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青龍泉村村委聯防隊辦公室,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了。
鐘隊長全名為鐘培德,青龍泉村的武裝部長和聯防隊長,當過兵。劍眉星目,一臉橫肉。坐在椅子上,我和楊天驄則坐在他對面的長凳上,吩咐人給我倆倒水,先是看楊天驄的身份證和我的護照,又在一紙上寫著什么。
“也沒什么,你們也不要緊張。這么晚了,你們出現我村上,說旅游吧,又不像是旅游,說野外露營嘛,也不太像,反而在我們村頭的寶井上鬼鬼祟祟,我們的人起了懷疑,這也很正常。”鐘隊長點了一支煙,吸了兩口又盯著我倆,“那么,你們說說,你們到這里究竟是做啥?”
楊天驄已然知道了我的打算,便也不說話,盯著我。
我平緩說道:“我們是一個廣告制作公司,現在來你們青龍泉村看景,因為久聞青龍泉的名聲,準備過一段時間來你們這口井邊拍攝一條廣告。恰好是個夜景廣告,所以就在這晚上來看看景。”
我自認編的已經是天衣無縫了,卻聽鐘隊長一聲冷笑道:“我們村口的牌子上,就寫好了本村古井禁止拍照拍攝,你們是沒看到還是裝蒜?這口井是我青龍泉村的鎮村之寶,這整個縣的人都叫它‘寶井’,你沒見到井旁邊還有神龕香爐么?善男信女還會來給寶井燒香祈求風調雨順呢,別說你來拍攝了,平素碰到黃道吉日,都根本不讓你進入青龍園!你們深夜造訪,趁無人之際私自進入青龍園寶井前,本身便是對寶井大不敬啊!你們作為外地游客,夜晚來此,沒看到提示也情有可原,可我看你們鬼鬼祟祟。在寶井前行為可疑,不過……”鐘隊長一望身邊的另一漢子,“老唐,我看這幾人的樣子,也的確沒什么好多問的,不像,不像是有啥問題……”說著,他二人在一邊私下嘀咕著。
其時,我之所以誑他說“拍廣告”,也正是想試探一下他。探探這個作為當地“保護文物”的古井,在他們心目中的分量,自然,我這一試探,得出了這口井原來在當地人心中有著“神”一般的地位,還要燒香敬奉!
那么,我要在這口井上鋪個蓋子,讓葉姣儀踩上去,豈不是癡人說夢!真讓葉姣儀爬上去。冒這村之大不韙,只怕要受到這全村人的群起而攻之吧!
可一見他幾人的神色舉動,加之再聞聽早前他幾人說到這村上有“怪事”,什么夜晚天還沒黑就沒人敢出沒……畢竟玄門中人。雖然不想多管閑事,但逢著“怪事”,卻難免有些好奇,何況。我還有求于這個村啊!只是,我早前便察覺這村落上空彌漫一層戾氣,再加之這口古井。占取了葉姣儀的朱雀龍象之位,甚者還是這個村落理氣經行的北斗“破軍”位……莫非,這個村子,便真是因為這些風水異象而導致全村災厄不斷、波劫頻生么?
也罷,我稍一橫心,掃了一眼楊天驄,便想問個究竟,卻見門外一小伙子沖了進來,滿頭大汗,急道:“鐘隊長,高家的娃也出事了……”
“啥辰光的事體?”鐘隊長“嗖”一聲站了起來,便是問什么時候發生的事。
“就剛剛!”那小伙子一抹汗,身子竟有些微微發顫,“說是下午回來就有些不對勁,家人只以為他發燒了,沒想到,就發生了這事!”
鐘隊長滅掉煙,沖我二人說道:“兩位,你們走吧,只是不準再到古井那去,我們會有人盯著你!不奉陪了——老康,阿盧,老三,跟我倒高家去!”說罷,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村上聯防隊辦公室里,便只剩下五十來歲的老唐和兩個年輕漢子,以及我和楊天驄。
“走吧,我們送你們出村!”老唐向我和楊天驄吐來煙圈,發起了逐客令。
我站起身來,打量一陣老唐,半晌說道:“唐師傅,你們這村上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老唐本來心不在焉,聽我如此一問,身子一抖,似乎有些吃驚,側身望著我道:“你一個外人,不說給你了,免得你們開不了車,走走走走,走吧!我們都還忙著呢,乖乖隆地洞,這都半個多月沒睡過好覺了!”
這倒讓我更加疑惑,我清了一聲嗓子道:“如果貴村真的發生了什么怪事,比如有傷風化,有違中和,不論是什么怪事,也許我能幫你們看出些道道。”
楊天驄一望我,看得出,他知道我是鐵了心了。
的確,不幫他們化解化解這所謂的“怪事”,估計,古井龍象之位葉姣儀是爬不上去的。
“哈哈哈,你能看出些道道來?”老唐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旁邊兩個小伙子也跟著笑了起來,“你才20來歲吧?我沒猜錯的話,你們是上海還是北京的公子哥、富二代還是官二代把?不去泡妞不去唱歌,跑到這鄉下農村來跳大神?哈哈哈哈!”
旁邊兩個小伙子笑的更夸張,一人甚至笑抽了肚子,捂著肚子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猶自笑個不停。
荒謬的是,這村上的“怪事”可以讓他們眨眼間神經緊繃,形神駭然,而聞聽我一個年輕人竟也過問這些“怪事”,卻能讓他們笑成這副架勢!一驚一樂之間,倒是讓我和楊天驄瞠目結舌。
“小伙子,老實給你說吧,咱村發生了這些事,前后請來了五撥老道和神漢了,都沒看出來個一星半點道道,人家五六十歲的人,都灰溜溜地跑了,你一個大學畢業生,倒想去看出來點什么因果出來?哈哈哈!”老唐煙一吸,加之這一笑,嗆著了氣管,一陣劇烈咳嗽。
我冷笑一聲道:“唐師傅,你聽好了,你二十二歲那年,蹲過班房是不是?不過,看你鼻子前有一顆‘避劫痣’,我料你大概只進去了一年左右。就放了出來?三年后,你遇到了你的貴人,就是你的妻子,給你生了兩個娃,你的命財逐步壯大,也曾是有名的萬元戶是也不是?不過,在你年入不惑時,牽機之星犯命,家財散盡,家道中落。只怕,嗯,只怕你是染上了賭博,是也不是?然后,就一路沉淪至此,在這村上謀了個差事,是也不是?”
老唐嘴里的煙倏然掉落在地,瞪圓了眼睛,眼珠血紅。良久,顫抖著嘴唇說道:“我二十二歲坐牢的事,這整個縣都沒人知道!那是我在黑龍江當兵的時候,因為和一個戰友打架。把人家腰給捅了一刀,直接關在部隊里,本來是要轉到地方監獄的,后來因為我表現良好。原來的首長又念舊,提前出來了,調去給首長開車……乖乖個隆地洞。你是咋知道的?哦喲哦喲,不得了,不得了!大壯子,給他們搬個椅子!二壯子,去倒茶!”
這大壯子、二壯子,自然便是他的兩個兒子了。
如此一來,我和楊天驄成了高賓了。
“乖乖隆地洞!”老唐猶自緊緊盯著我,乖乖隆地洞,乃是江浙一帶的俚語,乃是驚嘆、驚異的語氣助詞,意為“不得了”,“小伙子,你是活神仙啊!我一輩子的命,都被你給說準了!尤其是我在部隊蹲班房的事,復員后,沒人知道啊!活神仙,活神仙了!大壯子,看來咱村這怪事,妖魔鬼怪,要現形了!”
我和老楊在大壯子搬來的椅子上坐下來,又接過二壯子倒來的茶,聞聽老唐一五一十地道出了這青龍泉村最近發生的“怪事”。
原來,最近半個月來,村里發生了好幾起小孩“丟魂”的事,所謂“丟魂”,顧名思義,便是三魂五魄盡數丟失,有地方民俗又稱為“撞大仙”、“犯太歲”、“坐驚獄”。大致情況便是,小孩子某日突然口吐白沫、有發燒癥狀,然后便迷糊不醒,隨便怎么呼喚,灌水,拔人中,甚至送到醫院去搶救,都不醒來,但呼吸卻尚在,只是脈搏心跳非常微弱,醫院只能給輸點生理鹽水維持著,因為完全檢查不出任何病癥。半月下來,已經有四個孩子丟了“魂”,剛剛,就在鐘隊長等人眼皮底下,又一家人的小孩“丟魂”了。
一開始,所有人都以為是有人投毒,但是送到杭州檢查一化驗,沒有的事。再后來,認為是染上了某種急性怪病,但也查不出任何病毒病因,報了警,警察根本沒法處理。村主任感到極不可思議,把出事人家召集到一塊,好好一問,終于確定了幾條線索:一,出事人全是10歲以下的小孩;二、出事前一天晚上,小孩子都有過單獨走夜路、或者在夜里外出(比如夜里到門口小河邊撒尿)的經歷;三、出事的四家人,有兩家大人曾在屋內隱約聽到孩子似乎在跟人說著什么,但當時也沒注意,也不知道到底說的什么話,跟誰說的。
“目前,四個可憐的娃就那樣,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不睜眼,就靠點鹽水活命,醫生說心電圖很危險,讓家人準備好后事……”老唐說到這里,一聲長嘆,“后來鄰村有人說,是不是撞邪了,或者小孩受驚‘坐驚獄’,丟了魂魄,說請些道士和先生來看看,說不準有用。就這樣,前后來了五撥人,還包括那清涼寺的和尚都來了,又跳又唱,什么驅鬼鎮魔,大搞一通,折騰下來,屁用沒有啊!”
我霎時一陣意念翻騰,問道:“小孩子都曾走過夜路,或者夜里外出過……那么,他們大人有沒有提到過,小孩在夜里是否跟某些人說過什么話、或者高聲應和什么的?”
老唐一撓頭,卻聽二壯子說道:“羅老四好像隱約說過,他的娃好像夜里到他姥姥家去的時候,姥姥就住他家旁邊,走出去三分鐘的路,聽到娃大聲說‘要’,當時以為是他姥姥在問他話,沒放在心上,然后,第二天娃就倒下了。鄧胖子也說他好像聽到兒子在外面喂狗的時候,好像說過什么話,但當時沒在意,也沒問。之于另兩家的孩子,好像是在走夜路,大人離的遠,具體情況也不知道。”
我稍有些頭緒了,卻覺背心有些發涼,當下點點頭道:“老唐,這四家人,包括今晚發生變故的第五家人,我明日要去好好問問,你們誰幫我帶個路,只有問清一些緣由,我才能找到這些事情的背后原因。不過,我可以確定的是,這不是撞邪,也不是坐了‘驚獄’,更非撞了大仙,只能說,你們這村子,有冤孽,障門一開,劫煞不斷!”
我一番話,說的老唐和他兩個兒子牙齒“格格”打戰,就聽老唐道:“我這就找鐘隊長去!村里發生這些事后,最早大家以為是有人投毒,鐘隊長受村主任之托,成立了這個‘聯防巡邏小組’,三班輪流,在村邊周圍巡邏,看看是否有異常,因為這事,警察立了案,但沒法下手處理,只能考我們村的人自己行動起來。他娘的,發生這事后,全村簡直是草木皆兵,我們幾班人累的不成人了!村上旅游收入也降了好多,原來村上的麻將館、歌廳都是深夜不滅燈的,現在是天一黑,都不敢有人在路上走!鐘隊長管這事,明天他能帶你們去那五家人家里去!”
當下,我們雙方握手道別,已經快凌晨一點了,我和楊天驄出得聯防隊辦公室,便向我們的車子走去,楊天驄一路問我緣由,我卻覺得還不便細說,一切待明日我具體問明五家人情況后再說。
回到車上,歐陽和巧兒已經熟睡,我去沖了個澡(放車上有淋浴設備,需隨時補給水源),便在沙發上躺了下來。
不知啥時候,迷糊中聽得車外有人言語,陰聲陰氣,我心下一凜,想著這深更半夜的,只怕有異,趕緊披衣下車,四處一望(楊天驄的陸地巡洋艦suv頂上開著一排照明遠光燈),就見葉姣儀鉆在一側的草木從里,似乎在解手。
但是,夜色中,卻聞聽一蒼老的聲音傳來:“紙風車,要不要?”
葉姣儀趕緊穿好褲子,站了起來,聞聽這陣怪聲,四下一望,不明就里。
卻又聽怪聲傳來:“花裙子,要不要?”
我見葉姣儀面色驚異,似乎便要回答,其時,這蒼老怪聲只聞其聲不見其人,我早已易數起卦,卦象一解,我渾身一陣雞皮疙瘩,立忙高喊:“姣儀,趕緊過來,不要回頭,不要答應!”
“棉花糖,要不要?”
“要!”葉姣儀卻仿似沒有聽見我的話,轉身便一聲答應。
“轟!”我只覺五雷轟頂,形神具亂。(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