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央大陸
極西
落日嶺
三族混戰(zhàn)
六日六夜後
落日嶺屍骸堆積,血流成河,連天邊的雲(yún)朵都被人、妖、魔三族無數(shù)死者的鮮血染的殷紅刺眼。
然而廝殺還在繼續(xù)。
這時,卻有一個紅色身影抽身而出,踏雲(yún)東去。
一日夜後,東方妖界
藍天碧樹,彤日白雲(yún),神淮單腳曲起,背靠梧桐,看起來閒適而怡然,如果忽略他手中沾滿魔血的長劍和浴血鮮紅的戰(zhàn)袍的話。
他隨手揀起片肥大的梧桐葉,吹了口氣,葉片被吹的向上翻飛,在風(fēng)中打圈,飛向遠方。
神淮的目光也隨著葉片緩緩上移,最後定格在西方天際染血的浮雲(yún)上。
他悠悠看著,許久之後,忽然一哂,收回目光,揚眉一笑,一瞬間,流雲(yún)落葉竟都顯得豔麗無比。
接著又搖了搖頭,垂眸撕下衣袍一角,豎起染血的長劍,緩緩擦拭,動作優(yōu)雅又閒散,就好像在欣賞一支新折的桃枝,一條剛吐芽的嫩柳。
然而其周身卻慢慢泛起了一點點白色的光,一閃一閃,越聚越多,越積越亮。
他擦劍的手也越來越慢,越來越慢,最後近乎脫力的顫抖——
直至白光已然大盛,他浴血的戰(zhàn)袍完全被吞沒其中。
——神淮死了
妖王神淮死了
儘管落日嶺一役,死傷無數(shù),哀鴻遍野,卻仍然沒有人想到神淮居然會死。
世人皆知,妖族三王共治,麒麟王后荼主謀,龍王黎栩主治,鳳王神淮主戰(zhàn),如此神淮之戰(zhàn)力可見一斑。
實在沒有人想到那個妖族的戰(zhàn)神,大陸的不敗神話居然就這樣悄沒聲息地死了。
沒有人知道他的屍首在哪裡,然而他隕落時的百鳥悲鳴卻叫整片大陸震顫,也讓衆(zhòng)人接受了這個不可思議的事實。
原來——
妖王神淮也是會死的
史載:流央歷三百二十五萬九千四百六十六年,三族混戰(zhàn),風(fēng)雲(yún)色變,血染長空,落日嶺處埋骨無數(shù),英魂烈烈,終以妖族鳳王神淮的隕落結(jié)束了這場長達七天七夜的血戰(zhàn)。
混戰(zhàn)後,三族中人,均是死傷無數(shù),然因妖族鳳王神淮之死和魔族天魔女黛芙華的失蹤,導(dǎo)致二族實力尤爲(wèi)大衰。
相比之下,人族的損失倒也沒有那麼慘重了——四大仙宗宗主鹹存,死的不過是一些長老、弟子罷了,幾十年後,又是一茬新人替上。
此消而彼長,自此人族實力大盛。
魔族、妖族式微,皆避其鋒芒,分別退居漠河以北、淮山以東,不問世事、休養(yǎng)生息。
流央大陸的歷史打開了一個新的紀元。
五十多年後
一個邊陲小鎮(zhèn),青石板路的盡頭,是一座百來丈高的小山。
山上有座廟
然而廟裡卻既沒有老和尚也沒有小和尚。
顯而易見,這不是一座普通的廟,而是一座破掉的廟。
斷壁殘垣,粉刷傾圮,廟裡不要說和尚了,連菩薩都缺胳膊斷腿了。
如果非要說裡面有什麼,大概就是半人高的雜草和雜草下面餓得眼睛都快瞇起來的螞蟻和——
一顆蛋
一顆又大又白又滑的蛋
一顆一頭尖一頭圓周身螢光流轉(zhuǎn)的蛋
一顆五十多年前就出現(xiàn)了卻至今還沒有破殼的蛋
以上種種均表明這不是一顆普通的蛋。
終於,物換星移,雲(yún)靄聚散,過了五十多年,在一個月黑風(fēng)高的晚上,這顆蛋動了。
雖然動靜極細微極細微,卻仍然逃不過蹲坐在一邊瞇著眼盯著這顆蛋瞧了一整天的螞蟻君。
它上下眼皮子一抖,立刻立起了它的小細腿,芝麻眼就膠在了蛋殼上。
然而,讓它失望的是,這動靜只出現(xiàn)了一瞬,很快又趨於平靜,沒了聲息。
哪怕螞蟻君的腦洞裡已經(jīng)清晰地呈現(xiàn)出蛋殼破後出來的是如何一個雙眼溼漉漉的小萌獸,這顆蛋卻依舊紋絲不動,好像之前的動靜都只是螞蟻君一隻蟲異想天開的想象罷了。
卻不知——
蛋殼裡,神淮費盡心力地掙扎著想動動手腳,卻發(fā)現(xiàn)終究只是徒勞。
因爲(wèi),現(xiàn)如今,他還並沒有這種東西。
他的身體,姑且稱之爲(wèi)身體吧,盡是一灘粘稠的液體,連個形狀都沒有,談何手腳?
可是,儘管如此,神淮卻還是有些想發(fā)笑。
沒想到啊沒想到……
真沒想到當(dāng)初落日嶺一役,他身中數(shù)劍,神魂破損,因著羈鳥戀舊林的心態(tài),拼著最後一口氣回到他的出生之地,極東梧桐樹下,打算生死歸一。
卻居然來了個鳳凰涅槃,浴火重生。
難怪人言,不死的鳳凰。
天無絕人之路啊。
想到這裡,神淮心裡卻忽然涌上股錐心的憤怒來。
至今那雙冰冷無情的眼睛還能在他的意識裡清晰地浮現(xiàn)。
後荼嗎?
居然是後荼!
他與黎栩、後荼三妖幾百年的兄弟,沒化形前的交情,一起打理妖族這麼多年,他是怎麼都沒有想到後荼居然會對他出手。
若非如此,他又豈會輕易身死?
他一向知道後荼野心之甚,一直想掌控妖族,夷滅人、魔二族,卻還是沒有想到對方居然會向他出手。
因爲(wèi)他反對向人、魔二族發(fā)起攻擊嗎?
還是因爲(wèi)他在妖族聲望太盛?
只是,現(xiàn)如今,這些他都無從知曉了。
他能做的只有——
早日破殼。
重登巔峰。
再殺回妖界,向後荼討要個說法,報殺身之仇。
這時,神淮有點想嘆氣,破殼……
照如今這個狀況,姑且還得再等上段時間吧。
破廟寂靜,杳無人煙,甚至沒有鳥鳴犬吠,靜得時間都像停止了一樣。
一天
兩天
三天
……
一個月
兩個月
三個月
……
神淮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靜不下心來的人,他可以關(guān)起門來鑽研一套劍法一鑽研就是三十幾年,他也可以單人一劍去極北苦崖一去五十年,他還可以沉入海中鍛鍊自己對冰水的抵抗力一練百年。
然而……這些卻都不包括叫他蜷成一團在一個小小蛋殼中無所事事。
沒有人,沒有妖,沒有魔,連個開靈智的小小鳥都沒有。
只有一羣髮絲兒腿、芝麻眼的螞蟻君。
畢竟,神淮再落魄,他終究還是個妖王,其身上濃重的大妖威壓,哪怕只是在蛋裡,也叫其他小動物受不了。
這就是破廟裡其他生物都絕了跡的原因,惟有螞蟻,最低等的蟲子,尚且懵懂,感受到的威壓也就不強烈。
因此,還在這裡茍延殘喘。
可是,難道叫神淮去和螞蟻君們探討在破廟裡生存的一百零八種姿~勢嗎?
且不提小螞蟻們還沒開靈智,根本交流不能,即便可以,神淮作爲(wèi)妖族王者,哪怕虎落平陽、鳳棲破廟,又豈會自貶身價至此?
鳳凰高傲,非梧桐不棲,非醴泉不飲,非竹實不食。
——當(dāng)然,事實上並沒有這麼誇張,否則以神淮現(xiàn)在蝸居破廟、落魄至此的境況,他還不得一頭撞死不可。
但這也足夠說明神淮逼格之高了,怎麼可能和小螞蟻爲(wèi)伍呢,他壓根兒想都沒想過這種可能。
因此,這日子過得真是一日比一日死寂。
直到有一天,破廟外突然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
濃重的魔族氣息幾乎撲面而來,神淮心下一緊。
按他現(xiàn)如今的狀況而言,別說散發(fā)著這麼強大氣息的魔族了,就是一個小小的魔物都能一腳踩死他。
隨著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和越來越重的魔氣,神淮的心也漸漸吊高了。
只是,待再近些,他便發(fā)覺這魔族的腳步有些凌亂虛浮,還喘著氣,似乎是受了傷的樣子。
還好還好——
恐怕是來破廟躲避的,想必不會發(fā)現(xiàn)他這顆埋在草叢裡的蛋,就算髮現(xiàn)了,也未必會認出他,更未必會對他做什麼。
神淮如此自我安慰著。
事實證明,上天果然是眷顧神淮的,那魔族正好與神淮隔著一叢草擦了過去,像要躲進廟裡的樣子。
神淮鬆了一口氣,這時他才細細打量起這個魔族的相貌來。
還真是——
醜的可以啊!
雖說魔族只有成年後纔會脫胎換骨,男的一個賽一個俊,女的一個比一個媚,未成年前都是醜的不行,可是這個小魔族還是未免太過醜了些吧,簡直比他見到過的所有未成年魔族加起來還要醜。
小狗樣大小,全身黑不溜秋的,外部的皮膚像穿山甲一樣又厚又硬,豁口獠牙,鼻孔朝天,眼似銅鈴,尤其是它還一臉血,看起來異常猙獰可怖。
神淮覺得有些傷眼,欲收回目光。
可是就在這個檔口,那魔族卻忽然腳步一個踉蹌,不知是被什麼絆倒了還是體力不支,他就這麼斜斜一倒,眼見著就要朝神淮的方向倒來。
神淮:=0=天要亡我!
看著那個魔族厚硬的甲皮,他只覺得彷彿看到了自己蛋殼破碎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