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為什么假稱《相思》乃六王子所作?”
“我不擅錦繡文章,怕惹你笑話。”他有點窘迫。
“這曲詞很好,唱出來更是一曲妙音,可繞梁三日。”我由衷贊道。
劉曜情不自禁地握住我的手,眸色漸濃,“你喜歡就好。”
我連忙問道:“將軍可知,司馬穎現今到蒲子了嗎?”
他沒有懷疑,昔日冷峻剛厲的容顏變得和顏悅色,“這兩日匆匆回來,倒是沒有留意,我明日幫你打聽一下。”
我忽然發現,他的眼眸偶爾散發出赤光,是燭影所致,還是他天異相?
他被我瞧得不自在,狐疑地問:“為什么這么看著我?我的臉怎么了?”
“你的眼眸有點古怪……”
“哦,我的眼睛偶爾會散發出赤光,近兩三年才這樣的。”
“為什么會這樣?”
“我看過大夫,大夫說我的眼睛完好無損,許是天異相吧。”劉曜一笑,轉頭看向琴案,“對了,那把古琴是六弟送給你的吧。”
我笑,“將軍如何得知?”
他走過去,坐在琴案前,愛惜地撫觸著琴身,“此乃金絲楠木古琴,是父王從世外高人手中購得,后來賞賜給六弟。六弟一向視為珍寶,沒想到六弟這般敬重你,轉贈給你。”
沒想到這古琴大有來歷,更沒想到劉乂這般對我,真心視我為長輩。
劉曜懶撥冷弦,“容兒,彈一曲,可好?”
我含笑頷首,坐下來聽音賞樂。
還是那曲《越人歌》,音律熟悉,此次聽來的感覺卻大不一樣。
終于知道了母親與武帝那段情的始末,也知道母親與父親那段孽緣的緣由,除了唏噓、感慨,更多的是對母親的追憶。
母親,你寧愿守住最初的那份情一世不變,另嫁他人,究竟是對是錯?
母親,你在成婚后對武帝念念不忘,對父親漠視、冷淡,究竟是對是錯?
母親,你在被族叔強暴后忍氣吞聲,選擇了隱瞞真相,究竟是對是錯?
母親,我與司馬穎的情,應該謹守,還是放棄?應該等待,還是結束?
一曲畢了,劉曜走來,蹲在我面前,拭去我眼角的淚滴,“每次我彈奏此曲,你總是這么悲傷。”
我勉強一笑,他伸臂攬我入懷,“想哭就哭吧。”
于此,我伏在他肩頭,泣不成聲。
……
劉聰、劉曜再次出征,汲桑、石勒、王彌、鮮卑陸逐延和氐酋大單于單征等幾個手握兵馬的大將相繼歸降劉淵,劉淵對他們任官封爵,漢國更是如虎添翼,兵強馬壯。這些將領大多在冀州、徐州、青州等地征伐,如此一來,晉室國土便淪為漢國的屬地。
劉淵又遣石勒等大將分兵攻鄴城,永嘉二年十月甲戍日(公元308年),劉淵稱帝,改元永鳳。
這日,諸子俱在,我作為漢王的單夫人,也在堂上親眼目睹他僭越稱帝的帝者風采。
著帝王冠冕,他站在文臣武將前,俯瞰群臣,昂首挺胸,濃眉虎目,一身正氣,屬于帝皇的王者霸氣從他的眼中、胸中迫出。
假若晉廷帝王也有這等氣魄與王者霸氣,也許就不會發多年內斗、天下大亂了。
漢帝下詔,封呼延王后為皇后,封嫡子劉和為大司馬,加封梁王;尚書令劉歡樂為大司徒,加封陳留王;拜劉聰為車騎大將軍,拜劉曜為龍驤大將軍。同姓以親疏為等差,各封郡縣王;異姓以勛謀為等差,各封郡縣公侯。
劉聰豪邁地對我說:“父皇稱帝,我便是皇子,待我軍攻入洛陽、入主晉廷那日,就是我劉聰揚名立王、名垂青史之時。”
他要我靜候佳音,要我等他娶我、冊我為后的那日。
劉曜也信誓旦旦地對我說:“漢國兵多將廣、兵強馬壯,不日就能攻克洛陽,屆時,晉廷天下便是漢國天下。容兒,我要你再次坐上洛陽宮城的中宮后位,我要讓后世知道,只有我劉曜,才是你真正的夫君!”
他的眼眸赤光隱隱、紅芒閃爍,仿佛浴血而立的統帥。
古來異相者皆為帝王之才,他將會成為一代帝王嗎?
劉乂對我說,父皇稱帝,兩河大震,尤其是晉廷,派出多名大將在邊防屯兵,防止漢軍進攻。
劉淵怎會放過大晉江山這塊肥肉?于是,他遣劉聰、劉曜、石勒等大將率眾三萬,進攻魏汲頓邱三郡,百姓望塵降附,多至五十余壘。
這年年末,漢國朝中群情激奮、高談闊論,文臣激昂文字、指點江山,武將雄心萬丈、摩拳擦掌,好像洛陽已是他們的囊中之物。
永嘉三年(公元309年),正月朔日,太史令對劉淵說,蒲子崎嶇,非可久安,平陽勢有紫氣,是乾坤之象,進諫遷都平陽。
于是,劉淵下令,遷都平陽,大赦境內,改元河瑞;封劉聰為楚王,封劉曜為始安王。
不久,劉淵命劉聰、石勒等大將進攻壺關,擊敗司馬越派去抵抗的大將,攻破屯留和長子,令上黨太守獻壺關投降。其后,再命劉聰等大將進寇洛陽,劉曜等大將為之后援。
朝內,劉淵下令,在平陽興建宮殿,分為北宮、南宮,北宮為皇宮。
……
我讓晴姑姑幫我打聽司馬穎被囚禁在哪里,可是,她說,好像很少人知道司馬穎的囚禁之所,也許是劉淵忌憚他在晉廷的威望與才干,有意不讓世人知道當年的成都王還沒死,就當他死了。
這件事急不得,我讓她慢慢來。
前方傳來消息,劉聰長驅直進宜陽,大敗晉軍。再過幾日,由于連番勝利,過于輕敵,被晉軍乘隙詐降、乘夜偷襲,劉聰大敗而走。
劉聰率軍回平陽,劉淵素服迎師。
一日后,他來看我,站在門口,日光籠罩他全身,使得他的臉膛變暗了,情緒難辨。
他靜靜地站著,就這么望著我,我覺得這次他回來,變了,卻又說不出哪里不一樣。
良久,他慢慢走來,站在我面前,伸臂握著我的雙肩,緩緩地抱我。
“容兒,我敗了……我是不是很沒用?”他的嗓音藏著濃得化不開的傷感、愧疚。
“世無常勝將軍,沙場上變幻莫測、你死我活,總有勝負,偶爾一兩次落敗,不代表什么,王爺不必介懷。”我寬慰道。
“可是,假若不是我太過輕敵,就不會被敵軍迷惑,我軍就不會大敗而還。容兒,是我的錯……”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王爺,還有機會的。”
劉聰放開我,眼中現盈亮的水光,“我急于求勝,急著立下戰功,讓父皇刮目相看、更器重我,因此,我好勝心強,被眼前的勝利蒙蔽了雙眼。”
我道:“這就是一葉障目,只要你吸取教訓,下次謹慎一些,就能達成所愿。”
他苦笑,“容兒,我想盡快得到父皇的看重,將你賞賜給我。”
我知道,他急于求勝,是想比劉曜快一步,“急于求成,反而會適得其反,王爺,兩軍作戰,你必須做到頭腦清醒,才能做出正確的判斷與決策。”
劉聰終于展露笑顏,“容兒,倘若你在軍中,一定是我的第一謀士。對了,你怎么沒戴那條蘭花鏈?”
“這幾日時常撫琴,就摘下來了。”我找了一個借口,只要他在外征戰,我就不戴蘭花鏈。
“你什么時候學會撫琴了?”他訝異道。
“是六王子教我的。”
“你會什么曲子?為我奏一曲,可好?”他滿目期待。
“下次吧,我剛學不久,還不會彈一支完整的曲子。”我委婉拒絕。
“待我凱旋歸來,你要為我奏一曲,以示祝賀。”劉聰溫柔地抱我。
我沒有動彈,讓他誤以為我慢慢喜歡他,雖然這很不該,但我還能如何?對他說,我無法喜歡你?或者,告訴他,我仍然忘不了司馬穎?
即使我這么說,他也不會接受,仍然要我嘗試喜歡他。
……
不幾日,劉曜也回平陽,同樣在一日后來看我。
他說,劉聰的確急于求勝才會被敵軍迷惑,讓敵軍有機可乘。他還說,為了我,劉聰常常一馬當先、沖鋒陷陣,以勇猛與智謀贏得軍中將士的敬重,贏得了軍心。
我不知道,他為什么對我說起劉聰,是否有什么深意?
“假若四哥再穩一些,將是一個有勇有謀的大軍統帥。”劉曜不無贊美地說道。
“那你呢,將軍?”我淡笑反問。
“我在你心中是怎樣的,你不知道嗎?”他詭秘地笑。
“在我心中,將軍還是當年在泰山南城初次相遇的樣子,亡命之徒。”
“容兒,你取笑我,我應該罰你。”他**溺地瞪我,“罰你陪我上屋頂賞月。”
新月如眉,清霜般的月華在寰宇飄,仿佛有一襲乳白的輕紗飄蕩在人間。夜深人靜,月色清寂,坐在屋頂上,劉曜摟著我,忽然伸出長臂,向上一抓,手掌握成拳;接著,他將掌心的東西放在我掌心。
可是,沒有任何東西。
他笑瞇瞇道:“我摘了月亮送給你,放在你的掌心了。”
我笑睨著他,“月亮還在天上呢。”
他一本正經地說道:“我心如明月,我的心被你偷走了,就在你的掌心了。”
“算你說得通。”
“以吻封緘。”劉曜吻在我的掌心,輕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