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時間過去后,客棧也就不那么忙了,白云一找到齊嬸,問她今天上午發生的事情。
齊嬸一聽便道:“你哪里知道?前幾日有個公子過來住店,他來的時候是晚上,那天風雪很大,我看他孤零零的一個人,臉色也不是很好看,就問他是否需要請大夫。可是那人脾氣差的很,一口回絕了。我給他安排在二樓的一間客房里,幾次經過他房門都能聽見他咳的挺厲害的。”
“他住店也只交了些訂金,我跟老伴說他可能是沒錢,年輕人嘛,可能抹不開面兒,于是我們給他請了個大夫,誰知竟被他給哄了出來,還說不要我們管他,還扔出一包銀子來。”
“后來我們也不去主動打擾他,就是每次到吃飯時間叫伙計小覺給他送些飯菜上去。他吃的不多,昨天晚上伙計跑來告訴我,說他吐血暈倒了,但我們跑去看他時,他已經醒了,還說死也不要人管。我想著今天給他請了大夫看看,不管他怎么哄,也要給他看看到底如何。可哪知……剛進房間……就……唉……真是可憐了年紀輕輕……”
白云一問道:“可查出死因了?”
齊嬸嘆了一口氣道:“查了,說是癆病。”說著又是一陣惋惜嘆息,“可惜了一幅好相貌……我瞧著,定然是哪個富貴人家的公子……唉……”
白云一掏出一些銀子給她,道:“這些您收著,算我這些天的住店錢,還有,如果那人的尸首沒有人認領,還請您多做好事,將他好好安葬了吧!”
齊嬸剛要推辭,白云一卻已轉身上樓了,看著她的背影,齊嬸脫口問道:“姑娘……你這是要離開了嗎?”
白云一回頭淡淡一笑:“嗯。”
次日清晨,一輛紫色的馬車停在同來客棧的門前,馬車里走出幾個侍女,皆躬身垂首,恭迎著從客棧走出來的紫衣女子,她懷抱琵琶,額際一塊紫色水晶盈盈發光,襯得她整個人都熠熠生輝,十分動人。
一個侍女上前扶住她,臨上馬車前,她回眸一望,目光正對上客棧二樓的白衣女子的目光。倆人皆是一笑,不用言語,便知其意,便知其心。何為知己?如此便是了。
她從前從不認為世上真有知己,所謂高山流水也不過是知音而已!而今,她們不過相識幾天,匆匆相識便就匆匆分別。
而這幾日,她們不怎么說話,卻是已經真的成為彼此的知己了。無需言語,一個眼神,便一切神會了。
紫衣女子轉過頭,踏上了馬車,緩緩離去。
用過午飯,白云一才簡單的收拾了一下,跟齊叔齊嬸告別,踏上了茫茫雪路。走出老遠,回頭,還能看見齊叔齊嬸站在門前遙遙相望著她,見她回首,不禁都揮手示意。白云一抿了抿唇,摩挲著手上的一把油紙傘,背上背著滿滿的都是齊嬸給她做的糕點干糧,熱乎乎的滲進皮膚,一陣從心底里涌出的感動,轉身,繼續往前邁步。
同來客棧里,齊嬸忍不住抹了抹不自覺濕了的眼眶,嘆息一聲:“唉~”
齊叔也收回目光,拍了拍她,道:“舍不得了?”
齊嬸回頭笑笑,“她是個好姑娘,雖然話不多,看上去
冷冷淡淡的,對什么事都不在意的樣子,其實最是熱心腸子的人了。”
齊叔附和的點點頭,安慰道:“別唉聲嘆氣了,咱不是有雪兒嗎?雪兒長大必定也是個熱心腸的好姑娘,到時候再找個好女婿,再添個好外孫,咱一家人在一起天天都很熱鬧。”
齊嬸聞言不禁破涕為笑,知道他是為了讓自己開心,白了他一眼,沒好氣道:“虧你想得多,雪兒才多大啊!況且將來雪兒嫁了人,有了外孫,又怎么會整日待在娘家呢?”
齊叔呵呵笑道:“說的對說的對。要不就讓女婿入贅怎么樣?”
“呸~越說越糊涂了……”
兩人說笑著進了客棧,而此時客棧不遠處的一座屋頂上,一抹白色的身影迎風而立,目光眺望著雪中漸行漸遠的另一抹白,深邃而復雜,為什么,他竟也有種舍不得的感覺呢!為什么,竟突然覺得有些害怕和失落呢?
那個女人,該不會真的對他使了什么妖術吧?最毒婦人心,這個他還真說不準。
身后,一個身穿黑衣的女子輕輕走了過來,輕聲喚道:“公子……”
“青翎,你說,那女人是不是對我使了什么妖術呢?”男子輕如呢喃的聲音傳入青翎的耳中,青翎一愣,不由抬頭看向他,卻見他原本蒼白的面上竟然多了一抹紅暈,非常淡,可她還是一眼便看到了,心底隨之一怔,公子竟然臉紅了?
青翎又轉頭看了看白云一離去的方向,沉默的低下了頭。公子離去后,白云一還在此逗留了三日,她想,那個白衣女子每夜臨窗而立,定是在等著什么。而公子,跟她走了不到半刻鐘卻又返回來,在另一家客棧入住,日日觀察著她。
此刻看著她離去的樣子,青翎微微嘆一口氣,公子啊公子,難道您就沒發現您此刻的表情有多么的……難過和失落啊!
此一別,幾經流年或相見,或不見!思思念念,人生何事長別離,不相離!
正在雪地里行走的白云一突然回首,目光遙遙望來,立于屋頂之上的白衣男子隨之眸光一亮,隔著風雪,似要望進那雙深如古井的眼眸里。
然而,白云一回首相望處,卻只模糊見的同來客棧的輪廓,至于另一處屋頂上的白影,卻是完全忽略了。只是心底卻莫名的一陣傷感起來,她伸出一只手,飛快的掐算著,隨即皺眉,垂眸,盯著頓住的手,一陣茫然。
她似乎自被救后就失去了占卜掐算的能力了,如此,她還怎么去走接下來的路?
許久,終是無奈的放下手,輕輕嘆一口氣,罷了,有時候未卜先知未必就是好事,回首再次望了望來的方向,再次轉身,這次,頭也不回的離去。
傍晚,一場暴風雪攜雷霆之勢來,還沒到入夜,天已經都黑了,狂風呼嘯而過,卷起一層一層雪花,刮在人的臉上就像一把鋒利的冰刃,刺痛非常。
這是一片荒野,四面無一處林木,只有一座小小的廟宇孤零零的坐落在荒野正中,在這大雪紛飛的寒冬夜晚,也不見有人經過。風吹的廟宇門前的破旗不住的擺動,發出呼啦呼啦的聲響,和著狂風刮過的嗚嗚聲,在曠野里顯得特別突
兀。
遠遠的,有一抹黑點慢慢靠近,越來越近。那是一個身著黑色勁裝的男子,手中拿著一柄劍,腳步踉蹌的走來。待走到破廟門口,腳步放慢,動作也變得小心謹慎起來。
這座廟宇看上去有些年頭了,被蟲蟻啃蝕的腐爛的木門虛掩著,時不時會因為吹過的風不情愿的晃動兩下。透過虛掩的門縫看進去,除了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見。
他輕輕的將門慢慢推開,然后迅速的一閃而入,快的如一道剛剛席卷而過的風,不見形跡。
進了院子,風雪顯然小了很多,光線卻也比外面更暗了幾分,黑衣男子緊緊的貼在墻壁上,銳利的目光快速的適應黑暗,飛快的掃視著院中的情況。
破落的廟宇,院中一頂大的香爐倒在地上,爐身痕跡斑駁,顯示著它年數已久。院中鋪著的石塊有的已經塌陷,有的已經皸裂,只有少數還是完整無缺的一整塊。地上有些亂七八糟的看不清是什么的東西,還有一些碎裂的瓦片,想是刮風時從屋頂卷落的。
他又屏息盯了好一會,確定沒有什么不對,這才開始移步,腳步極輕的掠進廟內。
廟內也是一片破敗景象,供著的菩薩也是灰頭土臉,蛛網密布。供桌上燭臺香爐東倒西歪,灰塵頗深。屋頂有好幾處漏洞,有雪水從上面一滴一滴滴下,整個廟內都彌漫著一股潮濕味,稍微動一動,更是灰塵漫天紛飛。
男子朝靠門的角落走去,因為他隱隱看到那里有一堆淡黃色的稻草,潮濕的稻草不會呈黃色,那里應該是干凈的。他打算先安靜的療傷,再好好的睡一覺。
可是才剛剛躺下去,他整個人都如同墜入了萬丈冰窖,身體都狠狠的停滯了。
他迅速翻轉起身,警惕的打量著躺在稻草上的一個人。那人側躺在稻草上,身上蓋了一塊灰色的薄毯,本也沒有睡熟,因這一下,也就醒了過來。
待眼睛看清眼前站著的人時,她不禁也怔了一怔,這個人就是離開景福鎮已經兩天的白云一。
兩人相互打量了一番,各自都拿不定對方的身份,但看彼此都沒有什么不軌之處,便都放松了些警惕。
男子所立之處屋頂漏洞頗大,他不過只站在那一會,頭發便像被雨水淋過一樣。白云一坐起身,將灰色毯子往自己身上裹了裹,半靠在了墻壁上,微微閉目,并不多言。
男子見狀,語帶歉意的道:“對不起……我……不知道還有個人在這里……”
白云一直接閉上了眼睛,不予回應。
男子等了一會,見她沒有要搭腔的意思,便微微嘆了一口氣,拱手抱拳道:“這位……兄臺,冒犯之處,實是無意,還請你多包涵。”
因為她處在暗處,他并未看見她的模樣,只是看到她著的一身如雪白衣,在黑暗中透著隱隱白光,見白云一還是沒有說話,他有些尷尬,拱手一抱拳:“在下告辭。”
轉身,就朝外走去,不過走了兩步,突然覺得胸口處一陣刺痛,他伸手撫過,一股熱流浸濕手心,腳下隨之一頓,他低低的吸了一口氣,這才再次舉步往外走,腳步卻是比先前踉蹌許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