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孟菲斯像座睡在沙漠里的巨大墳墓。從什么時候開始有了宵禁,如果不是特地來走一次,怕是永遠不得而知。這些老狐貍……國中之國的享受怕也快滿足不了他們的欲望了吧。
攤開桌子上的地圖,奧拉西斯的手指在那些細細勾勒出的路線上輕輕游移。
從現下收集到的線索來看,由宰相所掌控的勢力籍著尼羅河兩年沒有泛濫而煽動出的反帝情緒已近飽和狀態。隨處可見糧食欠收和稅收增高而導致家破人亡的平民,各地暴動相應而生,一系列濫抓,濫捕,導致死在黑牢里或者就此被帶入采石廠充當苦力的貧民已不計其數。
門簾忽然輕輕掀起。
“怎么樣?!甭犚娎滓吝M來的腳步聲,他頭也不抬地開口。
“有點糟,”卸下斗篷,露出一張清俊的臉,不笑的時候看上去還有那么點男人的樣子,眼睛一彎就露了餡:“和主人猜測的一樣?!?
望見一屋子人嚴肅的表情,他打了個哈哈,走到一旁找了個位置坐下,看著奧拉西斯:“差不多每個關口都搜得很緊,基本沒有從城門出去的可能?!?
“或者可以考慮翻墻出去,但有一定的風險,這幾晚我留意過城墻的守衛,為了保持清醒,他們輪換得很頻繁,這對我們來說很棘手。”一旁有人插口。
“他們哪來那么多人手?”
“軍隊?!?
一屋子的人,低聲竊竊討論。
“軍隊,呵呵……”閑閑翹起腿,雷伊看著那些拘謹站在奧拉西斯身側的男人:“軍隊什么時候變成阿美奈姆哈特家的狗了?!甭曇魬袘械?,正如其人,卻不知為什么讓四周變得一片沉寂。
許久,才有聲音繼續道:“阿穆羅那邊也有問題。老頭太固執,認定那幾次暴亂他難逃其責,也認定王已經給了他最公正的判決,所以本來有過絕佳的逃跑機會,他卻拒絕了我們的救援。時間緊,我們甚至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
“倒很合他個性?!敝逼鹕?,奧拉西斯終于開口,淡淡的聲音里透著一絲戲謔。
“糟糕的是,有一批人在我們之后也去援救過他,然而被發現了,以至本來只是被監禁在自己府邸的他現在被轉到了死囚塔?!?
“死囚塔……確實有點糟。”
“而明天他卻要被提前處刑了,我們連應對的方法都來不及細想。從沒有人能嘗試從那里救出過人,那個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地方……”
“如果我記得沒錯,有條路應該可以通,試試吧,不試怎么知道成不成。索那斯,一切都準備好了沒?!?
“是的,主人,但不能確定是不是行,時間確實倉促了點?!?
“那就快去吧?!?
“是?!?
目送索那斯高瘦的身影離開,奧拉西斯站起身。正準備繼續開口,冷不防視線掃過房門,他頓了頓。回頭看向眾人:“你們先出去?!?
蘇蘇站在房門口看著一屋子的人魚貫而出,那些原本在外頭賣著手工藝的,做著工匠活的,翻著烙餅的……各種各樣的人,他們站在奧拉西斯身后就像一群恭順的仆從。
她似乎打攪了他們的談話,而本來她只是想出來看看他們準備什么時候吃飯,從天黑到現在,她已經餓得前胸貼后背。
“蘇蘇,”直到最后一個人走出門,小屋里恢復了原先的安靜和空曠,她看到奧拉西斯走到桌子邊坐了下來,將視線投向她:“坐。”
蘇蘇走到他身邊坐了下來,只粘了一個角的位置。不知為什么,每次靠這個男人太近的時候她就會有種莫名的緊繃感,就像每次靠近辛伽時的感覺。雖然他看上去那么溫和而英俊。
“我們要出城了?!彼f。眼角瞥見蘇蘇盯著桌上一盤干餅,伸出指頭朝她推了過去。
“什么時候。”望著面前的餅,蘇蘇試圖表現得矜持一點。糖夫人總說好女孩懂得在人前應有的矜持,在每次見到蘇蘇抓著糖朝嘴里塞的時候。可等蘇蘇回過神,嘴里已經塞進了三分之一張餅。
蘇蘇覺得自己應該感到臉紅,但她同時又感到餅很甜,甜的味道能讓蘇蘇忘記很多東西,包括臉紅。
“很快,”奧拉西斯顯然并沒有留意到蘇蘇這許多念頭,繼續道:“所以,現在對于你和我們,我們面臨一個問題?!?
蘇蘇看了他一眼,嚼著餅。
“蘇蘇,你知道在市場里被你挾持的那個男人是誰?!彼麊枴?
蘇蘇搖頭。
“他是這座城市權利最大的男人的兒子?!?
“他是王子?”
愣了愣,隨即,他笑了:“不,是宰相的兒子?!?
“你們國家宰相的權利最大?”
“蘇蘇,你第一次來凱姆?特?”
蘇蘇點頭。
奧拉西斯看了她一眼,起手將桌上地圖再次展開,手指在上面兩個版塊逐個一點:“凱姆?特分南北兩個城,王在靠北的主城,這里暫時由宰相作為全城的權力中心。”
“那么……”蘇蘇咬了口餅,自言自語:“這么說,我的麻煩不小?!?
“所以我們得把你帶走,你在這里,他們很快會找到你?!?
蘇蘇的目光落在那張地圖上,不語。
“但可巧我們也碰到了一些麻煩,因此你跟我們一起走的危險性,不比留在這里低。所以我需要你做個選擇,是留在這個地方,還是跟我們走?!?
“跟你們走會有什么樣的危險?”
“會受傷?!?
蘇蘇看了看自己的手腕。鐐銬刻下的紅腫已經變成了深紫色,上面還多了幾道在市場被人砸出來的傷痕。摸了摸,又啃了口餅,餅很甜:“我跟你們走。”
******黑,這種夜的保護色,在宵禁的孟菲斯街頭抹上一層濃霧般的濕厚。幾乎辨別不出周圍的人影,那一道道身影,小心避開月光和周遭火把的照射,融入夜色中后便只能靠氣息來判斷周遭同伴的存在。
這是蘇蘇頭一次一覽無遺地觀看到這座城市的全貌。精美而碩大的建筑依著峽谷朝上層層疊建,一路到底的火把,由上觀望下去,憑地為這粗獷的城增添幾分華麗的妖冶。如果說白天的孟菲斯是嫵媚的,那么夜晚的孟菲斯,卻是狂野不羈的,如果沒有城外那些飽受風吹日曬,既不對稱,又顯得不堪一擊的茅草屋可笑地作著它陪襯的話。
遠遠望去,那些低矮丑陋的房屋半顯在城內透出的火光中,如同美人脖頸上突兀生出的腫瘤。一片連著一片,被厚實冗長的城墻冰冷地拒絕在外,卻又仿佛擴散的菌類,呈包圍狀無聲蠶食著這座張揚的城池。
“蘇蘇,”意識到身后女子的失神,奧拉西斯回過頭,朝她抬了抬下顎:“走了。”
蘇蘇緊走幾步跟上。
“在看什么?!?
“那些難看的房子?!?
腳下微微一滯,朝遠處那些伏在夜色中低矮的建筑投以一瞥,奧拉西斯不語。蘇蘇看到不遠處雷伊回頭看了她一眼,眼里有種莫名其妙的笑。
這個男孩真的很愛笑。
“雷伊,你笑什么。”
雷伊牽了牽嘴角正要開口,冷不防神色一變,頭也不回朝身后打了個手勢。
蘇蘇隱入墻角,在身后人試圖把她朝那方向拉的時候,因為她聽到一些不一樣的腳步聲。
片刻,一隊巡邏兵從墻邊齊齊走過。
一點聲音從邊上的窗臺里傳了出來,隱隱約約,帶著種壓抑過后的難耐。蘇蘇探頭朝里面看了一眼。她看到里面躺著個人影,很瘦小,所以顯得一張肚子大得有些突兀,他在床上輾轉呻吟著,一旁跪著個女子,握著他的手,月光下肩膀輕輕抽動。
還想繼續看個仔細,身后一只手搭住了她的肩膀,將她重新拉入身后的黑暗。蘇蘇回頭看了一眼,隨即撞上奧拉西斯的目光,淡淡的,清冷的淡然。
穿過一個街口,巡邏兵的腳步聲逐漸消失,于是眾人從隱匿處閃出,一聲不吭朝前繼續趕。
“你很機靈。”經過雷伊身邊時,他在她肩膀上拍了拍。
“為什么?”蘇蘇被他夸得莫名其妙。
“不為什么,”轉過頭,他繼續朝前走,帶著一成不變的笑:“這會兒又覺得你很呆?!?
蘇蘇一開始沒聽明白,等感覺出味道來,他人早已經走遠,也就沒再繼續追究,只是回頭朝剛才那道窗又看了一眼。
但很快就看不見了,一道身影擋住了她的視線。然后她聽見奧拉西斯低低的聲音:“快走吧,蘇蘇。”
隊伍在中途被分成兩半。一半大約六七人,帶著奧拉西斯從手指上褪下的一枚戒指,在聽了他低聲幾句交代后朝北偏東的方向跑去。剩下幾人中包括奧拉西斯、雷伊以及一名身高超過兩米的大山般的男子,帶著蘇蘇直奔前方遙遙在目的城門。
當城口那道巨大的銅門終于出現在他們眼前,已是時過午夜,明亮的火把下,來來往往著巡邏兵有些懶散的身影。
潛伏在城門下的灌木叢中時,蘇蘇聽到大腦里一聲模糊的嘆息。不知道為什么,眼下的狀態,她覺得有種似曾相識的熟悉,就像她對這黑暗中潛行的熟悉。甚至不用他們對自己交代什么,她小心在這黑暗中隱藏著自己,在黑暗中隨著他們的眼神對城樓上的動靜靜靜打量。
隔了一段時間,漸漸摸出了城樓上下巡邏隊來往巡視的規律。
大約會有不到半頓飯的時間,兩方會同時出現一個斷點,這段時間除了城門上原本的幾名守衛,沒有旁的人。
蘇蘇留意到奧拉西斯的目光不斷在城門與偏東處整個城所依附的那半壁山巖間游移,有時候會低頭同身邊的雷伊耳語幾句。不久,再次等到了那些巡邏兵的交替斷點,便看見他緩緩抬起手,打了個暗號。
三道暗光滑破夜色,在半空刺出長長的弧度,不偏不倚落到城樓上,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將放出的繩索在手中齊刷刷收緊后,雷伊帶著身后兩人趁著月亮被云層遮罩的瞬間飛速竄向城頭。片刻工夫就看到原先直立著有些發呆的守衛不約而同栽倒,隨即,圍欄處有手探出朝下晃了晃。
蘇蘇突然有種泰山壓頂的感覺,遁著感覺抬起頭,險些被嚇了一跳。那座泰山是個巨人,佇立在她的身后,露出云端的月亮只勉強在他腦袋上浮出一絲彎牙……身高超過兩米的男子……
見到蘇蘇一動不動看著他,那男子似乎有些靦腆地扯了下帽沿,隨后朝她伸出手:“來,我背你。”聲音渾厚得如同沉鐘。
“背我?為什么?”
“背你上城樓?!背菢侵噶酥?,他伸出的手似乎有些無所適從,轉過頭,有些求助地看向蹲在一邊的奧拉西斯。
“蘇蘇,讓他背你上城樓,很快的?!?
總算明白了他們的意思,蘇蘇順從地伸出手搭住他,輕巧跳上了他寬闊的背。
風吹著那些從墻頭垂下的繩索,微微晃蕩。蘇蘇伏在那個“巨人”背上看著奧拉西斯等人迅捷的身影一道道避過火光照射范圍,抓住繩索靈巧翻上城樓,隨后站在城樓上對著他倆招招手。
“巨人”動了起來,“巨人”動起來的時候,就像是一座奔跑中的小山頭。風吹著蘇蘇一頭長發上下飄搖,她東張西望,有種興奮得想尖叫的沖動,如果不是因為城樓上奧拉西斯警告的眼神。
在接近墻根的一剎那,她突然聽見上面傳來一聲輕輕的呼哨。她感覺身下龐大的身軀僵滯了一剎。
眼角隨即瞥見墻邊一道身影晃動。似乎留意到了他倆的身影,他一轉身張開嘴朝火光密集處急奔,而蘇蘇同一時探手抽出巨人懸掛在腰間的刀,想也不想一甩手便朝那身影方向擲了過去。
耳邊聽見“巨人”喉嚨里輕輕滾出一些模糊的聲音,與此同時,暗光一閃間,那名侍衛打扮的男子一聲不吭跌倒在地。
刀尖從他后頸貫穿而入,他歪頭躺倒在對著火光的方向一動不動。
睜大雙眼看著那具安靜的身體,蘇蘇感覺自己心跳得很快,右手抖動個不停,似乎想快速地做些什么,卻又不知道它到底想要做什么。以至沒有留意到城頭注視著她的眼神,短暫的詫異過后,帶著絲微微的閃爍。
身下的“巨人”再次動了起來,一把抓住繩索,幾點之下,倒也身輕如燕般朝城樓上攀去。蕩在半空時蘇蘇一把散開被自己團在手里的裙裾,看著它們白色的浪花似的隨著“巨人”起伏的身形凌空驟然張開,被風托著在自己身周無聲綻放開來。
她笑,抬頭朝城樓上看了一眼,城樓上的身影已然不見。
出城,孟菲斯城內那些壯麗的景象便如同云煙般在眼內消散了,只留有巨大的神像與石碑,傲然俯瞰著腳下那些蒼涼簡陋的建筑群。
天開始蒙蒙發亮。
穿過幾道路口,遠遠便看到有幾道人影在那地方靜靜站著。那兒似乎是個簡陋的驛站,門口栓著幾頭駱駝,低頭啃著干硬的草皮。見到奧拉西斯他們一路過來,這幾個人立刻將駱駝解開,牽著朝他們的方向迎了過來:“主人。”
“都準備好了?”奧拉西斯站定腳步。
“是,已經在東邊安排就緒。”
奧拉西斯點點頭?;仡^望向站在一旁的蘇蘇,對她招了招手:“過來。”
蘇蘇走了過去。看著奧拉西斯從那些駱駝中牽過一頭,把韁繩塞到她手里:“我們暫時得分開一下,蘇蘇?!?
“你們要去哪里?”
“有點事要辦。”
“那我……”
“一直往北走,會有一片綠洲,你在那里的村子等我們。”
蘇蘇點點頭,在奧拉西斯幫助下翻上駱駝。
“駱駝身上有水和食物,記得一直往北走,那村子不遠?!薄昂玫??!崩樟死振橊劦捻\繩:“那我走了。”
“路上小心?!?
低頭策著駱駝朝前走了幾步,蘇蘇回過頭看向他們,嘴巴動了動:“我還沒有謝過你們……”
奧拉西斯笑了,他笑的時候,身上那種同辛伽一樣讓人緊繃的氣息會消失得幾乎一點都看不見。抬手擺了擺:“走吧蘇蘇,我們還得趕時間?!?
“好。”
“記得朝北走。”揮鞭策著駱駝快步離去的同時,身后忽然傳來雷伊似笑非笑的聲音。
蘇蘇的臉一紅,將正朝東方走得歡的駱駝催向北,她回頭再朝身后那些靜立不語的人們深深看了一眼,揮揮手,催促著駱駝飛快離去:“嗬!”
一直目送蘇蘇的身影直至消失,感覺到雷伊輕輕撞了撞自己的胳膊。奧拉西斯回頭,看了看他:“怎么?”
“王對她有興趣?”微微地笑,雷伊的話音透著絲戲謔。
奧拉西斯挑了挑眉,也不理會他的表情,徑自走向駱駝翻身而上:“她讓我想起一個人,”
“哦?”
“但她并不是那個人?!?
雷伊的眼神輕輕地閃:“其實我們可以把她送去溫赫夫人那里,王。”
笑,低頭意味深長瞥了他一眼:“可我不想為了某種熟悉的感覺隨便冒險。”
雷伊沉默。
“走吧,接應索那斯,返回底比斯?!?
“是!”
******太陽一旦出來,氣溫就有種呈直線上升的趨勢,沙漠漸漸被日頭曬得泛白。
駱駝雙峰上馱著足夠的水和食物,似乎奧拉西斯他們對這次的行動早有準備。食物是用繩子串在一起的干烙餅,硬度足夠在受到襲擊時作為盾牌;水滿滿灌在一只碩大的皮囊里頭,蘇蘇曾拔出塞子喝過,結果那股動物身上腥膻的味道足足過了半小時還沒從她口里消失……看來,不論食物還是水,不到饑渴得不行還是盡量不碰為妙。
蘇蘇發現駱駝背上還馱著一只挺大的包裹。包裹里除了幾件替換的衣服和斗篷,還躺著把短刀。從式樣簡單的刀鞘中把刀拔出,銅制的刀身在陽光下折射不出不銹鋼刀身那種耀眼的光澤,但刃口看上去還頗為鋒利。收回鞘,蘇蘇將它重新塞進包裹,隨后抓住一件白色的斗篷抖了開來。
“啪!”剛剛將斗篷在手中展開,里頭忽然滾出樣東西,在從駝背上滑落下去的瞬間被她一把抓住。到手,原來是沉甸甸的一只布袋子。將上頭系著的繩子解開,頓時眼前一陣眼花繚亂。
一整袋的金子,一個個有些變形但色澤極純的小金環。
一路朝北走,蘇蘇不敢肯定她的方向是不是絕對準確,太陽曬得她頭頂有些暈眩。
奧拉西斯說那村子不遠,但她已經走了好幾個“不遠”,村子的影子卻始終遲遲沒有出現。駱駝走得很慢,除了剛離開孟菲斯那會兒跑的速度快些,到后來蘇蘇就只能放任它慢慢溜達了。不過她也無所謂,反正她也不趕時間。催它跑得快萬一控制不了這牲口的速度,那才麻煩。
裹在寬大的斗篷里,由于風很大,所以也不覺得很熱。一路走來,蘇蘇在駝背上顛得有些昏昏欲睡,畢竟一整個晚上沒有睡過覺,松懈下來后人便覺得特別困。
誰知眼皮剛剛忍不住合下來,駱駝卻突然自說自話地止住了步伐。
“嗯?”蘇蘇抬了抬眼皮,伸腿在駱駝肚子上蹬了兩下。
駱駝依然紋絲不動,低著頭,寬大的鼻翼對著一塊隆起的小沙丘不停地扇動。
不知道在嗅著什么東西,這個好奇的家伙……
皺了皺眉,蘇蘇正準備拉拉韁繩扯回它倔強的腦袋,卻不料那塊原本紋絲不動的沙丘突然猛烈地抖動起來,直把駱駝乃至她給嚇了一跳!
連著倒退了數步,那頭駱駝這才在她的阻止下勉強停住,猶疑不安地低著頭,對著那堆躁動不安的‘沙丘’噴著響鼻。
蘇蘇也被那堆東西釣起了興趣,直直它,眼睛一眨不眨。
“嘎!”突然一陣嘶啞古怪的聲音從那堆‘沙丘’下傳出,伴隨這聲怪叫,一顆丑陋的頭顱突地從沙丘堆里鉆了出來。卻讓蘇蘇在一眼看清那頭顱的尊容后,下意識頭朝后一縮。
鉤嘴,寥寥無幾的幾撮黃毛有些可笑地頂在腦門上,柔軟多毛的脖頸仿佛在極力掙脫沙礫的束縛,不停扭動著,一雙警惕的大眼睛一動不動盯著駱駝背上的蘇蘇……
居然是只還未成年的禿鷲。
隨著它劇烈的掙扎,整個毛色灰黑的身體從沙堆中擠了出來,許是太用力的緣故,全身羽毛蓬亂,更為它原本就長得不怎么對得住人的相貌平添幾許猙獰。慢慢轉動它彎曲的脖子,它審視般斜睨著蘇蘇,似乎在研究著什么。
蘇蘇回過神,抓起韁繩抬手在駱駝身上拍了拍,那個固執的家伙,這會兒總算機靈了點,立刻尋機從邊上慢慢繞著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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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道剛剛把那只禿鷲甩在身后,那只大鳥突然再次從喉嚨里發出一陣沙啞的叫聲,翅膀猛地張開,全身羽毛豎起,幾乎是撲騰著跳到駱駝的正前方。
直把駱駝給嚇愣了。
那只翅膀張開有兩米長的家伙,在地上攪得黃沙漫天亂飛,瘋了似的在沙地上又滾又叫,而隨著它身體滾過,沙地上留下一灘灘鮮紅的血漬。一只受了重傷的禿鷲。
蘇蘇呆呆看著它在地上近乎耍潑的表演。然后一勒韁繩,牽著駱駝扭頭沿著來路往后繞去。
“嘎?。 庇质且宦暭饨?。抬頭看去,那家伙居然噼里啪啦扇著翅膀又擋到自己前頭去了,而原本警惕的黑眼珠里,居然閃動著一種類似絕望和哀求的東西……
抿了抿唇,蘇蘇牽牽韁繩。
駱駝再次調頭。
“嘎啊?。?!”才走幾步,那只執著的禿鷲居然又出現在她眼前。全身的毛因剛才的大幅度動作而掉了許多,亂七八糟堆在身上,混合著東一塊西一塊的塵土,極度丑陋,卻又極度可憐的樣子。唯有一雙充滿人性的眸子,依然滿懷希望地看著蘇蘇。
蘇蘇不再催駱駝離開。坐在上面一動不動看著它狼狽又掙扎的眼睛,直到它綠豆大一雙黑眼珠終于忍不住在蘇蘇目光下輕輕眨了一下,她丟開韁繩,從駝背上跳了下去。脫下身上的斗篷拽在手里,一步步走到它面前:“你不想死是嗎。”
“嘎!”
“似乎這里也只有我能帶你離開。”
“嘎!”
“那好,”抬手對它晃了晃手里的斗篷:“我帶你一陣子,只要你別亂動。”
“嘎!”
“別亂動!”
似乎聽懂了她的話,當蘇蘇蹲下身有點粗魯地將那件斗篷包到這只大鳥身上時,它縮起了身子,一動也不動。
一直到將它包得只剩個尖嘴露出在斗篷外,蘇蘇把它一把拎起,丟上駱駝背。
“嘎!”撞到駱駝身體時大鳥發出一聲慘叫,興許又怕蘇蘇改變主意,它叫的聲音極輕,末了,偷偷轉著眼珠子朝蘇蘇瞥了瞥。
蘇蘇沒理它,搭著駱駝脖子徑自跳了上去,揚手一鞭,朝北邊方向繼續前行。
一人,一騎駱駝,而現在多了一只丑陋的大鳥。
太陽孤零零在天空照耀著,地上影子被拉得很長……
“我們算是挺有緣是嗎,大鳥,就像我和那些人?!?
“你不用感謝我的,我沒有肉給你吃,以后我吃什么你吃什么。”
“沒事不要總看著我,我不喜歡別人對著我看個沒完。”
“對了我叫蘇蘇,你叫什么?!?
“叫你小禿好不好……”
“好的,就叫你小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