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段卉姐妹是天色擦黑纔回的府，可上官承睿卻是中午便被“接到”段府的，晚宴自然是早早地就準備了，單等幾位陪席。

待除段卉和在房中休養不會來參加晚宴的段美嬌外，衆人都各自早早地來到宴會廳，一番客套各自入座後，段瑾手一拍，流水般的山珍海味就送了進來，悅耳的絲竹聲也從兩側的帷幕後悠然響起。

見佳餚已上，自己身邊的位置卻還空著，盛裝打扮的段芷不由地向門外又望了一眼，很是納悶平素裡總是隻有早到從來不會延誤的段卉今日怎麼還遲遲不來，而且父親怎麼也沒有問詢。

不過，她的少女心思終究主要還是在對面的上官承睿身上，很快就又覆被他的風采所折，不再牽掛段卉。甚至想起方纔梳妝時生母那明白的囑咐，要自己務必設法多多接近上官承睿，勻了胭脂的臉上紅暈更甚，但終究還是鼓起了勇氣，主動起身敬酒。

“多謝三小姐！”上官承睿立身一拱。和在天雲寺中相比，今日的上官承睿雖然俊美依舊，風采仍然，可面容卻反而顯得沉靜許多，嘴角那淡淡的禮貌微笑所給人的感覺也是疏離多於親近。

見自己敬酒，上官承睿喝歸喝，卻沒有其他接話的意思，而且望著自己的目光中也沒有絲毫的驚豔抑或是欣賞，段芷不免很是失望，但隨即又振起了精神，安慰自己那不過是因爲在場人太多，上官公子礙於禮數這纔不便和她過多攀談，不然爲何那日在天雲寺中他倒是那般平易近人，還那麼有耐心地指導自己作畫呢！

想起那日兩人並肩而立，共描丹青的情景，少女的心又羞澀起來，暗中斟酌著等會該說什麼話才能既得體又能引起上官承睿的主意。

酒過一巡，原先充滿喜樂歡鬧的絲竹聲忽然停頓了下來。不等衆人疑慮，一縷清雅的琴音已嫋嫋升起，與此同時，門外忽有八個小廝擡著一座大概圓桌大小、插滿半人高的碧油油荷葉的平臺小心地走了進來。

平臺之中，低伏著一個白衣勝雪、黑髮似墨，通體除了一隻珍珠髮簪外，素雅地別無半點裝飾的女子。

衆人的視線頓時都被吸引，目光皆凝在綠荷中間的白影之上。

小廝將平臺擡到廳中間，悄然退開，待他們都退出門外，綠荷中間的白色身影也緩緩地舒展開來，雖是仍低垂著螓首，不見其容，可隨著音樂微微擺動間，卻令人有種宛若看見一朵清麗純潔的白荷正在初初慵懶綻放的錯覺。

看到這個身影，淳于戟和段芷同時變了臉色，皆自猜出那白衣女子是何人。淳于戟更是眸色深沉，想那日及笄晚宴，雖然來賓衆多，段瑾卻都未曾讓段卉當衆獻舞，不料今日之爲了一個上官承睿，竟如此不惜。而段芷卻是馬上朝上官承睿望去，見他目光也停在段卉身上，明亮清澈的雙目中有縷好奇更似有絲驚豔，不由地咬住了脣，心頭第一次涌起了一種陌生的情緒。

琴聲繼續，抹挑勾撥間，聲音雖不響亮，卻清雅綿長，綠荷之中的女子也逐步加大了動作，纖手柔若無骨地拂動著水袖，似花瓣慢啓，既安徐嫺雅，又柔美婉轉。當那因一個扭身動作而令原本就盈盈一握的纖腰線條更加綽約的時候，白衣女子也終於含羞擡頭，露出了半點脂粉也未施卻可令百花失色的絕色姿容。

見舞蓮的女子果然是自己猜測之人，上官承睿的身軀不禁更是挺拔，本欲舉筷夾菜的手也緩緩地放了下去，渾然未覺有他人正在暗中窺視著自己的神色。

琴聲依然不疾不徐，若高山流水，又似夏日清風，卻是有再多的美妙都只心甘情願地爲那在綠荷之中翩然而舞的女子伴奏。而段卉也彷彿化身爲一朵真正的白蓮，雖然一生都只能立在十分有限的方寸之地中，經歷著風吹雨打，卻依然含蓄而熱情地抒發著對生命的無比熱愛和人生的無限美好。

隨著她的舞蹈，那滿室的佳餚酒香都像是被蓋了下去，好似四周非是黑夜裡燈燭璀璨的花廳，而

正站在日光明麗的蓮池旁邊，鼻中也只嗅得白蓮的淡淡清香。

所謂掌中方顯真功夫，雖然段卉不是如同趙飛雁一般站在大將的掌中而舞，可比起傳統中那總免不了挪移騰躍的舞蹈，她這樣只能在輕輕顫抖的荷葉之中輾轉卻美態盡綻的功力，已然著實令人驚歎。

衆人越發自覺地屏息，不忍發出任何聲音來破壞眼前好似應該在瑤池裡才能看見的一幕。

段卉也自進門起就已渾然忘卻所有，既不去管是否能令上官承睿欣賞，也不去擔心段芷會有什麼樣的想法，更不理段瑾是否滿意，只一心一意地將自己當成一朵生命只有一夏的白蓮，所要做的只是如何在有限的時光中盡呈出一生的感悟。從另一方面而言，這舞雖舞的是白蓮，同時卻也是舞出她的人生。

期間，她的眼波始終不曾對任何人拋送，身姿也沒有表現出任何刻意的魅惑，只是偶爾如春風撥動湖面般掠過上官承睿的眼眸，而沒有半絲赤裸-裸的勾引。只有這樣的舞蹈，也只能是這樣的舞蹈，纔是舞蹈的最高境界，也纔有可能打動任何自視甚高的清貴子弟。

因是即興而發，臨時所創，貴精而不貴在長，貴在回味而不在盡興，這支不可複製的白蓮之舞其實並不長，不過四五分鐘光景段卉便開始收尾。

隨著她的雙臂高高地舉過頭頂，十指緩緩地閉合，螓首也慢慢地重新低垂下來，一道清越的聲音也隨之徐徐響起。

“水陸草木之花，可愛者甚蕃。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淨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話音嫋嫋地消散，白蓮般的女子也最終低伏回碧荷之中，彷彿在等待來年，等待另一次生命的繼續輪迴。與此同時，琴音也徹底地斷絕，一時間，花廳內外，悄然無聲，浮漾著一種夢幻般的寂靜，而後，一聲“好”字才陡然地拍案而起，頓時引得衆人也跟著紛紛鼓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