到了!”
安期揚雙手抱在胸前,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兩個小吏。
李王兩人頓時好不尷尬,方才的謀算計較竟然被人聽了去,不過見得這漢子如此調(diào)侃,心中擔憂害怕倒是散去大半。那姓王的小吏向安期揚拱了拱手,干笑道:“不知兄臺如何稱呼?”
安期揚神色好不古怪,卻還是有樣學樣地拱拱手:“某復姓安期,單名一個揚字!”
“原來是安期兄,失敬失敬!”
“久仰久仰!”
這兩人一通寒暄胡扯,孟徵便又放下了幾分警惕,正欲叩動門環(huán),院中便傳來細碎的腳步。
“娘子,速速開門,有好友來訪,不可怠慢了貴客!”
院中步伐陡然輕快了幾分,片刻后,院門便又吱呀地一聲打開,卻是個素顏白裙的溫婉少婦。
雖然早有預料,但陡然見得如此多行徑怪異的人,這少婦還是有幾分忐忑,不動聲色地向孟徵靠近幾步,襝衽施禮:“妾身孟李氏,見過諸位英雄、女俠。”
“妹妹無須多禮,我等叨擾一夜,便會離去。”
焦璐輕笑一聲,柔聲說道。
(先致歉,今天狀態(tài)不大好,老媽又不舒服,雖然不是大問題,還是耽擱了些時間。本來說這月沖擊萬字全勤的,看來沒有存稿的確不行。品書結(jié)束后恢復兩更,盡量多存稿,不過會多發(fā)兩天的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