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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景正驚訝時, 一道清冷身影從樓內(nèi)走出,身姿頎長,面容皎潔, 正是闊別多年的狐禾。

狐禾在兔兒身邊站定, 視線卻是落在樓前的流景身上:“回來了?”

“你...”

“你們都這般不負(fù)責(zé)任, 將酆都城說丟就丟, 總得有人看著。”狐禾道。

流景驚訝:“你一直在這?”

他挑眉, 語氣有些不耐煩:“不然呢?”狐禾伸手去牽兔兒:“你以後少跟他在一起,他可是個染缸。”

兔兒不解:“爲(wèi)何是染缸?”

狐禾拉他進(jìn)樓,嘴上卻唸叨著:“因爲(wèi)他不是個好東西。”

呵...還是這般嘴欠!

知曉流景回來, 謝必安與範(fàn)無救抽空登門拜訪,隨行的還有步晚, 時光早已經(jīng)在他們身上停住, 即便是流景沉睡四十年, 他們還是舊模樣,要說的話, 是步晚已經(jīng)將腦漿鋪發(fā)揚(yáng)光大,成爲(wèi)鬼市的一大鬼姐。

“我還以爲(wèi)你迴歸正身就把我們忘了。”範(fàn)無救用手肘撞了流景一下,笑瞇瞇道。

“雖然晚了些,這不還是回來了嗎?”見了他們,流景也終於寬慰些。

謝必安道:“喝酒吃飯, 隨便你選, 我請。”

“闊氣了你。”流景笑了笑道。

謝必安側(cè)目看流景:“要來嗎?”

步晚及時插話:“買酒就好, 飯我包了。”

哈哈哈...這幫鬼啊...

“有蘿蔔吃嗎?我喜歡蘿蔔。”兔兒忽然從門外蹦進(jìn), 流景已習(xí)慣他, 可沒見過他的謝必安與範(fàn)無救及步晚,見了他, 都愣在當(dāng)場。

“大人...?”步晚驚訝出聲。

步晚喊了一聲流景才記起,這兔兒的模樣跟月華是一模沒兩樣:“咳咳咳,你們認(rèn)錯了,這是兔精,不是豔骨。”

兔兒還一副懵懂模樣,步晚卻是將他打量了一遍又一遍,感嘆著:“太像了,太像了,確定不是大人的同胞弟弟?”

狐禾清冷身影從門口走進(jìn),同時說道:“大人的兄長只有東華帝君與我,這兔子是冒牌的。”狐禾過來揪兔兒的耳朵,兔兒頓時漲紅了一張臉,唉喲唉喲叫著:“輕...輕點(diǎn)...”

“趕緊變回你的模樣,你想掛著他的樣子招搖撞騙到何時?”

狐禾此言,流景也是一驚,原來這兔兒並不是一開始就長這樣。

兔兒委屈的嘟起嘴:“變就變嘛,那麼兇做什麼。”話音剛落,一道白光閃過,他瘦小的身子倒是沒變,只是那張臉,的確是另一個模樣,眉間稚氣,充滿靈氣的雙眼,肌膚嬌嫩,吹彈可破的感覺,一雙薄脣,粉紅粉紅的。

步晚見他真身,卻是激動的過去捏他的臉:“好可愛的兔子。”

兔兒嘟囔道:“不許捏我的臉。”

步晚笑他:“怪你長得可愛,要吃蘿蔔是吧,我馬上讓無救去人間給你買。”

一聽蘿蔔,兔兒頓時沒了節(jié)操:“我要很多很多。”

步晚笑的如母性大發(fā):“行行行,日日都讓你吃新鮮的。”

四十多年過去,步晚的女兒也已經(jīng)塵歸塵,今日見了兔兒,怕是想起了。

謝必安無奈搖頭,回眸看流景時,卻見他雖然在笑,可卻笑的悲傷!

“流景,有個人你得去見見。”步晚去做飯,無救去人間,狐禾將兔兒帶走,只剩下他與謝必安時,謝必安忽然說道。

“嗯。”這次回來,還有點(diǎn)時間。

“先去見見柳姑娘吧,她在奈何橋前等著。”謝必安想起那個人,話音低了下來。

聽聞此言,流景一愣,柳璃會死在曲少梓前面,如今,是她死去的第五個年頭,那她...

再見柳璃,已不是少女裝扮,她梳著髮髻,在奈何橋前站著,挽著雙手的模樣,像極了那年她大婚,流景去偷偷見她時!

“璃兒。”她穿著一身碧綠色褙子,頭梳髮髻,站在一旁看著鬼魂經(jīng)過,面色平靜,並無害怕!

“你回來了。”她聽見聲音,回頭一笑。

流景走下奈何橋,來到她面前:“爲(wèi)何不去月華樓?”

“你不在,我總得守著少梓哥哥,萬一他來,見不到你,還能看見我。”

她會說這話,想來是謝必安他們透露過他與豔骨之事:“我會去看他。”

柳璃點(diǎn)點(diǎn)頭:“我聽必安說了,今夜就是少梓哥哥的大限,流景,你能趕得及嗎?”

流景在她的目光中點(diǎn)頭!她又釋然一笑:“這樣我就放心了。”

這時的曲少梓,已是八十高齡,今夜前去見他,只有他一人,流景搶了無救必安的活,只是爲(wèi)了還他一個承諾!

想來他對自己大限之期已有感覺,現(xiàn)下見他,他正在那個他們痛飲過的院子裡,在那躺椅上,半閉著一雙老眼!

也不知是真老還是假老,曲少梓叫出了流景的名字,卻沒看對方向:“你來了。”

流景將身形在夜下顯出,身子在燭光下拉出一道光影!“少梓。”

曲少梓見他還是舊時模樣,想到自己,擡起佈滿皺紋的老手,撫摸著那鬢角已花白,同是蒼老的臉頰:“我老了,你卻還是我喜歡的樣子。”何止是模樣老了,連聲音都蒼老了。

“我會來接你,若我變了,你怎麼認(rèn)出?”流景在他身側(cè)站著。

他轉(zhuǎn)頭望來,輕輕一笑:“你錯了,我能將你認(rèn)出。”

爲(wèi)何都這麼傻?流景默不說話。

“我等這一天,已經(jīng)很久了。”曲少梓顫巍著說道。

垂落的雙手握緊,流景道:“璃兒也在等你。”

曲少梓慢慢閉上了眼:“我知道。”那聲音忽然變得亙長,一眨眼,他就無聲無息,再眨眼,他又在眼前。

只是這回,已是流景熟悉的模樣!

曲少梓垂眸望向那副年老的屍體,這回終於將自己看清:“原來我老了是這般難看。”

“這麼快出來,不和他們告別嗎?”流景望向他。

曲少梓笑了:“他們是我的孩子,我能捨得他們哭泣嗎?”

是啊,當(dāng)年柳璃因生孩子而差點(diǎn)性命不保,曲少梓爲(wèi)此差點(diǎn)開啓另一番命運(yùn)時他就該明白!

“走吧。”

曲少梓跟上他的腳步:“這一回,我終於跟你在一個方向了。”

曲少梓似乎並不想這段黃泉路走的太快,並沒同意流景使用術(shù)法,而是同他慢慢飄回去!

一個時辰後,終於到了鬼門關(guān)!

柳璃還在奈何橋等著,她面前走過許多鬼魂,可都不是她等的那個!

“璃兒。”曲少梓見到柳璃,甚是高興。

柳璃回頭,曲少梓就在身後,一時間也是百感交集:“少梓哥哥。”

鬼魂無法改變自己的形態(tài),柳璃會是這副模樣,怕是謝必安與範(fàn)無救做了些什麼!

至於曲少梓,他本可以選擇另一種身份!如今算什麼,流景已不清楚!

看著他們在眼前相擁,不管以前如何,起碼現(xiàn)在他們情深!

多年前,曲少梓曾問流景,如今,換流景問他:“打算何時走?”

曲少梓的視線故意望向別處,在奈何橋與忘川河來回:“第一次來地府,你就不打算請我小住幾日?”

呵...他當(dāng)自己是來玩的嗎?見他這樣,流景乾脆問柳璃:“璃兒你呢?”

柳璃看了眼曲少梓纔回答:“你不是讓我回月華樓嗎?我已經(jīng)等到少梓哥哥,現(xiàn)下可以去了。”

聽聞此言,流景甚是無奈的搖頭:“那就走吧,月華樓不遠(yuǎn)。”

夜裡陰風(fēng)吹動,即將步入中元節(jié),上方的附骨又已躁動!“原來酆都景色如此之好,難怪多年你不來找我?”

他們正站在月華樓前,它的面前,是竹海,是彼岸花。

視線落在那隨風(fēng)而動的燈籠上,流景想起那日,豔骨就在那下面站著,燭光流轉(zhuǎn)!

“說的這般哀怨,今晚就與你醉一場。”夜幕下,流景脣角揚(yáng)起,卻是落寞。

“我死了,你卻跟我醉一場,是慶祝嗎?”曲少梓打趣。

“就當(dāng)如此。”慶祝你死了,慶祝我記得他四十多年!

兔兒一百多歲了,模樣正是少年,估計(jì)正在長身體,流景去接曲少梓前才吃的晚膳,如今他又在前廳吃點(diǎn)心,陪著的,還有狐禾!

狐禾見流景回來,還帶著兩個鬼魂,瞄了一眼,又低頭飲茶!

滿室茶香,兔兒聽見腳步聲,看見流景,甚是歡喜的從椅子上騰起朝他走去,手上還捏著糕點(diǎn),嘴邊還有殘?jiān) 傲骶澳慊貋砹恕!?

見了那糕點(diǎn),流景就知他又讓無救上人間了:“你要是再這麼貪吃,我就把你送回天上去。”

兔兒當(dāng)即紅了眼,甚是委屈:“我也不想,可是肚子餓。”說罷將剩下的糕點(diǎn)塞進(jìn)嘴裡!

狐禾見流景責(zé)怪兔兒,放下茶杯,站起身道:“他想把你送回去也得我同意。”兔兒可是他養(yǎng)大的,流景罵不得:“收拾收拾,我們回房吃。”

狐禾的視線在流景背後的一男一女身上停駐,只一眼就猜出了這兩鬼的身份:“既是有客,就不打擾了。”說完這話,兔兒也將糕點(diǎn)收拾好,蹦蹦跳跳的跟著狐禾走了。

“坐吧。”流景回頭看向他們,笑了笑道。

曲少梓覺得月華樓還真是熱鬧:“不是說了飲酒,又怎麼請我喝茶?”

流景拿茶壺的手頓了頓,茶是狐禾剛泡的,還熱著:“這麼多年都等過了,還急在這一時。”流景將茶壺放下。

“就是因爲(wèi)等的太久。”曲少梓笑道。

柳璃無奈搖頭,無端想起那一日,流景外出回來,路過南郡城,與他痛飲,隔日她去找他,看見他在流景坐過的位置,蜷縮著雙腿,抱著雙膝睡著!

流景去拿了酒,請他在老樹下,真是好久不見,所以才這般隨意,直接拿壇飲!

流景與他坐在老樹下,背靠老樹,提著酒罈對飲!

曲少梓咕嚕咕嚕飲了幾口,擡手擦掉溢出嘴腔的酒:“流景,你知道嗎?她來找過我。”

“知道。”

“你不好奇她找我是爲(wèi)何嗎?”

“她對你還是好的。”流景想起那個倩影,低聲說道。

“流景,我有事瞞著你。”曲少梓看著他的側(cè)臉,不知何時,大家都習(xí)慣掩藏情緒!

“瞞著你早知紙?jiān)律矸荩m著你第一次見我與無救必安,就知道我們是誰。”

原來他都清楚:“你不怪我嗎?”

怪?現(xiàn)在他有資格說這個字嗎?“不怪。”大家立場不同,更何況,木蘭因他而死也是事實(shí)!

曲少梓笑,擡手又是往嘴裡灌酒。

“我在帝都見到了鬱離,知道了她與信良的秘密,少梓,她走前託我好好照顧你。”

曲少梓的笑僵在臉上,原來沒有消息,是因爲(wèi)大家都不在了:“姐姐並未告知我這事。”

聽聞此言,流景也是一愣,卻是沒想到衛(wèi)紙?jiān)聲m著他,畢竟紙?jiān)率钦嫘拇 氨福也恢?..。”

“其實(shí)我應(yīng)該想得到的,如果他們還活著,不會不來找我。”

這個人世真的很殘忍,那些熟悉的,走著走著,就散了!

是啊,以鬱離對木蘭的情,信良又與他關(guān)係密切,怎麼會想不到呢?

“我看著他們走的。”在他眼前,消散天地。

“是嗎?”曲少梓聲音低落。

“嗯。”流景敬他,酒罈相撞那瞬,發(fā)出清脆聲音。

“流景,你與豔骨...”曲少梓知道那不是錯覺,他的臉色變化的明顯。

流景心中一陣翻滾,原來便是不想你,聽到你的名字心都是疼的:“無事了,我們很好。”是啊,怎麼算是不好,起碼最後一刻,他們知道了對方心意。

“那就好...”流景,我要怎麼告訴你,其實(shí)我都知道,知道他不在了,知道你難受,可我要怎麼說?說我想...

曲少梓甚是大口的飲酒,仰著頭,酒水涌出,順著喉嚨嚥下,那在眼眶存留的晶瑩也憋了回去!

“這麼喝?真不怕自己醉嗎?”流景耳側(cè)傳來咕嚕咕嚕聲,一側(cè)眸,就是他狂灌的樣子。

曲少梓低下頭,那來不及嚥下的酒沿著嘴角流下,消失在聳動的喉結(jié)裡:“喝了大醉不是嗎?”

“呵...”

會醉是必然的,畢竟這酒,等了幾十年!

半醉半醒間,流景與他均是靠在老樹上,身邊的空酒罈一個又一個,身上盡是酒味!

他面色蒼白,絲毫沒有因爲(wèi)醉酒而變過面色:“流景,那次救璃兒,謝謝你。”

原來都知道!“我們是朋友。”

“是嗎?”曲少梓輕笑,是醉了吧,不然那些心思怎會這般濃烈:“可我從未將你當(dāng)做朋友,我一直,都喜歡你。”

流景手邊的酒罈不知爲(wèi)何忽然倒下,咚咚一聲,未飲完的酒洶涌流出!

“流景,我可以...留下來嗎?”他喝的太多,身子無力,頭滑下,枕在了肩上:“我不想做人,不想做妖,你可不可以,讓我留下?”

“少梓,璃兒在等你。”肩上有晶瑩溼透衣衫,韻染了肌膚,流景望向前方,那在不遠(yuǎn)處站著的碧綠鬼影!

流景揚(yáng)起手,正想消去他對此事的記憶,那道鬼影卻說話了:“六十多年前,你沒消去他的記憶,今夜,就更應(yīng)該讓他記著。”

少梓,你早說過,我等的人不是你,你等的也不會來,又何必,將那些情記掛?

流景留他大醉一場,醒後必會送他輪迴!柳璃在他身側(cè),與流景一起的,還有必安與無救!

流景不知他對昨夜之事有多少記憶,那是個好時辰,送他入輪迴之前,他並未多言,說了句後會有期,就與柳璃走了!

後會有期也是好!起碼還能見到!而來世,他們還是夫妻!

曲少梓每世都很長命,每次魂歸地府,流景都會親自接他!這是爲(wèi)了柳璃的請求!

“流景,我可以提個要求嗎?來接我們的,能是你嗎?”那夜,曲少梓大醉,她在樹下,碧色裙子吹的搖搖晃晃。

送走曲少梓後,流景提著酒壺再回老樹,已經(jīng)是記不清第幾年!曲少梓與柳璃又在他面前經(jīng)過多少次!

神仙的日子太長,這麼多年過去,都還跟昨日似得:“可我要你好好活著,我不許你忘了,想著我好好活著。”

他活的很好,狐禾也很好,兔兒也很好,必安無救也很好,步晚和酆都城也很好!

可老樹不好,流景知道它在想他!

“我知道的,你在想他”因爲(wèi)我也想他!

憶當(dāng)時初見,豔骨在樹下,告訴他流景這名字!

流景灑下一杯酒,擡頭望樹時,卻見它搖晃著枝椏子:“我會陪著你。”

他在樹下告訴他,只要見到判官看到生死薄,就能想起他是誰!

可現(xiàn)在流景只想告訴他,他寧願不知自己是誰,也不想再失去他!

流景在樹根下坐下,再敬自己一杯:“這杯敬我,熬過你走後的多年。”

流景豪邁飲下,荼蘼花酒卻再也不是以往的味道:“原來這酒不如你釀的好喝。”

手指劃過杯紋,彷彿透過紋痕觸碰另外一個人:“豔骨...”

這世上蕓蕓衆(zhòng)生,等流景相逢時卻也與豔骨失散!

“我曾想著與你共良辰。賞美景,品詩情,聊畫意,遊遍大好江山,可是最後,才發(fā)現(xiàn)...”

“才發(fā)現(xiàn)什麼?”這話響起時,有風(fēng)掠過,有荼蘼從他身後蔓延而來,有香氣在這小小天地席捲

流景費(fèi)盡力氣擡頭,眼淚卻不太爭氣:“才發(fā)現(xiàn)他是我的詩情畫意,良辰美景,大好江山。”

“如此說是有他足矣了?”

流景顫抖著手從地上爬起,搖晃著走向他:“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先讓我抱抱他,告訴他我想他了。”

他在樹下笑,仿若十三重天的那場初見,而此時,他是向他張開了雙手!

流景跌跌撞撞的走到他面前,迫不及待的擁抱,跟他說,流景此生,有豔骨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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