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三刻,翰林院。
萬人空巷,熙熙攘攘。
飛閣流丹,桂殿蘭宮。
鸞鳳啼鳴,遍野飛鳥皆斂翼。
蒼龍睥睨,漫山走獸盡匍匐。
兩副已傳唱天下的對聯,此依舊高高掛在翰林院山門上,如蒼龍鸞鳳俯視著蕓蕓衆生。赴試考生至此無不駐足昂首,仰望細觀讚歎一番,嘆息一番,同時也駭然一番。嘆讚的,是那位少年筆走龍蛇的蒼勁書法與君臨天下的王霸氣韻。嘆息的,是他贏了一時卻輸長久。而駭然的,則是那位少女算盡天機、滴水不漏的眼光與佈局。作爲大唐國試的文考場,翰林院替朝廷監考天下文生,行公正嚴明之責。而兩幅本應針鋒相對的聯子,放在此時此處卻恰好映照了翰林院當下掌文考督察之威嚴。宛如鸞鳳鳴飛鳥,恰似蒼龍睥走獸,是應時應景,更彰顯氣魄!
“這瘋女人可真逆天。”
“或許碰巧罷,說到底她還不是被夏尋給破局了。”
“此言差矣,如此算術絕非常碰巧。而且夏尋是輸一籌,而非勝一籌。
“輸哪了?”
翰林院,山門外。
赴考試子絡繹不絕,川流而入。
參天老樹被繮繩撐掉的樹皮碎碎壘起,官道上下此時幾乎已泊滿車馬,陪考生前來的僕人侍從默默守候於道邊,相互認識的結伴則稍息在樹蔭底下,道間不時有官府衙役佩刀巡邏。故,人雖多但此間秩序還是維持得相當良好。
三位著紫衣的少年男女候在山門之下,在川流的人羣中顯得尤爲亮眼。
居中者,是白繡,她今日不知爲何換了一身頗爲奢華的紫金絲綢長袍,長髮盤髻戴雙鳳紋鎏金銀釵,腳覆錦靿靴,手裡捧著一隻睡得正憨的小白豬,隨眼看去還真有幾分皇家的華貴。
而站在她身後半步的,則是一對無論相貌、氣質、身材都有幾分相似的男女。男子稍微高挑,女子秀雅,他們皆身著紫蘭長衣,衣衫繡著雅緻竹葉花紋的雪白滾邊和他們頭上的羊脂玉髮簪交相輝映,巧妙的烘托著兩道非凡身影。笑容都頗有點風流年少的佻達,杏子形狀的眼睛中間是星河燦爛的璀璨,有芙蓉月下妖嬈卻不失溫文儒雅。
“就輸在贏上。”
“啥意思?”
“你別忘了,夏尋今兒也是考生。”
白繡問來,男子笑著擡頭看上山門兩幅對聯,續道:“那瘋女人能出此上聯,必然早就料到國考今日天下文生匯聚翰林之盛況。蒼龍鸞鳳,走獸飛鳥,夏尋對此聯時固然妙極,但斗轉星移,今日翰林纔是真龍鳳,而天下文生則爲鳥獸,待會夏尋入院赴考,那他也就是這飛鳥走獸之一。你說,他這不自己給自己扇巴掌麼?”
“哦…”
小嘴微張,恍然大悟。
白繡這才反應過來,爲何先前路過的文生都爲夏尋的下聯惋惜去一聲了:“這瘋女人真陰險,居然使這等下三濫的手段坑人。”
“呵呵。”
站在白繡身後的女子輕笑起,同時伸出一手揉了揉白繡的後腦勺,笑道:“小秀呀,這可不是下三濫喲。上京前家祖就叮囑我們千萬要小心這個女人,另可與其正面廝殺,亦不可與其陷入僵局,由此可見她的算術就是老一輩都是有所忌憚的。你千萬不能小看她呀。”
“哼。”白繡不以爲然,眼瞟上天,不屑道:“你們是沒見識過夏尋的厲害罷。若由他來使謀,絕對能把那瘋女人欺負得毫無還收之力,你們就別在這裡長他人威風了,聽得我怪生氣的咯。”
“呵呵…”
白繡的驕橫,讓身後女子覺得好氣又好笑,她不止搖頭:“不是長他人威風,而是正視任何有威脅的對手。夏尋固然謀高,在東洲老家時我們就聽聞他的大名聲。但對比起那瘋女人,他還是顯得太過於手慈心軟呀…”
“誒,別說了,他們來了!”
女子話未說完,白繡忽然兩眼泛光,驚喜起。
隨眼望,但見官道的西頭正走來兩道人影。一高一矮,一飄逸青衫,一木楞袈裟。
“誒,夏尋…”
白繡方怕來者看不到自己似,連忙高高揮舞起手掌,高聲喊道:“夏尋,悟空,我在這裡!這裡…”
“嗯?”
“夏尋?!”
“悟空?!”
“……”
白繡不喊則以,一喊出聲頓時就把翰林院山門附近的赴考文生給喊停住咯。
人潮止步,循聲回頭,再隨眼遙望,見來者頓顯詫色。無它,是白繡喊的這兩個名字實在太過於敏感咯。前者來京一月連續弄出多番事端,就連如今翰林牌坊上的對聯都是出自他手,是讓人聞名不看不行。而後者則更加,小和尚雖行事低調,但卻被臨淵閣列名於皇榜第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而且…
“他就是夏尋?那和尚是孫悟空?”
“額,夏尋來文考是情理之中,這孫悟空被臨淵閣稱之爲肉身菩薩,戰力皇榜第二,怎麼也來文考呀?”
“莫非這小和尚文才更勝武力不成?”
“……”
疑雲四起,詫異紛紛。
衆人投來的怪異目光,讓夏尋覺得渾身不自在,便不由得領著小和尚默默加快了許多腳步。而山門口的白繡似乎也發現自己失言了,趕緊閉嘴放下招手,裝出一副我很無辜的模樣。
“嘿。”
迎著怪異的目光,急步越過人潮走至山門。夏尋還不曾開口,白繡卻惡人先告狀地責備過道:“嘿,你兩咋這麼遲呀,可害我在這都快站成木頭咯。”
“阿彌陀佛,李施主早。”
“悟空小師傅早。”
“額…”
小和尚施禮與白繡相互問候一語,夏尋摸了摸鼻樑,掃眼四周見人潮未散便不好把話說得太直白,只好拐著彎說道:“安排點事情,所以晚了些。”
“哼,總之你欠我頓飯了。”
“又欠一頓啊?”
“不然呢?”
“呵呵…”
夏尋尷尬一笑瞥過話題,接著看去白繡身後的男女青年,拱手墊了墊拳頭,禮貌道:“在下江谷夏氏子弟-夏尋,還未請教二位雅號。”
女子拱手還禮,道:“在下東洲舞氏子弟-舞蘭。”
男子同樣拱手還禮:“在下舞藤。”
“舞氏雙驕?”
聽得兩人報上名號,夏尋的瞬間便從思緒中提取出這四字來。根據臨淵閣的皇榜記載,這對兄妹可不一般呀。兩人皆出去東洲舞氏,一人鳳凰血脈先天覺醒,一人神識涅磐返祖歸真,皆乃早已名動天下的少年天驕,分別位列皇榜二十四位和六十七位…
想到這裡,夏尋似有頓悟看去白繡,感慨道:“我就說嘛,舞氏雙驕不去真武擺擂,卻來陪你這公主讀書,難道你這麼有信心了。”
“你啥意思啊?看不起我是不?”白繡聽來,頓時就不樂意了。
夏尋呵笑著擺手解釋道:“沒沒沒…只是覺得你厲害而已,佩服佩服。”
白繡俏嘴道:“呵,你別光顧著佩服,可別忘了你答應我的事。監考我來擺平,題目你得幫我擺平,要入不了三甲我可惟你是問哦。”
“虛!你說話小聲點呀。”
“哦,對哦。”
“哎,邊走邊說吧。”
“……”
一行五人遂走入山門。
夏尋白繡鬼鬼祟祟邊走邊念念叨叨,像商量著某些早有約定的壞心思。旁人耳尖,但也只聽得前面幾句漏嘴之言,後頭的就啥也聽不清楚了。對於山門口的對聯,夏尋始終看都沒看一眼,就像完全不關他事兒一般,一腳就跨了過去。
五人隨人潮上行,登上長長的石階…
此時的翰林院的廣場已然人山人海。
方圓數裡被打掃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每七尺置一閣,放案臺木椅,筆墨紙硯,閣四周皆架有四尺屏風,掛著搖鈴一隻,還貼著張寫有姓名的紙條。人若入座其中,就像坐在了箱子裡,前後左右皆被屏風遮擋視線,唯上方可見。而且廣場之內每隔百丈便設一高椅,監考官員若做坐在上頭,一眼便可盡觀方圓,常人想作弊那基本是沒可能的。
當然,那只是常人…
並不包括非常之人。
夏尋一行五人悠悠緩緩地來到翰林院廣場邊緣一隅高處便停下了步子,靜俯看著來來往往或已入座閣中的考生,鬼鬼祟祟,嘀嘀咕咕。
而此時,廣場之中,許多翰林學府的學子已經入座,因爲天子門生沒有所謂名額限制的緣故,所以只要是翰林院弟子,今天幾乎全都來了。偌大一個考場,生生被他們佔據了兩成。而其次是純陽宮的道人,作爲天下道首,純陽宮的枝莖幾乎散步大唐每一個城池,一觀兩名額加一塊那也是一個不小的數字,故此他們佔了近一成。剩下的七成則多爲空位,許多人都像夏尋他們一般候在一旁,另可無事閒聊亦遲遲不肯入座。或許,是人生地不熟的緣故吧…
“座位可安排妥當了?”夏尋低聲問道。
“放心吧,早安排好了。”白繡擡手指向廣場南側幾閣空位,續道:“就那裡,第三陣二列七十六排,你在我左手,悟空師傅右手,舞藤舞蘭居前後。”
夏尋隨白繡所指遠眺,只是乍看之下他卻發現了個熟人。白衣白袍,白笠白紗,無需走近觀之即冷,此人便餘悠然。她就坐在白繡手指的位置前一閣。
“你怎麼把我放在她後頭?”夏尋問。
白繡調皮地做了個鬼臉:“這不好麼?我都給你打聽過了,她修爲比你還不堪。這回咱有仇報仇,有冤報冤,待你幫我擺平了卷子,順手也把她的卷子給擺平咯,我看他還敢不敢得瑟。”
“額…”
食指尷尬摸上鼻樑,稍稍尋思。
白繡雖然調皮,但這也讓得夏尋看到了她對朋友的義氣,更真切地看到了一絲她身後的能量。國考公正嚴明,舉世矚目,但白繡身後那位大人物,卻能兒戲般撥弄其中規矩,這份能量可不是後宮可有的。或許,世人都把她看得太小了吧。
思片刻,夏尋道:“罷了,我幫你擺卷子已非君子所爲,若我還去擺她的卷子,那可就真成小人了。咱就安安心心做咱們的事情吧。”
白繡奇怪不解地眨眨眼:“難道你不想報仇了?”
“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