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瀾闊
如同狂風暴雨過境,徒留滿地荒蕪。
雖這狂風暴雨只肆虐了片刻,清芷卻覺得糾纏她了許久。
所以當仙者帶著那風卷殘云的氣流抽離出身時,清芷力竭地癱倒在床榻上。
她氣若游絲,睜開眼的力氣都沒有。
她心生恐懼,只好沉沉睡去。
大夢將醒,聽到幾聲窸窣作響的聲音,迷惑的睜開眼,入目的卻是不甚熟悉的絳藍色衣袍。
清芷張了張口,發現身疲力竭,連聲音都發不出。
來人淡淡一笑,矮身到離床榻不遠的一張方椅上,說道:“覺得好些了么?”
清芷費力的搖了搖頭。
來人遂揚手,一道藍色光束如同單色霓虹一般將清芷整個包裹起來。
他又開口:“現在呢?”
清芷只覺得被打亂的內息和好不容易將養好的微弱靈力有了生氣。
就如同干涸的地面忽然迎來了雨水降臨。
此番她再試著開口,聲音有些啞:“瑾瑜沒在,待她回來我告訴她一聲!”
清芷只以為來人是來找瑾瑜的。
但又恍惚記得方才是他將瑾瑜叫走的。
“我是來尋你的!”
他的聲音比瀾滄上仙要沉悶一點,長相也能老成一些,不過好歹也是有一幅凡人不可企及的皮囊。
所以瑾瑜喜歡他甚至迷戀他。
不過。他方才說是來找我的?
清芷雖靈臺不甚清明,但也著實想不出為何一向不甚來往的的夏之桀來找她,只能勉力擠出一個蒼白的笑容。啞聲道:“不知夏護法找清芷所謂何事?”
夏之桀自顧自地拿起方桌上的茶水,未急著答話,而是環視了四周,略帶悠閑的道:“從前不知弟子居還有如此有趣的房間......”
他信步起身,拿起窗旁一只青瓷花瓶,擺弄起里面插著的各式毛筆,鬃毛上被涂滿了霞光翡翠般的顏料。卻比鮮花還要更有幾分情懷意境。
“這是瑾瑜弄得,說她的師父喜愛習字。每每習壞一只筆,她便拿回來插進花瓶里......”
清芷連著說了這么一句不喘氣的話,覺得胸悶心慌的有些厲害,于是半撐起身子咳嗽了起來。
夏之桀拿著毛筆的手微微一滯。復又重重地將筆放回花瓶里。
淡淡道:“瑾瑜那丫頭確實有很多別出心裁的心思......”
話罷,他踱步走近,轉了話鋒道:“我去了一趟九重天,上仙讓我取些洗元丹給紅杉,我擅自做主給你也討了些補靈固本的丹藥,你這幾日也好將養將養!”
說著話,便掏出幾瓶藥罐,置于床頭的一方小幾上。
每每聽到“紅杉”二字,清芷的靈臺就會多了幾分清明。
她心中忐忑。試探道:“紅杉她,怎么突然醒了?”
夏之桀道:“應是那拓凝妖王精元俱毀,所以黑蓮掌法自然而然就失效了......”
夏之桀輕描淡寫的一帶而過。倒是認真的指了指那些瓶瓶罐罐:“這些你估摸著能吃就多吃一點,對身體絕對是有百益而無一害的,今日還有些瑣碎事情沒處理完,我改日再來看你!”
話罷,夏之桀正欲轉身,又停下來:“今晨在大殿之上。瀾滄上仙似有不悅,這幾日弟子居許會有動蕩。你且待在房中不要出門就好!”
夏之桀走后,清芷覺得靈臺模糊更甚。
若不是不敵欲魔白沐子,讓她險些毀了妖王精元,紅杉也不會有機會蘇醒。
清芷心事重重,再想到早些時候瀾滄上仙查探她體內精元時的冷漠,心中已然明了半分。
只怕自己已經引火燒身......
那此番夏之桀前來,是否瀾滄上仙已將疑惑告訴了三仙?
清芷心中有些揪疼。
雖是自己欺騙了他,但當他真的開始懷疑自己的時候,竟然還能生出幾分委屈......
滿腦子的回憶又回到了那個漫天風塵的日子。
她拉著江沅的袖口求他,求他不要拆穿她.....
清芷不敢想,若瀾滄上仙真的知曉了一切,那么他們.....
清芷惆悵的捂著被子閉上眼睛,在月華宮時的畫面又涌入她的腦海。
那時,他將自己裹在懷里,溫柔的呼吸。
那時,他分明對自己有了幾分別樣的關懷,他還說了許多之前不曾說的話。
“以后不許離開瀾滄山一步!半步都不行!”
他的聲音在清芷腦海里翻騰的不行,若是將“瀾滄山”換成“我”,是不是會更好聽?
不知道怎得,臉頰一陣抽痛,仿佛芥毒煞氣又在撕咬剛剛結痂的傷口。
他不是說回山等我好一點就帶我去尋藥嗎?
如今,是不是連見都不愿見了呢?
以他的功力,即便我已經將妖王精元放入了燕語落的身體里,他也定能尋到幾分遺留的蹤跡。
清芷此番慌張忐忑,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么辦。
若是趁著紅杉還未蘇醒前將她劫走,也能拖延一些時間。
亦或是將紅杉斬草除根,便更能保我無虞....
想到這里,清芷催動體內剩余的微乎其微的靈力,卻只覺得胸腔悶痛,五臟六腑如同在火上炙烤般難受。
清芷一口血被逼而出,將光潔的青石地板都染了色。
她撐著身子坐起來,理智的梳理脈絡。
自己如今修為盡失。靈力無存,又憑什么在三仙眼皮底子下盜走紅杉?
清芷著實傷神的很。
可轉念一想,即便瀾滄上仙察覺到自己體內有殘存的妖力。也不能斷定她就是那個拓凝妖王。
畢竟他找不到那破損的妖王精元,也只能是猜測。
若是懷疑,就有讓他不懷疑的方法,而這個方法清芷還沒想好,不過她決定不管付出什么,只要不要讓他知道,她都會用盡所有力氣也要將這出戲演下去。
她不想被拆穿。
一旦被拆穿。她就再也沒有理由留在瀾滄山,留在他身邊了.....
一連幾日。清芷都在仔細的照顧自己的身子,夏之桀口中所說的動蕩也并沒有出現,弟子居還是如往常一般和樂平靜。
瑾瑜仍舊每日去玄武場幫夏之桀碾墨,偶爾帶回來一些紅杉的消息。
據說瀾滄上仙日日守著紅杉。照顧妥帖,旁人都近不得身。
許多弟子開始贊頌瀾滄上仙不僅在六界事上不辭辛苦,哪怕照顧一個小小的弟子也親力親為。
不愧為六界之典范,仙界之翹楚。
可唯有清芷心里明白,他是在渴望秘密被揭開。
他是想找到理由找到證據好來對付這個拓凝妖王。
清芷的身體是一天比一天好了,可心情卻一日比一日沉重.......
于是,這一日,她挑了件繡了荷葉蒲團的裙子,精心收拾打扮了一番。將覆面的白綾也繡上了一朵藕荷色的雛菊,顯得俏皮了許多。
她懷中揣著景礫拿給她的玉容散出了門。
因失了大部分修為,連御劍都成為困難。所以清芷只能徒步,從南峰走到東峰,再拽著山壁上叢生的藤蔓攀過著鱗次櫛比的石樁,一步一步艱難的朝云頂大殿爬去。
費了好一番力氣,清芷好不容易看見了通往云頂大殿的那些云階。
于是將裙子上沾染的灰土拍了干凈,又抹了抹額上的汗漬。施施然朝大殿行去。
算來,自己在床榻上睡了整整五日。
所以當清芷看見大殿里熟悉的白色身影時。竟然激動的有些慌張,害怕的有些迷惘。
她躲在門梁石柱的背后,怯怯地伸著脖子朝里探去。
仙者來回踱著步子,眉頭緊鎖。
清芷再移到左邊,方才被石柱擋住的視線一下子開闊了起來。
坐在殿下左位的分明是一位青衫女子。
她正嫣然笑語不知和仙者說著什么。
清芷心下一緊,怎么凝月上仙也來了?
清芷在昆侖山吃了一次教訓,所以此番再沒有貿然進去,而是原路返回,退回到云階的最后一級,俯身跪拜下去,朗聲言道:“弟子清芷,求見師尊!”
幾陣竄流的清風將云頂大殿的竹葉吹得窸窣作響,大殿卻遲遲不見回應。
清芷清了清聲音,再次朗聲言道:“弟子求見師尊!”
又是一陣沉寂,來回飄蕩的是自己的回聲,空靈幽靜。
“弟子......”
“你好些了?”清芷正欲再次開口,卻聽得一陣溫溫的女聲傳來。
清芷抬頭,卻見凝月上仙款款而來。
遂頷了頷首,道:“瀾滄弟子清芷,參見凝月上仙...”
清芷頓了頓,又突然改口:“哦,不,參見帝后娘娘!”
凝月臉色微微有變,張了張口道:“九天帝君的師父盛華仙君前些日子迎來羽化,九天帝君為緬懷先師所以將婚期推遲了三年.......”
凝月說罷,又莞爾一笑:“帝君孝順,守孝三年。”
清芷低頭,不痛不癢的說道:“弟子身份卑微,娘娘不必跟弟子說這些,何況娘娘與九天帝君的婚事早已在六界之內傳的沸沸揚揚,即便推遲三年,您也是九重天的帝后娘娘,清芷自然不可失禮!”
凝月嘴角微揚,眼光閃過一絲星芒,正欲開口,卻迎來撲鼻的松木香。
“師父!”
清芷有些開心,咧開嘴甜甜地喚了聲。
瀾滄上仙今日看起來心情不錯,也不似往日探尋妖息那般冷漠,而是朝清芷溫溫一笑,道:“今日身子好些了?”
于是清芷放下一顆心來點頭:“好多了!”
“上仙方才不是讓我打發她走嗎?”凝月上仙的言語永不如她的名字般溫婉,咄咄逼人的模樣讓人心生厭惡。
清芷真不知道,從前瀾滄上仙是怎樣喜歡上她的.....
果不其然,凝月話音剛落,瀾滄便擰緊了眉頭,片刻后又松了些,朝清芷說道:“這幾日你不要亂跑,待忙完這一陣,我再帶你去尋藥!”
清芷立即涌上幾分酸澀苦意,淚光泛泛,喃喃而言:“我以為師父不記得了......”
說著話,手也不自覺地蓋上臉頰。
凝月見狀,心中氣郁無比,當初只是想出個氣,讓她知難而退,現在倒好,到成了她時時來找他的借口。
于是凝月趕緊推起一抹笑,說道:“上回我給上仙的瓊脂,不知道上仙有沒有給清芷用上,瓊脂對那芥毒,有極好的療效。”
瀾滄望望清芷,清芷趕忙開口:“清芷謝過娘娘關切!那瓊脂珍貴的緊,清芷一直不舍得用!”
凝月不動聲色的冷冷一笑:“那清芷姑娘不妨用上一用,也就不用麻煩上仙帶你尋醫了!”
話罷,凝月朝瀾滄上仙遞過一個眼神,道:“上仙方才不是說,帶凝月去看看那個重了黑蓮掌的弟子,不如我們現在就去吧!”
凝月同瀾滄上仙說話時永遠都是一幅天真少女的模樣,然與旁人的態度截然不同,所以清芷不禁身子一抖,覺得瘆的慌。
清芷心里有些忐忑,卻還是試著開了口:“師父,清芷可否同去?”
瀾滄上仙微蹙眉頭,看著她的眼睛,兩汪碧波來回蕩漾。
半晌,才道:“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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