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頭稍稍握緊。
夏淵知道,爭論至此,講道理他已毫無優勢可言,且看岳陽王這副自信十足的嘴臉,他是越看越惱火。
夏淵何許人?
他是那種任人欺負的貨色?
看他此時繃拳的架勢就知道,那是大有一言不合,就用拳頭來解決問題的趨勢。於他而言,縱使談判談崩,那世上也沒有什麼事情是他夏淵一個拳頭解決不了的。
如果真有,那就兩個拳頭!
然,岳陽王對他的拳頭,卻毫不感冒:“我猜,夏尋定然會對我一笑了之,甚至一走了之,而非擰起拳頭想要與我打上一場。你這可知,這是爲何?”
“呵呵…”
夏淵蔑聲一笑:“原來你也怕挨爺爺的拳頭啊?”
“嘩嘩…”
擰起虎形酒觥,給空杯倒滿酒水,再放下酒觥兩指捏著玉杯,緩緩站起身來,朝著夏淵走去。岳陽王走得很慢,擡腿跨步沉穩如山,他邊走邊說道:“但怕,也不怕。”
“你夏淵的拳頭,天下無人不怕,我也不例外。但,這裡是岳陽王府,我的地盤,便也不怕了。你若出拳,即便再好的結果,也只是自找無趣罷。所以,若是夏尋,他必然不會如此無聊。”
“無聊?”
“確實很無聊。”
說著走著,岳陽王便緩步來到了夏淵的身旁,隨之在他身旁就塌坐下。擰著盛滿清酒的玉杯,別有深意地看著夏淵。
“無聊是相對的。與之相反,是你若一笑了之,我便會陷入困境。如若一走了之,我更是得回過頭去求著你留步。這,你又知是爲何?”
“……”
談判再深一層,話語間的節奏顯然已經完全掌控在岳陽王手中。
歸根到底,其原因有二,是岳陽王攻勢太強,能給夏淵思量的時間不多,他的思路跟不上。也是夏淵不善謀,一時間很難從岳陽王的言語中,找到至關重要的突破口,也就無法形成有效反攻了。
夏淵冷道:“說。”
岳陽王繼續步步緊逼:“因爲,虛藏實,實則虛之。就好比,隱師把夏尋擺在檯面上,看似危險重重,但也讓我們更加看不到他的虛實一般。本王隱伏南域數十載,雖已成大勢,若不遠攻,確實可以偏安一隅。但,也僅能偏安一隅。換言道,從今往後,本王若不北伐,便只能坐等京都南討。又好比,你我現在的對話,我攻你守,我若不退,你便唯有捱打。然,這可是本王所求?”
不等夏淵有話,岳陽王自問自答般搖搖頭:“必然不是,這世上沒人會喜歡捱打。本王甘受天下罵名,忍辱偷生十數載。至今時,築高臺斥天子,不臣之心,路人皆知。這又是爲何?”
說著,頓了頓。
一頓之後,岳陽王突然氣勢一凝!如猛虎咆哮,豪聲逐漸速道:“爲的便是,他日驅馬入長安,拔刀弒金鑾!”
“噹!”
“……”
一話喝起,君王之氣,徒然高漲!
宛如猛虎臨淵,睥睨山野萬獸,百川魚鯉!讓人聽之,即生臣服之感。
隨一話說罷,岳陽王把手中盛滿清酒的玉杯輕輕碰向夏淵手中酒缸,玉瓦相觸,發出一聲瓷響。響聲不大,卻極其悠長,甚至比岳陽王先前一喝更具有穿透力!悠悠揚揚,由空曠的大殿一路傳出殿外的別院,再穿過門牆傳至前殿,傳至花園荷塘。
浮在水面,呆看光火的蛙兒被聲響所驚擾,縮腿猛抽就要踏水跳出荷塘。但,它慢了一拍。潛伏在水底巖石間的其中一條鯉魚,在小蛙起跳的一瞬間,突然一擺魚鰭,如脫弦之弓箭,由水下猛地躍出水面!凌空一口閉合,便活生生吞掉了還不知發生什麼事情的小蛙兒!
而就在這個時候…
“喵嗚…”
一聲兇狠的貓叫突然綻起!隱伏在假山陰影下的黑貓,利爪畢露,四腳蹬地,突然從漆黑的陰影中竄出!如猛虎下山,似餓狼奪食!由塘邊跳起,化一道黑影,呈拋物線,漂亮地躍過了荷塘,穩穩地落到了另一邊!
“啪啪啪…”
“喵嗚~”
隨黑貓落下的,還有那條捕食的鯉魚。
鋒利的貓爪,刺破了它的魚鱗,深深刺入魚腹。它沒當即死去,抱著一絲對生機的渴望,在黑貓的爪子下瘋狂地拍打著尾巴。得手的黑貓並沒再繼續下一步的動作,而是微微拱起腰桿,乍起一身漆黑的絨毛,警惕地看著連接荷塘兩邊的拱橋,警告般發出一聲低嗚。
因爲,那裡站著一個人。
是個女人,而現在她要走了…
走得輕飄,如蓮步輕移,踩不起一絲聲響。
只見,一紗紫鳳金縷裳隨風飄舞,兩根寶藍翠珠釵束縛著一頭烏黑柔順的長髮。環肥燕瘦、膚若凝脂,無論是身段還是容顏,她都保養得極好。可惜就可惜,再好的保養也養不起青春的流逝,眼角的魚尾紋早已讓她的傾世容顏出現了瑕疵。
是,舞宴。
夜初靜,人難寐,青草的香氣瀰漫在一片靜謐中。紫鳳金縷裳宛如夜色中的紫蝶,輕踩蓮步,悄然走過拱橋,順著綿延石卵小徑又穿過小別院,緩緩地落在了王府正大殿的門前…
“……”
她的到來,必然而然地引來了此時殿內,所有人的目光。
但無聲,依舊是無聲,沒人爲她說去一句恭迎。是不知道說什麼,更不知道該怎麼說。畢竟,她的身份實在太特殊。曾經是岳陽王的妻妹,這座岳陽王府她曾經算是半個主人,也曾經是夏淵私定終生的女人。在那個年代,上至京都,下至岳陽,無人不懼她三分。而,她的到來則是情理之中,卻又是情理之外…
因爲,那都只是曾經,好比她的青春年華一般,現已不再。
這,不再是她熟悉的那座岳陽王府。
“誒。”
站在大殿門口許久,舞宴始終沒有邁過入殿的門檻。不知道是不是站得不耐煩,她懶懶地伸起一個懶腰,嘆聲說道:“誒,看來我是來晚咯,連個歇腳的地兒都沒有了。”
說著,舞宴轉身就往外走去。
殿內上首的胡三言-胡師爺,連忙起身抱拳,恭敬道:“舞家主,請留步。”
舞宴止步,隨聲轉身回頭,看向胡師爺,沒有說話。胡師爺再道:“舞家主不妨稍等片刻,小人這便去給您安排坐席。”
“呵呵,安排坐席?”
玲玲笑起,舞宴把修長的手掌由紫鳳長袖中伸出,擺擺了,而後指著大殿胡師爺一側的坐席,別有深意地緩緩笑問道:“那我的坐席,是安排在這裡呢?”
說著,緩了緩,修長的手指又指向另外李清風爲首的一側:“還是安排在這裡呢?”
兩話問完,她再把手指緩緩指向大殿之上的那張金龍寶座,道:“又或者是,這裡?”
“啪!”
“放肆!”
“大膽!”
舞宴三話問罷,坐在胡師爺下首的數位軍將勃然大怒!
齊齊一拍身前長桌,另一手把在腰間刀柄,赫然站起身來!怒叱道:“舞宴,你以爲這是你能隨便放肆的地方麼?!”
似無視,舞宴無聲一笑,草草一眼掃過怒起的幾位軍將,而後又看回胡師爺,自嘲般笑道:“你瞧,這偌大的殿堂,哪裡還有我舞宴的坐席呀?我還是,再找個地兒歇腳吧…”
說罷,不再有話。
修長的玉手收回到紫鳳長袖中,舞宴轉門邁步,再化作輕盈的紫蝶,緩緩飄入了夜色中。
“……”
看著,遠去的背影。
大殿之內,衆人的臉色都變得複雜了許多。
因爲,她終究是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