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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江淮站在他的大辦公廳裡,斜倚著窗子,望著窗外的車水馬龍,和那燦爛的陽光。他怔怔地發(fā)著呆,心情矛盾而神志昏亂,在這矛盾和昏亂中,他無法把握自己的思想,只覺得每根神經(jīng)都像繃緊了的琴絃,馬上就會斷裂。每個細(xì)胞,都像吹脹了的氣球,隨時都會爆破。他用手拂拂額角,雖然只是五月,雖然辦公廳裡已開了冷氣,他仍然額汗涔涔。他在室內(nèi)大踏步地踱著步子,完全定不下心來,桌上堆滿了待辦的公事,他卻看都沒有看一眼。他從房間的這一頭,走往房間的那一頭,不時望望電話機(jī)。他想打個電話,看看手錶,才早上十點(diǎn)鐘,應(yīng)該讓她多睡一下,等她睡夠了,或者她肯好好地談一次了。談一次?他還能跟她談什麼呢?每次的談話,一定是結(jié)束在爭執(zhí)和痛楚裡!天哪,這種情況還要繼續(xù)多久?繼續(xù)多久?繼續(xù)多久?

有人敲門,他本能地站定了腳步,方明慧推門而人,又是滿手的卷宗文稿,又是一連串笑容可掬的報(bào)告:

“編輯部問本月新書的計(jì)劃你滿不滿意?發(fā)行部說那份發(fā)行調(diào)查表已經(jīng)送給你兩個月了,問你要不要放棄那些小地區(qū)?印刷廠說紙張漲價,新價目表在你桌上,你一定要看一下,決定是調(diào)整書價還是改用較次等的紙張?這個月要再版的書有十一本之多,是不是完全再版……”

“明慧!”他嘆了口氣說,“你把東西放在桌上,我等一會兒再看吧!”

“江先生,桌上已經(jīng)積了一大沓了呢!你還是快快告訴我,我閃電一樣記下來,馬上交給他們?nèi)マk,好不好?”方明慧笑嘻嘻地說,攤著記錄本。“我們一條一條來討論,好嗎?”

“明慧,”他忍耐地蹙蹙眉,忽然冒火地說,“你叫各部門自己決定吧,總不能大事小事都來問我!”

方明慧掃了他一眼,笑容消失了,她悄然往門口退去,到了房門口,她又回過頭來,大膽而直率地說:

“各部門做的決定你能信任嗎?你信任,我就讓他們?nèi)プ觯绻煜麓髞y,你可別發(fā)脾氣!”

“好好,回來!回來!”他投降地說,“我們來把這些積壓的公事處理掉吧!”

方明慧那圓圓的臉蛋上閃過一抹笑意,就飛快地折回到桌邊來。剛剛把速記本攤好,桌上那架江淮的私人電話忽然響了起來,江淮像觸了電,立即返身衝到桌邊,一把搶起那電話,他才“喂”了一聲,對方已傳來丹楓的聲音:

“江淮,我剛?cè)ズ娇展举I了飛機(jī)票……”

“什麼?”他大吼,吼得整個屋子都震動了,吼得方明慧嚇了好大一跳,速記本都落到地上去了。他對聽筒急切地、焦灼地、語無倫次地嚷了起來,“丹楓,你要冷靜,你不能開玩笑,你聽我說……你現(xiàn)在在哪裡?我們當(dāng)面談!丹楓!丹楓!你聽我說,你不許掛斷電話,你敢掛電話,我找你拼命!沒有,我不是威脅你,我只是急了,你聽我說,丹楓——”他狂叫,“你買了什麼時候起飛的飛機(jī)?明天?你瘋了!你——”對方已“喀啦”一聲收了線。他對著聽筒發(fā)呆,然後,摔下了電話,他轉(zhuǎn)身抓起椅背上的西裝外套,就要往屋外衝。方明慧長嘆一聲,站起來說:

“我看,這些公事還是過兩天再辦吧!”

江淮來不及對方明慧再交代什麼,就徑直地衝向門口,剛剛要開門,不料房門卻從外面陡地打開,他差點(diǎn)和一個人撞了個滿懷。他站穩(wěn)腳步,纔看清進(jìn)來的竟是江浩!江浩直衝進(jìn)來,滿頭大汗,襯衫被汗所溼透,貼在身上,額前的頭髮也被汗所溼透,濡溼地掛在那兒。他喘吁吁的,臉色青白不定,似乎發(fā)生了什麼有關(guān)生死的大事。江淮被他的神情嚇住了,他愕然地問:

“老四!你怎麼了?有流氓追你嗎?你跟人打架了?你被學(xué)校開除了?”

“不是!不是!”江浩搖著頭,倒在沙發(fā)裡。

江淮心中一寬,就又記起自己那十萬火急的事,他拍拍江浩的肩,倉促地說:

“我有件急事,非馬上出去一下不可,你在這兒等我,我回來再跟你談!”

江浩一反手,就抓住了江淮的手腕,他大聲地、氣極敗壞地吼了起來:

“大哥,就是有天塌下來的事,你也不許走!你要幫我解決問題,我完了!”

“你完了?怎麼完了?”江淮又怔住了。

“我要跳樓了!”江浩忽然大聲地、似乎在向全世界宣佈一般地吼叫了出來。這一下,不止江淮,外面整個辦公廳都騷動了。那聰明可人的方明慧也嚇得眼睛都直了。江淮一看情況不妙,他摸摸江浩的額,沒熱度,卻有一頭的冷汗,再仔細(xì)看他,他眼睛發(fā)直,臉色發(fā)青,呼吸短促,嘴脣發(fā)白……他及時地對方明慧說:

“明慧,去倒杯冰水來……”想想冰水沒用,他又急急地吩咐,“我架子上有酒,先倒杯酒給我!”

方明慧飛快地跑到架子邊,倒了一杯酒過來,江淮扶住江浩的頭命令地說:

“先喝一口,你快要昏倒了。”

江浩啜了一大口酒,馬上就又嗆又咳起來。江淮對方明慧做了個眼色,方明慧立即識相地退出了房間,帶上了房門。江淮把門鎖上,折回到江浩身邊來,他仔細(xì)地凝視著弟弟,把酒杯湊在他脣邊:

“再喝一口!”

江浩又喝了一口,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臉上才稍微恢復(fù)了一點(diǎn)人色。江淮耐心地坐在他對面,伸手拍拍他的膝,說:

“好了,老四,你闖了什麼禍,告訴我吧!只要你不是殺人放火犯了罪,我總能給你解決的,說吧!”

“我沒闖禍。”江浩有氣無力地說,“我沒闖禍,什麼禍都沒闖。”

“那麼,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曉霜……”他閉上眼睛,“曉霜……”

“曉霜出事了?”他追問。“她幹了什麼壞事?還是你和她……”

“不是!不是!”江浩大嚷,他無法控制自己。“你不要亂猜!我和曉霜什麼事都沒做過!”

“那麼,你說呀,到底是什麼?”江淮不耐地問,他又在想丹楓,丹楓和她的飛機(jī)票。

“曉霜走了!”江浩說。呻吟著。“她走了!一聲也不響地走了!”

“走了?”江淮不解

地問,“走到什麼地方去了?”

“我就是不知道她走到什麼地方去了!”江浩又大叫起來,額上的青筋跳動著。“如果我知道,我也不來找你!如果我知道,我早就追了去了!如果我……”

“好了,老四!”江淮嘆口氣,搖搖頭,瞭解地說,“我懂了,你和曉霜吵了架,鬧了彆扭,她就來個不告而別,是嗎?老四,你太嫩了,這是女孩子一貫的花招,你實(shí)在犯不著急成這個樣子。倒是由於你的著急,使我覺得事態(tài)嚴(yán)重,你說過你不認(rèn)真,甚至說我沒有認(rèn)識曉霜的必要。但是,現(xiàn)在看來,你不但認(rèn)了真,而且,認(rèn)真得一塌又糊塗……”

“大哥!”江浩懊惱地喊,“你能不能讓我把事情說清楚?你能不能等一會兒再研究我的認(rèn)真問題?”

“你說呀!”

“曉霜失蹤了!”

江淮站起身來,去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你已經(jīng)說過了!”他耐心地說,瞅了一眼電話機(jī),不知道現(xiàn)在丹楓在什麼地方?

“我說過了,但是你根本沒懂。曉霜忽然不見了,不止她不見了,奶奶也不見了,小雪球也不見了!一夜之間,她家就搬了個乾乾淨(jìng)淨(jìng)。原來,那些傢俱都是房東的,電視、冰箱……什麼都是房東的。她們前天就退了租,今天,就整個都不見了!”

“什麼?”江淮的注意力集中了。“你說,她們?nèi)叶及嶙吡耍俊?

“是呀!所謂全家,也只有曉霜和奶奶兩個人,小雪球不能算人!她們忽然就不見了,左右鄰居,沒有一個知道她們?nèi)チ四难e!”

江淮盯著江浩。

“你最後一次見她是什麼時候?”

“前天早上,我們從漁船上下來……”

“漁船?”江淮一愣。

“是的,漁船,我們跟著漁船出海,坐在船頭上看星星,看月亮,看海水,看漁火。她還一直有說有笑的,她喜歡看漁夫捕魚,她喜歡海,我們談了好多好多……後來她哭了,她叫我不要恨她,我爲(wèi)什麼要恨她?……天哪!”他忽然把頭僕進(jìn)手心裡,驚呼著說,“她那時已存心要離開我了!她知道她要離開我了!而我卻像個傻瓜!可是,爲(wèi)什麼?”他跳起來,用腳踹沙發(fā),踹牆角,踹桌子。嘴裡大叫大嚷著,“爲(wèi)什麼?爲(wèi)什麼?爲(wèi)什麼?我沒有得罪她!我沒有欺侮她!我沒有做錯任何一件事!我從沒有這樣真心要討一個女孩子好!如果她要月亮,我也會跑到天空中去幫她摘!她爲(wèi)什麼要躲開我?爲(wèi)什麼要連家都搬走?她……”

“老四!”江淮啞聲叫,神色凝重而眼光凌厲,他的聲音裡有股莫大的力量,使江浩的激動不知不覺地平靜了不少。“你不要滿屋子亂跳,你先坐下來!”

江浩身不由己地坐了下去,神經(jīng)質(zhì)地啃著自己的手指甲,又神經(jīng)質(zhì)地扯著自己的頭髮。

“我從沒有仔細(xì)聽你描寫過曉霜,告訴我,”江淮的聲音更低更沉,卻含著莫大的恐懼與心驚。“她是什麼樣子?她多少歲?她穿什麼樣的衣服?她從什麼地方來的?”

“她……她當(dāng)然很漂亮!”江浩煩躁地說,“你不必管她的樣子……”

“我要管!”江淮嚴(yán)肅地說,“告訴我!”

“她有張瓜子臉,大眼睛,尖下巴……”江浩不耐地說著。“滿頭亂七八槽的短髮,永遠(yuǎn)穿毛衣或襯衫,永遠(yuǎn)穿牛仔褲和靴子。她自己說她有十九歲,我看她頂多十七歲!她很淘氣,愛笑愛鬧愛瘋,她喜歡撒謊,可是總?cè)霾粓A。她喜歡唱歌,沒有一支歌記得牢歌詞,自己就胡編亂湊一通!她是從臺中搬來的,爲(wèi)什麼搬來我不知道。她還有自言自語的毛病,每次對著小雪球的耳朵說悄悄話,什麼稀奇巴拉,猴子搬家之類……”

“夠了。”江淮做了個阻止的手勢。他的臉色鬆弛了,似乎從個什麼大恐懼中解脫出來,他的精神振作了一下,眼光又奕奕有神了。“不用再描寫下去,”他說,“她們搬走了,很可能是因爲(wèi)臺中的老家,忽然發(fā)生了什麼事故。我覺得,你大可不必這麼驚慌,說不定明後天,你就會收到她的信,或者得到她的消息……”

“我看,你自始至終沒弄清楚我的意思!”江浩又吼了起來,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呼吸緊張而急促。“她走了!你懂嗎?”他大叫著,“她不要再見到我了,你懂嗎?她永遠(yuǎn)不要見我了,你懂嗎?”

“我不懂,”江淮困惑地說,“何以見得?”

“看看這個!”江浩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條來,遞給江淮。“這是今天早上,我在我的信箱裡找到的!”

江淮接過了那張紙條,打開來,那是張普通的白信箋。江淮的目光一接觸到信隻上那飄逸的字跡,他的心就怦然一跳,整個人都像沉進(jìn)了冰窖。迅速地,貪婪地,急切地,他幾乎是吞嚥著,迫不及待地去讀那內(nèi)容:

江浩:

我走了。你永遠(yuǎn)見不到我了,因爲(wèi),我準(zhǔn)備從這個星球裡隱滅,到別的星球裡去再生。如果,我還能“再生”的話。

你已經(jīng)親口對我發(fā)過誓,你不會恨我,那麼,請你原諒我吧!原諒我對你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江浩,聽我一句話,我並非你想象中那個單純快樂的小女孩,我是一隻木葉蝶,身上早就佈滿了保護(hù)色。不,我還不止是隻木葉蝶,我還是一片毛氈苔。你知道什麼是毛氈苔嗎?那是種顏色豔麗的植物,它有美麗的、針狀的觸鬚,盛開時,是一簇焰火般的花球。但是,它每個觸鬚都是有毒的,只要昆蟲被誘惑而沾上它,它立即把它捕獲而吃掉。江浩,你知道嗎?我就是這樣的一個花球,危險,邪惡,而可怕。你別被我的外表所誘惑,我的外表是假的,是虛僞的。你差一點(diǎn)已經(jīng)成爲(wèi)毛氈苔的捕獲物。

從一開始,我就叫你不要對我認(rèn)真,我想,我的天良未泯。你是個又善良又優(yōu)秀的青年,比我預(yù)料的要好一百倍。像你這樣的青年,你該會找到你最理想的伴侶。那決不是我!因爲(wèi),江浩,你從沒有真正認(rèn)識過我!你愛上的只是虛無的影子,一個空中樓閣中的人物,一隻有保護(hù)色的木葉蝶!

江浩,你好年輕,在你這樣的年齡,一切哀愁都容易隨時間而淡忘。如果我曾留給你任何哀愁,希望它會像一片浮雲(yún)般飄去。我走了,江浩,請你最起碼相信一件事,我的離

去,是救你而非害你,是憐你而非恨你!

最後,我要請求你一件事,請你當(dāng)作從沒有認(rèn)識過林曉霜,當(dāng)作這只是你的一個夢,一個荒謬的夢,夢醒了,世界和原來的都一樣,只是沒有了林曉霜!對於完全不存在的事物,你根本不必悲哀的,是不是?我會走得很遠(yuǎn)很遠(yuǎn),你這一生,再也見不到我了。謝謝你曾幫我捕捉過歡樂,謝謝你曾提醒我青春。我不會忘記你,和你那好可愛好可愛的“蝸居”。希望沒有多久,會有另一個女孩,和你共享蝸居里的哈索,和牀底的可樂。

我走了。祝福你,深深深深地祝福你!我的年輕的‘小’朋友!

祝幸福

從沒有存在過的曉霜

江淮一口氣讀完了這張紙條,他的臉色已經(jīng)比那張紙還要白了。他的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有好一刻,他連思想的能力都消失了。然後,他就整個人都被一種近乎恐懼的憤怒所攫住了,在這憤怒的底層,還有那麼千分之一、萬分之一的希冀,不,這事是假的,這事太不可能!這事太荒謬!太荒謬!太荒謬!他握緊了那紙條,他的手顫抖,他的頭髮昏,他的眼睛前面,全是金星在迸現(xiàn)。但是,這筆跡,這文字,這詞彙……都那麼熟悉!熟悉得可怕!居然是她?居然是她!居然是她這怎麼可能?她爲(wèi)什麼要這樣做?她怎能同時間幻化爲(wèi)兩個人?不,他模糊地思索,不,她從沒有同時間出現(xiàn)在兩個地方!她經(jīng)常失蹤,她行蹤詭秘,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她來做什麼?爲(wèi)什麼?是了!報(bào)復(fù)!這兩個字在他腦中閃過,他的血液就頓時凝結(jié)成了冰塊。他咬緊嘴脣,倒抽了一口冷氣,忽然間,他跳起身子,直衝到櫃子前面,在稿件櫃裡翻出了那本《黑天使》的原稿,他多此一舉地核對著那筆跡。然後,他呻吟著,整個人就癱瘓地坐倒在地秘上,用雙手緊緊地抱住了頭。沒有懷疑了,一切都那麼明顯!那麼令人心膽俱裂!好一個林曉霜,好一個不存在的林曉霜,來自倫敦的林曉霜,學(xué)了四年戲劇的林曉霜!

江浩撲了過來,興奮燃亮了他的眼睛,他整個臉孔都發(fā)起光來。

“大哥!你認(rèn)識曉霜?你知道曉霜?”他伸手去拿那本《黑天使》。“她幫你寫過稿?她是個作家?她居然會寫作?這簡直是——奇蹟!她——”

江淮劈手奪過了那本《黑天使》,他把它鎖進(jìn)稿件櫃裡。回過頭來,他望著江浩,他的臉色慘白,眼光獰惡,整個臉上的肌肉都扭曲而變了形,他兇暴地、粗魯?shù)亍⑸硢〉亍㈩潗貑枺?

“老四,你愛上了這個林曉霜?”

“大哥,”江浩被他的神色嚇住了。“我不該愛曉霜嗎?你怎麼了?”

“我問你愛還是不愛?”江淮大聲問。

“當(dāng)然愛!”江浩衝口而出。

“如果失去她,你會怎樣?”

“失去她?”江浩茫然失措,一把握住了江淮的手腕,急切地說:“不,我不會失去她,是不是?大哥,你無所不能,你認(rèn)得她,你會幫我找回她,是不是?”

“如果世界上根本沒有林曉霜這個人呢?”江淮厲聲問。“如果這只是你的幻覺呢?”

江浩忽然崩潰了,他跳起來,用手抱住了頭,滿屋子亂踢亂踹,他踢桌子,踢椅子,踢櫃子,踢檯燈,踢沙發(fā)……踢一切他踢得到的東西。一面踢,他一面咆哮地、悲憤地叫著:

“爲(wèi)什麼你們都說沒有這個人物?難道我這幾個月發(fā)了神經(jīng)病?我和她在一起笑過,鬧過,玩過,跳過舞,釣過魚,唱過歌。我抱過她,吻過她……難道這一切都不存在?難道這一切都是幻覺?”

“你抱過她?吻過她?”江淮的聲音淒厲,如野獸的哀鳴。

“是呀!”江浩瘋狂般地喊著。“我和她坐在船頭上看漁火,那還只是兩天前的事!她躺在我懷裡睡著了,我用外套裹著她,直到現(xiàn)在,我還能感到她在我懷中的體溫。而你居然說沒有這個人物!”他捧著頭狂喊,“如果沒有這個人物,如果沒有曉霜,我就該住到瘋?cè)嗽喝ィ 苯凑酒鹕韥恚吭跔澤希念^仰望著天花板,眼睛裡佈滿了紅絲,眼眶溼潤,他喃喃地說:

“執(zhí)戈者帶著黑天使而來,她下了戰(zhàn)書,而我竟不防備!我是個傻瓜!天字第一號的傻瓜!她一開始就有備而來,她佈下陷阱,我們一個個往裡面跳!是的,她是毛氈苔,我們?nèi)撬东@的昆蟲!她將把我們纏繞,絞碎,吞噬……哦,老天!”他咬緊牙關(guān),咬得牙齒格格發(fā)響。“人生怎麼可能發(fā)生這種事?爲(wèi)什麼偏偏輪到我的身上?”

江浩已經(jīng)把滿屋子的東西都踢遍了,他踢翻了檯燈,踢翻了茶幾,踢翻了椅子……然後,一下子,他站在江淮的面前。他的臉孔由原來的蒼白而轉(zhuǎn)紅了,他漲紅了臉,眼睛裡燃燒著火焰,他激動,熱情,而神經(jīng)質(zhì)。他用發(fā)熱地手握住了江淮,激烈地說:

“大哥,我知道你認(rèn)識曉霜,她是你的一個作者,你一定有她的地址!大哥,你告訴我,我去找她。哪怕她在天涯海角,我去找她!大哥,你是好哥哥,你一向疼我,寵我,你幫我這個忙,我感激你一生一世!”

江淮覺得五臟六腑都緊縮了,他喉嚨千燥得要裂開,頭腦中像有一百個炸彈,在那兒輪流爆炸,他握緊了江浩的手,他的手也同樣在發(fā)熱。

“老四,”他低沉而恐懼地說,“你能不能忘掉她?你還這麼年輕,你根本不懂什麼叫愛情!”

“哦!大哥!”江浩絕望地高呼,“你爲(wèi)什麼不忘掉陶碧槐?你爲(wèi)什麼不忘掉陶丹楓?而你叫我忘掉林曉霜!好,好,好!我忘掉!忘掉!我不找你,我去找曉霜!”他蹌踉著往門口衝去。“我不用你幫忙,我不相信我找不到她!”他回頭看著江淮,“根據(jù)物質(zhì)不滅原理,沒有人會從這世界上隱滅!”

江淮衝上前去,一把抓住江浩,他把他拖到沙發(fā)邊來,按進(jìn)沙發(fā)裡。紅著眼眶,他啞聲說:

“你給我坐在這裡別動!你等著,我去把林曉霜給你抓來!你不許離開房間,我保證給你一個林曉霜!”

江浩愕然地?cái)E起頭來,不信任地看著江淮,問:

“你能把她抓來?”

“我能?”江淮慘然地自問著。“是的,我能!”他終於點(diǎn)點(diǎn)頭,大踏步地衝出了房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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