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邢家班
關琛看看把臉捂在被子里偷哭的謝勁竹,再看看邢云,問后者:“你們來干嘛?”
“我是跟老爺子過來的。竹哥他是探班。”邢云著重強調了一下,“我是老爺子的經紀人。”
“邢老師也來了?”關琛驚訝。印象里,這幾天好像沒有殺手經紀人的戲份。
“說什么要結交人脈,提前熟悉劇組,所以就來了。”邢云解釋。
靠著和關琛排練的視頻,邢焰最終還是拿下了【殺手經紀人】那個角色。可謂是久違地重新成為了非龍套演員。
“老爺子來了,我這個當他經紀人的,只好一起過來。”邢云說。
“你強調兩遍了。”關琛睡著之前剛看完習得性無助的實驗資料,現在敏感得很,“你是不是在用什么心理學的招數?”
“什么意思?沒聽懂。”邢云搖搖頭,有些疑惑。
“不是就好。”關琛哦了一下。
邢云悄悄轉過頭,撇撇嘴,遺憾地嘖了一聲。
心理暗示強調自己是邢焰的經紀人,從而讓【關琛今后喊人來談合約、干經紀人工作的時候只會想到錢良義】的這一想法功虧一簣,真是可惜,幾乎差一點就成功了。
“邢老師人呢?”關琛往病房看了一圈,沒看到人。
趴關琛胸口偷哭的謝勁竹終于感動完畢,說邢老師現在在大廳忙著跟導演。
“那邊在拍戲,你怎么躲在這里睡覺?現在還是早上剛開始拍吧?”謝勁竹問著,突然想到了什么,“不會是生病了吧?”謝勁竹連忙跳起來,雙手相疊放在關琛胸口心臟處,似乎準備給關琛心肺復蘇。
關琛翻了個白眼,覺得大師兄真的是傻了。這里就是醫院,他能生什么病,而且那種不成樣子的心肺復蘇到底能有什么用,“那里明明就有心臟除顫器。”關琛指了指床頭的一臺機器。
謝勁竹一拍腦袋,爬下床,去研究機器了。
邢云實在受不了這對傻兄傻弟了,說:“你們慢慢玩,別死了。我去大廳看看。”
關琛打了個哈欠,看看墻上的鐘,發現睡了一個小時,精神也足了,“我也過去看看。”
“那我也去。”謝勁竹借著剛才的轉身,把眼淚都擦干凈后,重新戴上了墨鏡,聽到關琛他們去大廳,他也跟著一起去。
小實習生自然是跟著關琛一起的。結果走進屋子,竟然發現角落擺放著的關琛的水杯,書,劇本,衣服,一股腦全不見了。
小實習生大驚,以為被偷了。跑到走廊仔細一看,原來那些東西全在謝勁竹身上。謝勁竹正熟練地一手抱著書,一手擰開水杯遞給關琛,順便還檢查關琛發型,感受著周圍空氣的溫度,用劇本給關琛扇著風。
關琛他們悄然來到大廳,沒打擾到拍攝。
大廳正在拍一段女主角的戲,而且還是哭戲。
果然一如關琛所料,田導磨磨蹭蹭慢得很。不斷被折磨的女主角,看起來幾乎快要不知道自己該怎么演戲了。
女主角的登場是在醫院,她帶著老年癡呆的長輩來醫院復查,結果她的錢包不幸被扒手偷走,急得都哭了。另一邊,丁午在達到出院標準后,到大廳付費,結果付不出來住院費,完全不知道該怎么辦,當然也不怎么急。他目睹了女主角錢包被偷的過程,心里全無概念的他,以為世間允許這樣拿別人的錢。于是女主角的錢包剛被扒手偷走,關琛就把錢包從扒手那里偷了過來。交完錢,丁午看到還有剩余,就把錢包還給了女主角。差點沒被急得哭出來了的女主角報警抓起來。在丁午一頭霧水地解釋過自身失憶的情況后,善良的女主角這才原諒和感謝了丁午,但她說那些錢只是借給丁午而已,是要還的,因為她也沒什么錢。
“不專業。”關琛搖搖頭,對眼前的戲評價。
邢云眉頭狠狠一跳。飾演女主角的金頌雪,可不是什么新人,她和另一個男主角項均一樣,都是中生代成績和口碑都很不錯的演員。關琛這句“不專業”的評價說出去,在人多眼雜的劇組一旦傳開,是會結仇的。結仇是次要,關鍵是誤了前程。同劇組男女主對立,這戲還怎么拍,最后鬧到田導那里,一個背后大公司一個背靠小工作室,導演偏向誰,自不必說。
邢云已經注意到邊上有些人剛才詫異地看了過來,他只能趕緊給關琛找補:“不裝爺?你還沒睡醒吧?哈。”
此時謝勁竹并不在他們邊上,而是去找造型師了——說是關琛的頭發睡完一覺全飛了,得重新弄弄。不然該是謝勁竹給關琛擦屁股。
“我說不專業。”關琛說,“出手動作太慢,而且一拿到方子,不應該立馬打開來看。”
“什么方子?藥方子?”邢云迷糊了。
“哦,【方子】在南方扒手行業里,是【錢包】的意思。”關琛解釋,并說扒手在拿到錢包之后,首先確認安全。只拿錢,不拿卡,不毀身份證,這是道上規矩。所以有些扒手,會在口袋里把錢拿出來,其他的看也不看,經過垃圾桶的時候就往里一丟。整個過程低調而迅速。
京城管這類竊賊為“佛爺”。失竊找不回東西,會自我安慰,說“當給佛爺燒香了”。
眾人聽完,學到知識一般點了點頭。
邢云注意到,那幾個之前露出驚訝眼神的,也在關琛的干貨下,相信了關琛那句“不專業”的確是針對扒手而評的。
小實習生很佩服關琛:“羨慕琛哥,什么資料都搜得到。為什么我寫劇本的時候,總是查來查去都查不到想要的信息啊。”
大家紛紛用微妙的眼神看著小實習生,但誰也沒說什么,都在默契地守護著這份天真。
一場戲結束了,田導喊了停,理所當然地沒有過。
女主角眼看已經很累了,一滴眼淚都哭不出來。田導也沒有強求繼續再拍,那樣拍出來一堆垃圾,是真的浪費大家的時間。
休息的時候,田導看到了關琛,問他,“準備得怎么樣了?”
關琛想了想被自己睡掉了一個多小時,搖搖頭,“還差點。”
田導笑了笑,“那等下先試一條,看看效果。”
關琛點點頭。靜靜地找了個地方坐下,在頭腦中開始瘋狂補作業。
【擦擦擦擦擦,睡著之前想到哪里來著???】
【哦對了。狗。被電的狗。籠子拿掉,狗是什么感覺。】
【考試做不出答案的感覺?不對……】
關琛搖搖頭,揉了揉眉心。
抬眼,看到前方跟田導聊著天的邢焰和謝勁竹。
關琛抓住某種一閃而逝的感覺。
曾經,當他鋪開【人生必做一百件事】筆記本的時候,天下之大,但他完全不知道該做什么。不知道人生接下來還可以干什么。明明意識里的籠子已經不見,但身體仍然怕走一步就被電,怕自己最終還是會走到老路上。
當時那種茫然,細細一想,原來是害怕。
關琛明白了。
“你小子,吃了不少苦頭吧?”謝勁竹悄悄來到了關琛邊上。
關琛歪歪頭,不知道大師兄指的是什么。
謝勁竹拍了拍關琛的肩膀,捏了捏,目光直透墨鏡,低聲說:“都說你前兩天被田導折磨得很慘,一個鏡頭要重拍四十遍。”
“還好。”關琛低聲說。想起昨晚竊聽來的田導的哭訴,想來田導應該也沒好到哪里去。
謝勁竹不忍小師弟信心被打擊,決定傳授一些經驗了,“你覺得商業片最重要的是什么?”
關琛記得霍利跟他講過,一部優秀的商業電影,能讓疲憊的人有勇氣再活一星期。
“是讓觀眾有多活一星期的勇氣?”關琛問。
“不對,商業電影最重要的是爽。要讓觀眾看得荷爾蒙和腎上腺素嘣嘣嘣地爆發!”謝勁竹雙手像煙花一樣舉起,然后噼里啪啦地給自己配音。
太突然了。饒是以關琛的身手,竟也沒能躲開謝勁竹噴濺的口水。
田導在那邊開始呼喚關琛了。
關琛走過去換了戲服,做了下造型,就開始了拍攝。
這場戲拍的是丁午從病房出來,拿著單子到大廳交錢。他的目光依然遵循殺手本能,在意四周的監控,瞄住巡邏的安保,視線掃過一個個迎面的人。走到收費柜臺,丁午拿著單子,眼神直直地看著工作人員,嘴巴卻遲遲沒敢開口詢問。他的目光開始掃視別的東西,不再是那些潛藏著危險的可能,而是那些五顏六色的玩具,哄小朋友的糖果,愛心捐血的海報。他的目光里既有好奇,同時也有隱藏在強勢背后的,一觸即逃的膽怯。
大家都感覺出來了關琛今天兩次演繹丁午的細微不同。
現在和關琛之前在病房里演的一觸即發的反撲,是兩種感覺。
田導整個人幾乎貼在了屏幕前面。幾個注意到的人有些吃驚,因為田導這樣的狀態并不多見。這表明田導此時極度專注,如果這時候誰打擾到了拍攝,害得重來,他絕對要暴起殺人了。
“對了對了對了……哎,漂亮,就是這個感覺了。”田導死死盯著屏幕,喃喃道:“其實就是之前在餐館試鏡的那種感覺啊。終于中了……”
一個鏡頭拍完。
田導起身喊:“停。”
工作人員自覺地開始進場恢復道具,群演也紛紛回到原先的位置,準備再一次重來。
然而讓眾人震驚的是。
“這條過了。”田導拍拍手。
不知多少人茫然地看著田導,愣了兩秒。
副導演回過神來之后,拍著手開始催促,劇組人員們才遲疑地開始布置下一個鏡頭場地。
關琛一走下來,田導還沒說啥,謝勁竹就開開心心地湊了上去,說:“怎么樣,我教得沒錯吧?”
關琛笑了笑,沒說什么。
田導倒是瞇起眼睛,看著這個語出驚人的謝勁竹。【你以為我之前沒聽到你在對我的演員胡說八道什么嗎?】
“我再教你一招……”謝勁竹壓低了聲音,似乎還擔心被別人偷聽去,等看到田導一臉高深莫測地樣子,才想起來自己搶了導演跟關琛說話的時機。
“田導,我這小師弟經驗還是不夠,勞您費心,平時得多教育他……”
謝勁竹話沒講完,田東就突然說:“后面幾場戲有個角色很適合你,是個武打演員。要不要來玩幾天?”
“不會也是要一次次重來吧?”謝勁竹笑著問。
“我會盡量少來幾次。”田導也笑。
“不用。”謝勁竹搖了搖頭,“重來多少遍都沒問題。”總不能讓小師弟一個人受自信摧殘的苦。
田導點點頭,轉頭走了。
“他怎么都不夸我。”關琛感覺自己剛才演得還挺好的。罕見的【一遍過】之后,原以為會被田導稱贊一番。
“導演私下里可以夸演員,但直接當面是不應該講的。”謝勁竹說:“因為說了什么是【好】,你心里有了個標準,之后演戲會有定式,會不自覺往這種力度的【好】靠攏。不說,是希望你做得更好。”
關琛點點頭,真是久違了,這種使用大師兄牌人形點讀機的感覺。
“對了,田導說的那個武打演員是哪個角色來著?”謝勁竹提起田導剛才允諾的角色,后知后覺才開始興奮起來,“之前沒在劇本里看到。”
“改過了,新加的角色。”關琛把劇本遞給了謝勁竹。
謝勁竹的那個武打演員,戲份不多,但挺有意思。丁午失憶后開始新生活,除了在餐廳兼職廚師,就是去當群演。跟丁午一樣,武打演員也是個跑龍套的小群演,但在行業里混的時間夠久,以丁午的領路人自居,虛張聲勢,總是用自己半吊子的水平去教丁午演技。
謝勁竹看著看著,流下了眼淚。
關琛有些擔心情感充沛的謝勁竹,哭是以為自己被劇本人物內涵了。
但不是的。
謝勁竹用指頭戳進墨鏡和臉皮之間,斷斷續續地喘著氣,說:“邢家班,終于……十年了。邢家班。”
邢焰,謝勁竹,關琛。
師父,大徒弟,小徒弟。
邢家班首次在一部作品里正式亮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