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後
高揚趕過去的時候, 火勢已經得到了控制,好在沒有人員傷亡。蔡錦添頗爲狼狽的被送到另一間房間休息,見到高揚, 覺得奇怪, 問了情況才知道他有朋友在興源工作, 所以第一時間就得到消息。他立刻打電話給蕭沐報平安, 想起剛纔高揚描述蕭沐著擔心的場景, 心裡還悽悽然的。緊接著就跟高揚談起這次意外,其實,這並不是一起簡單意義上的“意外”。
整個酒店失火的只有他跟安煒民這兩間房, 最先起火的還是安煒民那間,不幸的是, 他跟安煒民換了房, 也就是說, 在酒店的記錄上安煒民那間本來是他的。看來,是有人有心害他。
自從跟姚青琳離婚後, 表面上風平浪靜,但暗地裡蔡氏跟姚方那邊鬥得很兇,再加上姚方有仇必報的個性,他幾乎立刻就可以肯定,這次暗算必定是姚方下的手。可推測歸推測, 沒有證據, 他也不能就此發難, 一切只能暗地進行。告訴高揚徹查這件事並且先不要讓蕭沐知道, 免得他又擔心之後, 蔡錦添還非常好意的加了一句:“對了,你表弟在隔壁, 你去看看他吧。”
高揚一愣,上次跟他推薦安煒民做代言的時候說他是自己的表弟,看來蔡錦添還真深信不疑。
對於突然到來的人,安煒民顯然沒有心理準備,甚至還有些驚慌,“高揚?你怎麼會來?”
“我聽說這邊著火,擔心少爺出事,就過來了。”高揚在他牀邊坐下,安煒民也絲毫沒有睡意。他的情況要比蔡錦添更遭一些,畢竟,火燒起來的時候,他是首當其衝的那個。
沉默了一會兒,安煒民有些忐忑地說:“蔡總說公司的的劉助理因爲家裡突然有事來不了,當時飛機都要起飛了,也沒時間安排別人,正好又在機場遇到我,所以就帶我一起來,幫他的忙。”
雖然高揚沒問,但他知道,他一定奇怪自己爲什麼會在這兒,也一定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但隔了一會兒高揚才說:“你不用跟我解釋這個,我也沒有想要知道。”
“你...”安煒民愣了,手在被子上不自然的動來動去,“你在生氣?”
“沒有,”高揚立刻否認,但他賭氣的聲音卻很不符合話裡的內容,“我只是想提醒你,少爺有家有孩子,不是你想的那種隨隨便便的人。”
“你什麼意思?”安煒民吃驚而意外地問,他可以淡然接受任何人對他的詆譭,卻無法接受高揚的不信任,“你把我當成什麼了?我這次跟蔡總來只是個意外,我沒有做任何不該做的事情!”
“你當我傻嗎?”高揚反駁,“我也有上網看報紙,那些媒體已經寫的那麼難聽了,你還怎麼說?”
安煒民無奈的搖頭,“狗仔隊寫東西從來都是怎樣吸引眼球就怎麼寫,藝人的花邊新聞有幾個是真的?你難道連這個都不懂嗎?”
“我當然懂,但任何事都事出有因,如果你一點兒都沒做過,我不相信他們敢捏造成那個樣子!再說...”高揚猶豫了一下,說:“你以前...又不是沒那樣做過。你怎麼就一點兒不知道自愛呢?”
安煒民怔怔地看著他,完全想不到,有一天高揚會這麼不信任他,甚至在他的心裡,自己早就成爲了一個在潛規則中不知廉恥的人。突然間,失望的冰涼滲透全身,深入骨髓;娛樂圈裡是潛規則氾濫,甚至已經紛紛擺上檯面成爲明規則了,但若不是爲了眼前這個人,他也不會總是畏首畏尾,一直都放不開自己的心,一直都被曾經那段感情死死禁錮著,不明白自己到底是該迎頭而上,還是急流勇退;所以,這幾年他就這麼不上不下不好不壞地吊著,試圖用這種寂寞也最殘酷的方式消磨掉自己的青春,爲曾經他做過的錯事,和他傷害過的最愛他的、也是他最愛的人贖罪。
他經常感到孤獨,感到渾身冰冷,感到生無可戀。但凡這種時候,他總是想起高揚,也只有這樣,才能給自己一點點活下去的勇氣,而真正的高揚,無論是人還是心,大概都已經離他遠去了。
安煒民渾身無力的靠在牀頭,大概是絕望,“既然這樣,你就這麼認爲吧,我無話可說。”
看到他不在乎的模樣,高揚心裡突然空空的。自從他做了蔡氏會館的代言人後,越來越多的媒體開始關注他,而越是這樣,高揚就覺得他離自己越來越遙遠,再加上亂七八糟的報道在心裡擰成一個一個疙瘩,壓得他快喘不過氣了。安煒民的事他煩,姜啓榮的事他也煩,雖說他一向遇事冷靜,但感情永遠是個例外,無意之間,就也情緒化了。
他以前從未對安煒民說過半句重話,現在,也有些後悔了。
“對不起,剛剛...是我口不擇言了。”
安煒民搖搖頭,其實他很清楚高揚不喜歡他的所作所爲,他也覺得,他們倆就快走到盡頭了。
“你身上的傷怎麼樣了?”
安煒民笑笑,“沒事兒了,那會兒就是嗆得厲害,也沒怎麼被燒著。”
高揚似乎還不放心,“有哪兒不舒服早點兒說,免得越來越嚴重了。”
“真的沒有,我都這麼大了,知道輕重的。”
安煒民隨口的一句話讓高揚一怔,以前在一起的時候,高揚對他的關心可謂無微不至,甚至一直把他當小孩子對待,所以這句話彷彿把他們帶回了當年的純真年代。頓時兩人的眼神都有些飄忽不定,想看對方,卻又不敢長時間停留,但也不想就這樣輕易的移開。
於是這種對視,變得越來越危險。
安煒民首先投降了,他突然緊緊抱住高揚,埋頭在他的胸口,失神地說:“你能不能不要對我這麼好,你會後悔的,我不值得,一點兒也不值得。”
這個動作,這種話,高揚覺得很熟悉,但卻想不起是什麼時候聽過類似的了。他有些陌生的抱著安煒民,不知道該怎麼勸他。只不過對他好已經是理所當然的習慣了的事情,他就像自己心上的弦,哪怕只是輕輕動一下,都立刻就會有反應。
“好了,別多想。你精神很差,是不是被嚇到了?現在沒事了,早點兒睡,別誤了明早飛機。”
安煒民沉默,似乎不想這麼快離開高揚的懷抱,可就在這時,虛掩的門被禮貌性的敲了兩下,還未經過同意,姜啓榮就吊兒郎當的進來了,把手上的袋子隨便往桌子上一放,像是沒看見他倆曖昧的姿勢,說:“公司請你吃夜宵,壓驚的;公司還說向你道歉,不過沒道理,又不是我們放的火。”
“阿榮!”這時高揚跟安煒民已經分開,受不了他的諷刺挖苦,責備了一句。
姜啓榮倒不在乎,沒聽見似的轉身走了。高揚跟安煒民都悻悻地看著對方,安煒民似乎能看透高揚的想法,順著說:“我睡了,你也去休息吧。”
“嗯,晚安。”高揚點點頭,出門後本能的就想要找姜啓榮,但聽他公司留守的同事說他已經回去了,心裡有些失望,就好像小孩子剛發現了自己想要的東西,興奮地伸手過去抓,沒想到那竟是虛幻的,不真實的。也沒想到,大半夜跑來,跟姜啓榮,竟然只是那樣匆匆的一面而已。
你還愛我嗎?
不久後,蔡氏出現了危機。簡言之,就是商業機密的不斷泄露,導致蔡氏在商場上頻頻被人暗算,好幾宗大生意失敗,股市非常不穩定,大量資金只進不出,那隻黑暗中無形的手總是先一步扼住蔡氏的咽喉。外部環境也很不太平,姚方的勢力虎視眈眈,這時候更是光明正大的要上來狠狠踢上幾腳。蔡錦添花大力氣去查內奸,卻一直沒有結果。情況急轉直下,所謂病來如山倒,蔡氏越撐越艱難。蕭沐也豁出去了,把自己公司的資金不計血本的調出來投給蔡錦添,多少能控制些局面。但無論是蔡錦添還是蕭沐、蔡氏的每一名員工,包括高揚,都知道這樣下去是不行的,他們打保衛戰堅壁清野的結果,只能是自己也被活活耗死,最好的辦法,應該是主動出擊還以顏色。
最後,久查不出之下,蕭沐想到了一個極爲可疑的人,雖然蔡錦添對這人深信不疑,但事到如今,也唯有這一條路可以繼續查下去了。權衡之後,他們倆叫來了高揚。
面對自己人,蔡錦添還有些不好開口,醞釀了半天才說:“高揚啊,我最近幾天一直跟蕭沐談公司的事情,我們發現,公司商業機密泄露,恐怕跟安煒民有關。”
高揚頓時吃了一驚,“跟他有關?爲什麼?”
蔡錦添伸手向下壓了壓,示意他不要著急,“是這樣,興源是我跟他一起去的,酒店那場火把我的電腦燒報廢了,那也就是說,那個電腦究竟是不是我的,已經沒人能證明了。火災明顯是個陰謀,但對手的目的不是要我的命,而是我的電腦,裡面有大量的商業資料,他們用火災在掩飾,趁亂換走電腦,酒店給我的私人調查報告裡也證明了是起人爲的火災,想來想去,能在這裡面動手腳的人,只有安煒民一個。”
高揚有些慌神低著頭思考著蔡錦添的話,他說的有道理,可自己不相信,不願相信,不敢相信。
“高揚,”這時蕭沐插話進來,“當然這也僅僅是我們的猜測,究竟是不是真的,需要證據。安煒民既然是你的表弟,”蕭沐一頓,看了看他的臉色,“我想這件事還是你去處理比較妥當一些。”
高揚點點頭,“我明白。”他知道,蕭沐這話有兩個意思,一是說他跟安煒民的事情他們不便插手,二是給高揚壓力,讓他不要因私誤公。
高揚自然不會因私誤公,只是想到那個所謂的“內奸”很可能就是安煒民,他沒辦法接受。雖然安煒民曾經傷害過他,但直到現在,自己還是一如既往的相信他,他...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
去安煒民家的路上,高揚腦中很亂,他一直在想這件事該怎麼辦才能儘量降低傷害,但到最後,他發覺別無他法,只能用最簡單的質問。如果他不肯說實話,那自己,就實在活得太失敗了。
“我有件事想問你。”高揚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話,其實這件事對他來講,也很艱難。
安煒民點了點頭,從高揚的表情裡他就看得出來,絕對不會是什麼好事。
“上次在酒店失火,究竟是怎麼回事?最近蔡氏大量商業機密被泄露,跟你...有沒有關係?”
安煒民應聲擡起頭,顯得很平靜。高揚心裡一滯,突然想起,當年在部隊質問他保送名額那件事的時候,他也是這副表情,也是這樣的平靜。
似乎已經有了結果,什麼都不用問了。
“是,是跟我有關。酒店的火,是我放的。起火以後,姚方手下有個人冒充酒店的服務生,趁亂救人的時候,去蔡總房間換了他的電腦,然後又把房間燒得不像樣,就沒辦法再查。”
高揚的手在顫抖,夾在指間的煙甚至都快掉下去了,心裡很悶,就像有塊大石頭壓在那裡。安煒民就那樣面無表情的看著他,他早知道今天會到來,也早已預料到了後果,可他還是這麼做了。
“你爲什麼要這麼做?爲什麼要這麼做?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到底在做什麼?啊?”高揚有些失控,這次,他渾身的顫抖已經很明顯了,“姚方給了你多少好處?是讓你拿到什麼獎?還是出什麼專輯?還是一夜躥紅?你說給我聽聽,你讓我聽聽多少好處就可以買到你的人格和原則?”
“高揚,其實不是...”
“你不要再解釋了好不好?不管你怎麼解釋,結果已經沒法改變。我真的想不到你居然這麼容易就動搖,你的底線居然就這麼低?小煒,只要你開口的事,不管能不能做到我都會去試一試,但哪怕,哪怕你只是把我當普通朋友,也不應該這樣做吧?我在你心裡到底算什麼?呼之即來招之即去的傻子嗎?”
“高揚你聽我說,我...”高揚匆匆的喘氣,大概是剛發泄完腦袋發矇,他還真就沒說話,怒視著安煒民,可安煒民話說了一半卻突然愣住,他也不知道該從何解釋了。
能給蔡氏的會館做代言,他很開心,姚方可能也是看上了這一點。那天夜裡,他被姚方的人綁到一個不知名的地方,被人輪暴,還拍了錄像。姚方抓這個把柄在手裡,就是爲了逼他給自己做事,擊潰蔡錦添。他是有苦衷的,可他現在已經不能告訴高揚了。如果不是他畏首畏尾,姚方也拿他沒辦法,他完全可以報警,將對方的陰謀公之於衆,可他偏偏怕把那些錄像泄露出去;要說他也能一死了之一了百了,可是,他是怕死的啊。
“算了,我沒什麼好說的,”安煒民搖搖頭,認命了。命不好,不認有什麼辦法。
“我問你,你手上有哪些證據證明這事是姚方做的?還有他們之後的計劃是怎麼樣的?”
“除了換掉電腦的事,我什麼都不知道。他們也不相信我,怎麼會把那麼重要的事情告訴我。”
從高揚手中升起層層的菸圈,漸漸瀰漫了整間屋子。煙霧中有些看不清對方臉上的表情,但這樣反而更容易開口,彷彿這樣就不會有顧忌,其實到頭來,不過是自欺欺人。
“真的不知道?”高揚沉聲問道,似乎這時,他已經恢復了冷靜。
安煒民一怔,“你相信我好嗎?”
“我還敢相信你嗎?我從來沒有不相信過你,可是你呢?你是怎麼對待我的,你都忘了嗎?”
“高揚...”安煒民的聲音彷彿在忍受著什麼巨大的痛苦,可是卻表情呆滯,“你相信我,這最後一次,你一定要相信我,這是最後一次。”
“我真的想不通,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高揚又點上一根菸,屋裡的氣氛越來越壓抑。安煒民的眼眶有些溼潤,卻苦笑著說:“其實很簡單,我只是太軟弱了,我終於明白了爲什麼自己一直得不到想要的東西,因爲那些都要靠爭取,而我,偏偏是一個天生不懂得爭取的人。所以我真希望,我從來都沒愛過你。”
那樣的話,我就不會因爲不懂得爭取,而失去人生中最重要的東西。
其實他並不是不懂,只是從小受父母壓制,怎麼可能有機會明白什麼叫爭取。
“對不起...”安煒民繼續說,“這幾年是我讓你煩心了,如果你沒有遇上我,一定會過的很開心。”
高揚一怔,他想並不是這樣的,雖然安煒民給他帶來的大部分是傷感,可如果沒有他,自己的人生會缺少那最精彩、最純真,也最難忘的一段。
“我知道我這是犯罪,我也沒膽去自首,你把我帶回去吧。其實這件事以後,我心裡也一直很不舒服,早點兒解決,就早點兒解脫吧。”
高揚擡頭看看他,似乎他什麼也不在乎,真的要帶他回去嗎?回去以後,會有什麼結果?
半晌,高揚站起來,一邊往門口走一邊說:“我這次只是來問問你。”
剛纔安煒民那些話說的他心裡很亂,現在的他已經完全沒有理智,沒有辨別是非的能力了。他們的愛情是很久以前的事,現在剩下了什麼?重逢之後,大概從來沒有過歡樂的時刻,相互之間也沒有給過對方真心和快樂的笑容,相反,他們經常吵架,心裡始終有障礙,很疏離,還因爲另外一個人的存在,不懂得怎麼解決這些問題。而問題積少成多,最終終是無法彌補。
“高揚!”眼看他要走,安煒民急急叫住他,好像他一走,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高揚,你還愛我嗎?”
高揚停下腳步,側身對著他,“事到如今,你還讓我...怎麼愛你?”
“好吧,好...”愣了愣,彷彿這個答案是意料之中的,安煒民苦笑著點頭,突然他上前從身後抱住高揚,“那就讓我再抱你這最後一次。”
最後的擁抱,他不知道可以是多久,但他知道遲早會結束。這個深愛著他的男人,終於不屬於他了。記得他曾經大度的跟高揚說讓他忘了自己,可那不過是昧著良心說假話罷了。人都是自私的,他想讓這個男人一直愛他一直在他身邊,可他沒有籌碼了。從軍校那件事開始,他一點點的輸,直到今天,輸光了所有的籌碼。但不是還有愛嗎?愛不是最大的籌碼嗎?
現在,安煒民終於明白,愛是最大的籌碼,但也是最另類的籌碼,這種籌碼,必須兩個人同時持有相同的分量,才能發揮出最大的作用。
高揚努力了半天,才輕輕掰開他的手,安煒民並沒有抗拒,他還是那樣,永遠不會抗拒。出門的時候,高揚聽到安煒民跟他說:“不要抽那麼多煙,對身體很不好。”
回去的路上,高揚腦中一直是那句話,翻來覆去的,可不知是因爲風大還是他沒心思,聲音一直很模糊。
他向蔡錦添稟報了結果,蔡錦添緊接著就問他安煒民人在哪兒。他支支吾吾的,但誰都明白,他是因爲私人的關係沒有把他帶回來。不過蔡錦添似乎不是很在意,也並沒有責怪他引狼入室,相反還是很器重他。高揚本就覺得自己很對不起蔡錦添,這樣一來,心裡那股負罪感更重了。
於是,他當著蔡錦添和蕭沐的面,出其不意的抽出警棍打斷了自己的左臂,大家都嚇壞了,趕緊張羅著送他去醫院,可他卻覺得,這懲罰太輕。
再痛,也抹不掉他心裡的痛。
後來蔡錦添說安煒民的事他跟蕭沐會親自處理,高揚知道,這時候他已經無能爲力了,最終會有怎樣的結果,只能看安煒民的造化。可他始終想不通,那麼好、那麼天真可愛的小煒,一句話一個眼神一個動作都打在他心頭的小煒,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這到底,是誰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