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他們夫妻便簡便的帶了幾名僕從上街去了。
一如上官露所料,市集上人滿爲患,摩肩接踵,好幾次,她和李永邦都要被人羣給衝散了,眼看李永邦迅速的旋身沒入一條黑巷,而崔庭筠的人手卻被堵在老後頭,上官露只有故意崴了腳,‘啊呀’一聲,整個人朝前去撲倒在地,來不及停住的行人甚至還踩到了她的手。
李永邦走到一半聽到她的呼聲,心頭一緊,猶豫再三,還是沒能狠不下心腸又轉回頭,衝進人堆裡一把將她扶了起來,關切的問:“你怎麼樣?”
上官露疼的眼裡泛出淚花,道:“還好。”
李永邦看著她斷掉的指甲,從肉裡滲出一絲血來,眉頭緊緊地蹙起,對著侍從吼道:“我養你們幾個都是吃乾飯的啊!”
“屬下知罪。”一干侍衛噤若寒蟬。
上官露悄無聲息的掐了一把他的手腕,低聲問,“你怎麼又回來了!”
李永邦沉聲道:“我總不能把你一個人丟在這裡。”說著,扶她到環城河邊上坐下,身旁是祓禊的男女,用蘭草沾了水敲打著彼此嬉戲,歡聲笑語。還有人往河裡一盞一盞的置入祈願燈,隨波逐流。
李永邦用手捏了捏她的腳踝,她不由輕叫出聲,李永邦道:“那麼疼?”
上官露不好意思道:“有一次逃婚,從樓上摔下來折過一次,大夫妙手回春硬是給接好了,說絕對不會成瘸子。”
李永邦氣道:“你膽子也忒大了,就這樣還沒能打消你逃婚的念頭,又有了第二次?”
“嗯。”上官露扯了扯嘴角,勉強笑道,“其實遇上你是第三次了,還好有你接著我,不然恐怕還得再折一次。”她輕描淡寫道,“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你走吧,我疼啊疼的早習慣了,讓侍衛們扶我回去就好。”
“不行。”李永邦嚴肅道,“此事不可兒戲,你要走不得,就回府,不肯回府就我揹著你走。”
上官露望著他的眼神一滯,旋即垂下眼瞼道:“你揹著我怎麼走。”她推開他的手,“快走吧,我沒事的。”
“已經走不了了。”李永邦的嘆息中有明顯的懊惱,“有了第一次,之後他們會加強戒備,緊盯著你我不放。”
“如果我給他們製造一點混亂呢?”上官露衝他狡黠一笑。
李永邦愕然:“什麼意思?”
上官露緊緊捏了一下他的手指,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呆會兒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不要管我,你走你的,知道嗎?”
李永邦定定看著她,上官露莞爾一笑,如花放千樹:“記住了,我用我自己給你製造這麼好的機會,你可千萬不要浪費。”說完,身體向後一仰,‘噗通’落進水裡了。
李永邦整個人呆住,身旁的人立刻尖叫道:“不好啦,有人落水啦。”
李永邦緊張的心都要跳出來,他看見上官露在河裡拼命的掙扎,她不會游水?他不由上前一步,但是耳邊又想起上官露的叮囑,明白此時再不走,上官露的河就白跳了。
眼看著四周亂成一團,李永邦吩咐身邊的人趕忙下去救人,同時眼光往人羣裡一掃,見到崔庭筠的人也慌了神,紛紛往河邊涌去,意欲下水撈人。他趕忙低下頭,一閃身縮進人羣裡,路過一家沽衣鋪的時候,隨手順了一件長衫,把衣服套在頭頂上,沿著暗影一路飛快的逃開了。
待上官露被人撈起來的時候,渾身已然溼透,樣子當真狼狽至極。
王府裡的侍衛不多,崔庭筠於是派出一隊人馬護送她進了附近的一座還算乾淨的廟宇,另外再派一隊人馬去追趕李永邦。卻不想寺廟裡頭早有幾個人駐紮,像是過路的商隊借宿一夜,崔庭筠向對方領頭的打了招呼,表示他們坐坐就走,領頭人表示無所謂,他身旁的一名婦女也溫婉笑道:“來者即是有緣。這裡有熱薑湯,請夫人喝一碗祛祛寒。”
上官露感激的接過,連聲道謝。同時,侍衛們也在大殿的一角生起一堆篝火,供她取暖。崔庭筠打量了一眼那對走貨的夫婦,對坐在蒲團上搓著手烤火的上官露道:“屬下失職,把人給跟丟了。請主子責罰。”
“跟丟了就丟了吧。”上官露不以爲意道,“倒是我和你說起的西市那家賣皮毛的店家,你查過沒有?”
崔庭筠惋惜道:“對方行事謹慎,屬下到的時候已是人去樓空。”
“人去樓空?”月光下,上官露的容色透著冷意,“若不是作奸犯科,何至於藏頭露尾,如此心虛。日後但凡抓住,不必來問我,格殺勿論。”
“是。”崔庭筠拱手道。
話音剛落,眼角餘光就瞥見對面商隊裡那婦人的手指微微一顫,伴隨著一道寒光閃過,利劍出鞘,直逼上官露而來。
上官露面無表情,僅僅是往後退了一步,侍衛們霎那呈包抄之勢,將眼前的商隊團團圍住,崔庭筠則以一己之身護在上官露身前,那女子的劍堪堪擊中在崔停運的扇柄上,崔庭筠大手一張,扇子豁一聲打開,柄端立即夾住了女子的劍。
明明是千鈞一髮的事,上官露卻表現的好像一切盡在她意料之中,她望著眼前目眥欲裂的女子淺淺一笑道:“久仰大名啊,連翹姑娘。”
連翹費勁的從崔庭筠手裡把劍抽出來道:“你怎麼知道是我?”
上官露撫著裙邊的褶皺:“你若不動,便不是你。”
連翹怒極:“你早知我們有異?適才那番話是故意試探?”
上官露淡然道:“我讓崔先生一直盯著那皮貨鋪子,他沒理由跟丟,他說的‘跟丟了’,丟的是殿下。”說著,上官露輕輕一哂,“但崔先生從來不做無用功的事,他既把我送到這破廟來,想必是有道理的。你們又剛好出現在這裡,行色張慌,急欲出城,我只能隨口胡謅兩句,是你自己要此地無銀三百兩,怪誰?”
連翹挺直了腰桿道:“你果然和傳聞中的一樣,絕色傾城,也心狠手辣。可惜了,殿下對容色並不在意,他看重的是一個人的心眼。”
“你說的對。”上官露點頭,“世人常說,心眼好,心眼懷,可首先得有個心眼不是?要不然哪能分的出好壞,你能說的出心眼來,可見你也不是個沒有‘心眼’的。”
“你——!”連翹氣的又用劍指著她,“逞口舌之快而已。我告訴你,你別以爲今日仗著你們人多勢衆,我們就無可奈何,我們也有不少人,大不了魚死網破,拼個你死我活。”
“可以啊。”上官露雙手一張,“隨便,我大覃幅員遼闊,有的是人才,而你高綏有多少人馬?又經得起多少次鐵騎踐踏?”
一句話,戳痛了連翹的心窩子。她死命咬住下脣,氣的不發一語,上官露忍住腳上的疼痛緩緩走近道:“其實今天來之前我並不完全相信崔先生的話,我甚至放走了殿下讓他去見你。可惜啊,我也替你可惜,我見了你本人,我才確信崔先生說的都是真的,你的確是個禍害,單你會武藝這一點,便是尋常女子做不到的。如此,便不能讓你活在這世上了。”
“我……我是江湖賣藝人不行嗎?”連翹嘴硬道,“起碼你們大覃的殿下就沒有片刻疑過我。”
“他會疑你的,遲早的事。”上官露篤定道,“你可以掩藏你的內息,但左不過一個時間問題罷了,日子一長自然就會露出馬腳。到時候你連可以迷惑人的容色都沒有,撒謊精,心眼又壞,豈不是比我還慘?”
“我起碼還能求個饒,搞不好他會心軟。你可怎麼辦?”上官露衝連翹笑的溫潤無害,氣的連翹恨不得立刻上前手撕了她。
“你別以爲你可以挑撥離間!我告訴你,我可是有了殿下的骨肉,無論如何,看在孩子的份上,他都不會與我計較的。”說到這個,連翹的嘴角慢慢溢出一個得意的笑來,神色有些有恃無恐。
上官露的聲音涼涼的:“是嗎?你那麼有信心,那我們不妨打個賭,如何?”
連翹疑惑的望著她:“怎麼賭?”
“賭殿下是跟我回去,還是會護著你和你的孩子,毫髮無傷。”上官露一步一步向前,狀作賭氣的樣子,擋開了崔庭筠護著她的手。
連翹見勢立即上前反手勒住上官露的脖子,把劍抵在她的喉嚨口,對著侍衛們嚷道:“讓開,都讓開,讓我們出去。”
上官露在敵方手裡,崔庭筠只有讓侍衛們讓出一條道來:“不要輕舉妄動,放他們走。”同時對連翹說,“讓你們走可以,不許傷害她。”
連翹劫持著上官露一直到了寺廟外,望著上官露吹彈可破的肌膚,她忍不住用手颳著上官露的臉頰,陰狠道,“看來那個領頭似乎很在乎你,好一對有情人,真叫我感動。你知道嗎,我現在真想就劃破你的小臉蛋,看你還拿什麼勾引殿下,還有什麼本事在我跟前叫囂。”
“那你動手啊!”上官露不甘示弱。
連翹的中指上有一枚狼頭戒指,此刻彈出一根針,正想要動手之際,她身後的同夥喊道,“快別磨蹭了,趕緊走吧。趁著這小娘們還有點用處。”
連翹只得恨恨的收手,上官露知放走她容易,再抓她拿,必須要做點什麼,當下心頭一動,用手肘狠狠擊打了連翹的肚子,逼得她不得不倒退半步,上官露掙脫了她的桎梏後揚言道:“區區一個野種,也好意思跟我說是殿下的骨肉。”
連翹怒極攻心,臨飛身走之前,也要冒險往上官露的後頸耳窩處上紮了一針,再把她往趕來的崔庭筠身上一推。
上官露身子一軟,倒在了崔庭筠的懷裡。
上官露看著近在咫尺的焦急萬分的崔庭筠的臉,竟頑皮的笑了起來:“先生,露兒做的還好嗎?”
“好。”崔庭筠心痛道,“很好。露兒聰明極了。”
上官露幽幽一嘆:“先生,她的針上有毒,回去請太醫來,有多大鬧多大,但不要說是我中毒,我若死了,你們再告訴殿下是連翹乾的,我若沒死,聽我的吩咐。”
“是。”崔庭筠屈膝道,“陛下有旨,今後人刀都由大妃驅使,大妃只管放心,崔庭筠不會亂來。”
“那就好。”上官露說完,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