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楚悅的手一頓,斜睨他一眼,見他眼睛瞇得幾乎看不見,臉上表情淡淡,倒不像是故意的。
她移開目光,繼續涂藥。
等她把藥涂好,給他換新的繃帶,鳳斐已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他實在太累,傷得那么重,又費力說那么多話,還不得把身體中不多的力量都耗盡。
速云輕輕閃入,將案幾上的托盤拿走。
夏楚悅也有些累了,昨晚只睡了一會兒,今天又一波三折,精神一直緊繃著,看了一會兒鳳斐的睡顏,睡意襲來,她躺到房內的一張短塌瞇一會兒。
短塌不長,她整個人無法伸直,便蜷曲著,雙手貼合枕在側臉上,雖然姿勢不太舒服,但她剛躺下沒多久便睡著了。
速云回來時看到這一幕,不動聲色地退了出去。
……
沉睡醒來的鳳斐性情依然惡劣,先是對夏楚悅冷嘲熱諷,指手劃腳,后直接叫影衛和速云把她趕出去,不許她進來。
將夏楚悅趕走,卻派人去把圣女云依找來。
云依一襲白衣翩翩而來,淺笑倩兮,“風公子已經醒了,請夏姑娘搬回沁園殿,免得他人非議。”
雖然在笑,卻是不容拒絕,十幾名云族人嚴陣以待,只要夏楚悅反抗,毫不懷疑他們會動手。
而把云依引來的妖孽趴在床上,涼涼看著,不出聲,也不動手。
影衛沒有他的吩咐,不能也不敢私自與云族動手。
夏楚悅一人敵不過,只能從月瀾殿搬回沁園殿,離開之前,她深深看了鳳斐一眼,她不期冀從他眼里看到戲謔玩笑之類的情緒,因為現在的他不是他,而是被蠱術控制了情緒的病人。
“照顧好他。”夏楚悅對速云說,速云點頭。
“夏姑娘慢走,不送。”
夏楚悅淡淡瞟了云依一眼,堅定地走出月瀾殿。
背對著云依的她,眼里噙著冷意。
一朵裝B的白蓮花,以為有一大批擁護者,就能無往不利?需知自負是要付出代價的。得罪她楚悅是大忌,得罪她楚悅在乎的人,是禁忌,準備迎接她狂風暴雨般的報復吧!
一晃三天過去,唐默還沒找到那只白金色的蠱蟲信息,自進了藏書閣,他就再未出來,吃喝都是唐燁親手送進去的,夏楚悅只能等,等他出來,請他替鳳斐解蛇蠱。
三天的時間,她聽到不少流言蜚語,或者該說是風花雪月、粉紅滿滿的愛情故事。
比如,云依圣女每天都會到月瀾殿,看望風公子。
又比如,某一日,圣殿仆從見圣女與風公子并肩站在窗旁,贊嘆圣女與風公子郎才女貌,天造地設的一對。
還比如,圣殿的侍女看到風公子沖著云依溫柔的笑,笑容醉人。
夏楚悅站在窗邊看風景,或者躺在樹下涼椅乘涼,身邊總會有仆從經過時裝作不經意般談論類似的話題。
開始聽到的時候,夏楚悅心里會有些不舒服,但聽得多了也就麻木了,每次聽到,還能點評一番。
例如,云依天天往風公子那里跑,她便道:“原來圣潔高雅的圣女就是天天追男人啊。”
正滿心羨慕說著之話的侍女臉色一變,匆匆離開;
例如,仆從贊云依與風公子郎才女貌,夏楚悅涼涼道:“換成郎貌女才比較合適吧,又或者換成郎有才有貌,女無才無貌。”
于是乎,從旁經過的仆從逃之夭夭;
又例如,風公子沖圣女溫柔地笑,笑容醉人,夏楚悅很感興趣地問了那個侍女:“圣女醉倒了沒?你在旁邊看到也醉了嗎?你們兩個直接醉倒在地嗎?有沒有抱在一起?”
侍女面紅耳赤,逃離。
到最后,再也沒人跑到她附近談云依和風公子如何如何,想來她的反應叫他們的主子措手不及,匆匆撤了這個辦法。
夏楚悅靠在席榻上,吃著一串葡萄,淡淡一笑,云依想讓她吃醋?誰說那個女人聰明的,她讓人傳出那樣的謠言,鳳斐的名聲不會受損,自己只要不在意,也沒什么影響,反倒是云依,身為云族圣女,婚事必然受云族矚目,如今兩人的緋聞傳得沸沸揚揚,等到明白只是謠言,她又該如何收場?
無風不起浪,空穴不來風,經過這件事,她云依還能孑然一身嗎?
更何況,云依并不是真的看淡一切,她眼里裝滿了一個男人,這樣與另外一個男人有著說不清的關系的女人,又如何吸引她真正喜歡的男人?
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說的就是云依這樣的人吧。
“小姐。”影九跳過墻頭,閃身出現在她面前。
夏楚悅挑眉,“今天云依去月瀾殿了?”
“沒有。”影九低著頭回答,心中對夏楚悅佩服得緊。
云依其實不笨,她也知道傳出自己與男人的緋聞于她的形象和名譽都不好,若是真成了,那便是一段佳話,但是她喜歡的不是鳳斐,必然不會結成姻緣,將來就可能成為她婚姻里的一個污點,因此,她只是派了自己的親信侍女跑到夏楚悅的地盤,裝模作樣表演一番而已。
她沒料到事態會不受她的控制,不知道是誰把這些“謠言”傳得沸沸揚揚,連圣殿外的幾個村落的村民都知道了。
而造成如此轟動效果的,自然是影衛和魔教的人,清風樓善于探聽消息,自然也知道怎么才能讓消息隱秘而迅速地傳出去,魔教的人加以配合,效果好得驚人。
而這場戲的導演,便是夏楚悅。
云依不是喜歡編故事嗎?她做次免費廣告,替她把故事傳播出去。
自作孽不可活,欺負她的,她會叫對方悔得腸子青。
今日的局面,只是她送給云依的一點開胃菜而已。
聽說云依沒再去找鳳斐,夏楚悅露出滿意的笑。
即便知道兩人沒有什么,一切不過是云依的設計,為的就是讓自己不舒服,自己知道前因后果,但確實不舒服了,除了要破壞外,自然也不能讓對方好過。
影九抬頭正看到夏楚悅嘴角浮出的笑意,莫名打了個顫栗,忙又低下頭,向夏楚悅描繪月瀾殿發生的事。
鳳斐派人找過云依兩次,但都被云依的侍女打發了,鳳斐在月瀾殿過得很無聊,背上的傷很嚴重,動一下,傷口就會裂,為了他白嫩瑩潤的肌膚能夠重回背上,他只能趴在床上,或都榻上,找影衛來陪他“玩耍”,不過玩一會兒就覺更無聊,還不如睡覺,于是便睡覺了。
趁著他睡著,影九偷溜來和夏楚悅匯報月瀾殿半日記事。
“前兩天每日跑月瀾殿好幾趟,現在卻連拒兩次,看來我們的推廣效果不錯。”夏楚悅笑得風輕云淡,卻叫影九又打了個寒戰,大夏天的,怎么感覺寒氣襲身,難道我生病了?
“云依以為這樣就能夠改變眾人對前幾天的看法嗎?”眼里閃過一道冷光,“影九,我忽然想到一個故事,你聽聽,看看如何。”
“小姐請說。”影九把頭低得更低,不必聽他便能猜到那絕對不是什么好故事。
“前兩天他們的感情急劇升溫,那是云依圣女見色忘義,搶了夏姑娘的情人風公子,同時也為了證明她的魅力,事實證明,圣女確實很有魅力,叫風公子拋棄舊人,迷戀上了圣女這個新人。風公子移情別戀,夏姑娘黯然神傷,每日閉門不出,而圣女證明了自己的魅力后,立馬甩了風公子,風公子幾次派人到圣女殿求見圣女,卻被圣女的侍女拒之門外……”
影九聽得冷汗簌簌直下,小姐越發的毒了。
小姐每日在沁園殿過得逍遙自己在,哪有半點傷心的模樣?小姐閉門不出,那是被云族軟禁了,和這件事又有什么關系?還有,圣女是有多自戀,又或者說多無聊,需要通過這樣的方式來證明她的魅力?
但是有了前幾天緋聞的鋪墊,這個消息一旦傳出,必然會造成不小的轟動。
小姐……你,你真有先見之明,編故事的本事更是了得!
幾日發生的事,已讓他對小姐的的印象完全顛覆。
誰說女人心海底針的?這話實在是真理!
以前看著小姐冷冷淡淡,出手干凈利落,以為她是江夏王的女兒,繼承虎父勇猛的一面,卻不曾想論起算計人的事,她一點兒也不輸給別人。
影九忽的想起去年發生在龍城的幾大風云事,現在想想,頓時驚出一身冷汗,莫非那些也是這個笑得一臉淡然無害的小姐的杰作?
“聽清了沒?”夏楚悅講得口干舌燥,停下來,摘了顆晶瑩剔透的葡萄吃下,抬眼看著似乎在走神的影九。
影九忙不迭地點頭:“聽清了,影九立刻就去辦。”
說完,轉身逃也似的跑掉。
夏楚悅微瞇起眼,還想請他吃顆葡萄呢,怎的跑那么快?
……
半天后,圣女殿傳出清脆的瓷器碎裂聲。
“到底是誰傳出的謠言?氣死我了!”云依氣得渾身發抖,連手指頭都在顫栗。
幾個侍女同仇敵愾,“圣女,我們一定要抓到那個散布謠言的惡人,竟然這樣詆毀您,簡直罪該萬死,該綁在神壇上被燒死。”
聽了幾個侍女的話,云依倒是稍稍冷靜了下來:“還能是誰?整座圣殿,敢跟我作對的,也就沁園殿那個女人了。好……果然好本事!”
……
“夏姑娘,麻煩跟我們走一趟,圣女、族長及各位長老正在議審殿等你。”
二十個云族侍者分作兩排,整齊劃一地闖入沁園殿,為首的是右護法云英和左護法云海。
春桃四婢白著臉跪拜在地,二十人將夏楚悅包圍在中間。
夏楚悅剛剛洗了個澡,圣殿雖然在山上,但是這里濕熱的天氣,讓她感覺渾身粘粘的,不舒服得很,沒條件也就罷,有條件,一天至少得洗三次澡。
看著面前的陣仗,夏楚悅挑了挑眉,狗急跳墻了?
正好,她也沒閑心再等下去,鳳斐好也罷,壞也罷,她都不會放棄,現在不與他計較,那是因為他是傷患。等他傷好了,要再這么惡劣,大不了把他馴服了,不服,馴到他服為止!
誰說惡狗就不能成忠仆的?他鳳斐要是沒解蛇蠱就一輩子受人操控,那是他活該!也活該被她馴!
施施然地撣撣不染纖塵的裙子,淡聲道:“走吧。”
呃,她如此淡定,倒叫云英等人一時反應不過來。
夏楚悅勾起唇角,從他們中間穿過,向著殿門走去。
云英第一個清醒過來,陰沉著臉道:“走!”
夏楚悅走在最前面。
兩個護法,十八個侍者分兩列跟在后面,不像是押解犯人,更像是護衛。
路上相遇的圣殿的仆侍便是這么以為的。
夏楚悅走得悠然自得,云英看得憋屈欲死。
要不是圣女警告她別多生事端,她豈會讓這個女人那么囂張。
沁園殿離議審殿不遠不近,走一柱香就到。
議審殿很大,只有一層,高度卻相當于普通三層樓的高度,人站在這樣的地方,便會感覺非常渺小。
圣女云依、族長云玄月、五名云族長老以及云靈都在圣殿內。
除了這些人外,還有十幾個夏楚悅不認識的面孔。
云依坐在最高處,也是正首的位置。
她旁邊稍低位置坐著云玄月,然后是五名長老,再是云靈,最后才是那十幾個生面孔,十幾個人分坐兩旁,與云依等人呈三面將夏楚悅包圍在中間。
夏楚悅眼睛一轉一掃,將議審殿的人和物都收入眼底,記在心里。
云依臉上戴著面紗,露出一雙漆黑美眸,額前垂下一條銀色的水滴墜,垂至兩眼之間,原本眼距過長的缺點便被掩蓋了去。
呵,這就是她在圣殿外的打扮嗎?
不看臉,眼睛的缺點也被掩蓋,看過去,還真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難怪能夠把那些云族人哄得一愣一愣,跟傻子似的。
見她進來,云依并沒有露出怒意,那雙漆黑漂亮的眼睛似亮了幾分,憑添了幾絲瀲滟色彩。
夏楚悅仿佛能讀懂她的眼神,瞬間變亮的眼睛,那是看到了她,心中想象著等一下的審問,她自然高興。
嘴角輕揚,夏楚悅回以意味不明的一笑,云依的眉微不可見地皺了一下。
夏楚悅見了,心中也笑了,云依,做不到完美的表情,仍會因為外物外事外人而泄露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