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剛到門口就引起了裡頭的注意,那個一直跟隨著三窮大師的小沙彌眼最尖,立刻一溜兒的跑了出來施禮,機靈地道:“段施主好,請問段施主找我師父可有要事?”
段卉欠了欠身:“小師父,我知道大師現在正忙著,只是我的侍女不小心受了傷,還望小師父通傳一下,請大師賜藥療傷。”
小沙彌的眼睛在用帕子捂著臉的海鷗身上掃了一眼,稽了個首:“院內正在收拾藥材,不便招待,請幾位施主先在門外等候,小僧這就去問師父。”
“勞煩小師父了。”段卉頜首示意,微微側身站在一側,神情恬淡,不急不躁,更絲毫沒有被拒之門外的不悅。
“怎麼這麼多藥材呀?”見院落內正忙碌,段芷忍不住探頭打量了一番,看見那個絡腮鬍男子正兩三下就將十包藥材扎的結結實實,並在其上做了記號再放在一旁,動作十分利索,回頭輕輕撞了撞段卉,低聲道,“二姐,你看,那個大鬍子也在。”
段卉嗯了一聲,沒有接口,她剛剛就看見了那個人,現在這裡這般忙碌自然是因爲三窮大師即將趕赴疫區才抓緊時間準備了。而且看那些堆在竹匾上的藥包外包裝,顯然大部分都是今日臨時去城裡現購的。
“奇怪,怎麼這個人一來這裡就忙成這樣?這是做什麼呀?”段芷好奇地繼續咕噥,又瞧了瞧那絡腮鬍男子,忽然想到了先前他那亂糟糟的樣子,忍不住一笑,又回頭悄悄地跟段卉咬耳朵,“二姐,你再看,他好像收拾過了,就是鬍子沒刮,還是像山大王一樣。”
山大王?人家不過是留著鬍子怎麼就成土匪強盜了?何況此人來時雖然衣著落魄,可其間氣度卻絕非那等莽漢,更別說他此行可是特地爲一村素不相識的百姓求醫而來的,那是大大的義舉。
段卉額上掛著兩縷黑線,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絡腮鬍男子,見他仍在忙碌根本沒側眼,才拉著段芷低聲責道:“休要亂講,忘了二姐和你說過人不可貌相了,你怎知人家留著鬍子就不是好人?”
段芷吐了吐舌頭:“我只是開個玩笑嘛!啊,小師父出來了!”
衆人舉目,三窮大師果然已經爲嗝病的老婦人治療完畢。之後,老婦人跟著小沙彌出屋,卻沒有馬上出來,反而瞅了個院角的空位縮手縮腳地站著也不知作甚,小沙彌則徑直地向院門走來。
“師父說,屋中凌亂,無地落足,除了這位受傷的施主,還請
其他施主仍在這裡稍後片刻。”小沙彌行禮道,言下之意,竟是隻肯讓海鷗一人進去,聽得段芷不由一愣。
“多謝大師!”段卉擡手將一縷秀髮撩到耳後,手指頭卻不露痕跡地在臉上點了點,一語雙關地道,“海鷗,那就你一個人進去吧,記得自己問清楚了傷口該注意些什麼,多配點藥沒關係,只要不留疤痕就好。”
“是,謝謝小姐。”海鷗心領神會地眨了下眼睛,舉步跟著小沙彌進去。
“二姐,你身子還沒好,我扶你。”兩人剛轉身,段芷就故意提高了聲音,挽住了段卉的手,小嘴微嘟。先前小和尚讓大家都在外面等還沒關係,現在卻只讓丫環進去反而把她們這兩個主子留在外頭,還連張椅子都不給,世上哪有這等尊卑不分的道理?心中不免就有些不高興了。
“謝謝芷兒,我沒事。”段卉溫柔地一笑,覆住她的手,勸道,“大師沒有惡意,只是裡頭真的騰不出地兒,你就委屈一下,陪二姐站一會好不好?”
“爲了二姐,沒有什麼委屈不委屈的,何況海鷗也算是爲我才受傷。”她這樣說,段芷反而不好意思起來,想到海鷗受傷的原因,心裡頭的怨氣又浮上來,咬脣道,“都是她,也太欺負人了!仗著自己是嫡出……”
“好了,別說了。”段卉及時地打斷她,示意她注意一下環境。
段芷住了口,沒幾秒又咬了咬脣,忍不住還是低聲抱怨了一句:“回頭我一定要請爹爹他老人家做主。”
段卉蹙了一下眉,輕嘆了一聲:“別說傻話了!”
“二姐,我倒是沒關係,回家後躲在自己的小院裡就是了,可你呢?她又平白地誣陷你,回去後一定會找你麻煩的。這件事就算不告訴爹,也一定要告訴母親纔是,不然要是二姐你的臉也被她劃花了怎麼辦?”段芷又是擔心又是怨怒,“真希望她早點兒嫁出去!”
“我說了,這件事就別提了。”段卉緊了緊她的手,加重了語氣,段芷這才委屈地低頭。
段卉也不再說話,默然地望著屋裡的動靜。只見此時海鷗正接過一個小瓶子和一張紙,並對三窮大師深深行禮,而後,三窮大師和她一起走了出來,並對站在院角的那個老婦人招了招手。老婦人立刻三步並倆地跟了上來。
“小姐,這是大師賜的藥,說回去擦兩天就會沒事。”海鷗落後三窮大師半步,未出遠門已先稟告。
段卉自然是一
番道謝,三窮大師擺了擺手,率直地道:“段施主,老衲有一事相請。”
“請大師吩咐。”段卉恭敬地道。
“這位孫婆婆,段施主昨日已經見過了,”三窮大師指著那個面露討好之色的老婦人道,“她患此奇癥已然很久,昨日得段施主點撥,始得良方,心中很是感激,只是家境貧困,無以回報,因此自請爲奴爲婢伺候段施主,還望段施主收納。”
“不必不必,”段卉忙推辭道,“我也沒做什麼,只不過是隨口說了一句而已,能對老媽媽有幫助就已經很好了,老媽媽,您要謝就謝大師便是,千萬不要把這點小事放在心上,好好回家休養吧。”
那孫婆婆聽說,頓時露出失望之色,求助地望向三窮大師。
三窮大師道:“段施主有所不知,這位孫婆婆爲了求醫,積蓄早已用光,又堪孤寡,年老無依,其實早已無家可歸。老衲之所以代爲所請,一來是成全了她一片報恩之心,二來也是希望段施主能再行個善緣,給她一個棲身之所,哪怕做個粗使婆子,只要有口飯吃有個地方睡,也是成全之德。”
“求小姐收容,老婦人情願爲小姐做牛做馬,求小姐收容!”孫婆婆一個勁地哈腰,濁眼裡滿是焦急和哀求,雖然不再打嗝,卻嘴笨口拙地只翻來覆去地念這兩句。
段卉猶豫了一下,點頭道:“雖然府中人事我無權插手,不過大師是段卉的救命恩人,既然大師親口囑咐,我就且將她帶回去,求我母親收容。”
孫婆婆頓時大爲感激。三窮大師也終於面露一絲微笑,合什頜首:“阿彌陀佛,如此,老衲便不相送了。”
說著,一擺灰袖,徑直轉身進院,再不回頭。
段卉對著他的背影福了福,然後溫和地對著孫婆婆道:“孫婆婆,那你就跟著我們吧。”
孫婆婆含淚試了試眼角,又是百般感激,反而引得段卉勸了好幾句才止住了淚。
段芷早在旁邊蹙了半天眉頭,見她還囉裡囉嗦地牽扯不清,不由不耐地拉了拉段卉:“二姐,我們回去吧!”
說著,拉著她快步而走。她的丫鬟曉蘭也連忙跟上,有意無意地和孫婆婆拉開距離。
段卉回頭看了海鷗一眼。海鷗會意,故意落後兩步,主動和孫婆婆同行。
直到這時,院內那個被段芷戲稱爲“山大王”的沈姓男子,這才擡頭正視她們的背影,眸中隱含一絲暖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