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沒了,花瓣落了一地,腐朽爲(wèi)花泥,只能隱約能見那絲絲的桃粉顏色,桃樹上,桃葉欣欣向榮,生機(jī)勃勃。溫家宅子也想從前一樣,隱在那片嫩綠與深綠深處,細(xì)細(xì)看去,那門竟是微微開著著的,露出一條長長的縫隙,似乎在等待著誰的到來。
躊躇著,莫憶蒼最終還是推門而入。
“錦歌姑娘……”莫憶蒼明顯的底氣不足,她探頭探腦地輕聲喚著的,不是澤軒師傅,而是錦歌姑娘,儘管她明明知道,這是澤軒師傅的家。
宅子裡什麼都沒變,依舊和以前一樣,清新淡雅的白色紗幔迎風(fēng)揚(yáng)起,彷彿是個仙境般的地方,那堂間的桌椅,書畫,案臺……
都沒有變……
唯獨(dú)變了的,是沒有人了。
冷冷清清,一個人有沒有,沒有那些白衣的侍女,沒有澤軒師傅,也沒有,錦歌姑娘。
可是,大門沒關(guān),屋子裡也沒有灰塵,應(yīng)該是有人在的。
莫憶蒼嚥了咽口水,這再熟悉不過的宅子裡卻讓人覺得有些詭異,大而空蕩,卻沒有一個人,門又莫名的開著。
“錦歌姑娘……”莫憶蒼大了些聲音,又喊了一聲,可是,回答她的仍舊只有風(fēng)的聲音。
慢慢地踱到堂中央,面對著的是窗外的那片綠色的桃林,以前那些光景時不時地浮現(xiàn)在眼前,莫憶蒼心裡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失落,爲(wèi)什麼,爲(wèi)什麼一瞬間,所有的人都好像憑空消失了一般。
“憶蒼麼……”身後響起的聲音沙啞無力,驚得莫憶蒼往後縮了一縮。
“誰?”莫憶蒼轉(zhuǎn)過了身,下意識的往後退著。誰會出現(xiàn)在這裡?
那人一襲白衣,斜斜地站著,隱在那紗幔之後,髮絲未束,散亂在臉上,使得人看不清楚。他手裡拿著瓷白色的酒壺,一步一晃地緩緩向她走來,興許是醉了,酒水掃了一身,浸在白色衣裳上,顯得衣服透明斑駁,也顯得人的狼狽之極。
她如何也沒有想到,澤軒師傅會變成現(xiàn)在這般模樣。從前的那個謙謙君子,現(xiàn)在竟然變成了酒鬼一個。
儘管他變了,她還是一眼就認(rèn)出了他,沒有一絲猶豫,她上前扶住了晃晃悠悠的溫澤軒,有些關(guān)切的問道,“澤軒師傅,你怎麼了?”可是話一開口她便後悔了,看著溫澤軒不再清澈的眼,佈滿了鮮紅的血絲,他就那麼定定地看著自己,不言不語。
怎麼了?還能怎麼了?莫憶蒼恨不得往自己臉上抽上一嘴巴子,真是該死,一開口偏偏問了最不該問的問題。
溫澤軒見莫憶蒼神色不定,不由得笑了起來,那笑聲沙啞,笑的苦澀,擡手一仰頭,咕嚕咕嚕又灌下了幾口白酒。
莫憶蒼看不過去,心裡好像有一個小小的傷口在緩緩撕裂開來,絲絲痛楚讓她鄒起了眉,她試圖奪下他握在手中的酒壺,卻怎麼也掰不下來。
“你別管我!過了今日,我便不會在墮落了?難道你這也要管?!”溫澤軒一揚(yáng)手,推開了莫憶蒼的手,啞著聲音朝她微吼道,神色痛苦。
莫憶蒼被他推開,心裡莫名的失落,手上還有晶瑩剔透的酒水滑落,散著濃酒該有的味道,滴答滴答緩緩滴在地上。她垂手而立,不再上前,只是輕輕地說話,“澤軒師傅,對不起。”
“別跟我說對不起。這世界上最無用的三個字便是對不起。”溫澤軒再次仰頭嚥下幾口白酒,眼神裡有不知名的情緒閃過,有些恨恨地開口,“我也不需要對不起。”
莫憶蒼也不再開口,因爲(wèi)她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問錦歌姑娘的下落,她問不出口,問澤軒師傅的近況,她也問不出口,只得侷促地站著,想伸手扶他,卻又不敢跨出一步。
他的聲音啞了,他的衣服髒了,他的頭髮散亂了,眼神不再清明,連走路都是一晃一晃,說話也是毫無顧忌,他不再溫文爾雅,不再與他談笑風(fēng)生,他卸下了所有的僞裝,躲在這
屋子裡喝了多少酒,醉生夢死,沉淪酒海。
都是因爲(wèi)莫憶蒼。
若不是今天看到了這一幕,她不會想到,一直冷靜睿智的澤軒師傅,會成現(xiàn)在這般模樣。
“你走啊,走啊!我不想你看到我這個樣子。”溫澤軒見莫憶蒼站著不動,只是石刻般地看著他嚥下一口一口的酒液,藉著酒勁衝過去連連將她往門外推去,邊推邊含糊地說話,“遇到你,我一次比又一次更狼狽,我真應(yīng)該遠(yuǎn)離你。”
連推帶拉,莫憶蒼被他強(qiáng)制地拽到了門外,他臉上的表情是風(fēng)雲(yún)般變化莫測,一會哭一會笑,一會癡迷地看她,一會又是恨恨的眼神,瘋了一般。
“澤軒師傅,你清醒一些!”莫憶蒼終於按耐不住,用力掙脫開來,用力地將他往後一推,朝他吼了去。我莫憶蒼的錯,那我莫憶蒼更有義務(wù)讓你清醒過來。他不是還有他的國仇家恨,還有他的精心計(jì)劃麼?怎麼就能這樣一直喝酒買醉呢?
“我很清醒!憶蒼,你聰明,但是爲(wèi)什麼總是看不懂我的心啊。”溫澤軒四肢無力,被莫憶蒼一推便往後倒了去,摔在了地上。他不再爬起來,索性就躺在了地上,仰望著站著的莫憶蒼,有些沉淪的看著她,緩緩開口,“我不是鐵鑄成的人,我也會累,也會痛,難道我放縱三日也不可麼?”
莫憶蒼怔住,張了張嘴不知道如何開口,只得緩緩上前,打算扶他起來,沒想剛碰觸到他的肩膀,卻被他往懷裡帶了過去。莫憶蒼掙扎了幾下,掙脫不開,反而卻被溫澤軒穩(wěn)穩(wěn)地壓在了身下,濃烈的酒氣撲鼻而來,莫憶蒼皺著眉別過了頭,放棄了掙扎,因爲(wèi)她漸漸地感覺到了溫澤軒身體的燥熱。
溫澤軒只不過是趁著酒勁,雖然喝多了酒,可是意識卻一直清醒著,他見莫憶蒼扭過了頭,不再看他,嘴角揚(yáng)起一絲苦澀的笑,緩緩地將頭埋到莫憶蒼頸項(xiàng),眼角的餘光掃見了她戴著的平安扣,漸漸地呼吸平緩,悠悠開口,“憶蒼啊,我只不過給了自己三天時間,三日過去了,我還是從前的宇文賾瑄,只不過這個宇文賾瑄要抽空了所有有關(guān)莫憶蒼的回憶……”
像是在宣誓,像是在承諾,溫澤軒就這樣緩緩地閉上了眼睛,他累了,三天三夜,不停不休地喝了三天三夜,墮落了三天三夜,上天還是待他不薄的啊,縱使給了他這麼多苦難,最終還是在他心死之前,讓他見上了憶蒼一面。
三日苦楚,三日折磨,這是澤軒對憶蒼回憶的祭奠,時日一過,我去奪我的江山,你去守你的無心,倘若哪一日有幸得到天下,我再帶你心裡的那個人回來見你吧……
莫憶蒼一動不動,耳邊嗡嗡地迴響著溫澤軒說出的話,“只不過這個宇文賾瑄要抽空了所有有關(guān)莫憶蒼的回憶……”
心裡,是說不出的疼痛,說不出的無奈不甘。
直到,夕陽西下。
她緩緩翻身,小心翼翼地從溫澤軒身下爬了出來,使勁全力想將他移去臥廳裡,可是移了半天也未能動他分毫,醉了的他似乎特別的沉。莫憶蒼無法,從屋裡抱出了棉被,細(xì)細(xì)地把他裹好,留下一封信箋,悄然離去。
最後一眼,他在酣然地睡,沉沉的,眉頭依舊是皺著,心,砰然地跳動,對他,該是一種說不出的情愫吧。不過,她一直埋藏著,直到現(xiàn)在,該是要深深埋葬吧。
一路地倉皇而逃,直到出了桃林,她這纔敢回頭望上一眼,眼裡,有淚。
理了理紊亂的思緒,低頭看了一眼手臂上白布包著的傷口,一股憂愁又涌上心頭,錦歌姑娘,你究竟在哪裡啊。
澤軒師傅家,她已經(jīng)都尋過了,沒有錦歌姑娘的身影。她想,以錦歌姑娘的脾氣,她在澤軒師傅家呆了那麼久,不用尋她,錦歌姑娘肯定會自己衝出來了。莫憶蒼擡頭望了望漆黑的天,拖著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往家的方向走去。
錦歌姑娘,消失了。難道,她是想讓自己
揹負(fù)一生的愧疚麼?
春末初夏的夜晚,有星星在閃耀著光芒,莫憶蒼走得緩慢,可是路不遠(yuǎn),很快便到了胭脂巷的巷口了。百家燈火,胭脂巷子裡熱鬧非凡,畢竟是青樓巷子,晚上纔是最絢麗的時候。
經(jīng)過旖紅閣的時候,莫憶蒼自然而然地?cái)E頭望了一眼那閣樓上的窗戶,緊緊閉著,整個旖紅閣就那扇窗沒有一絲光亮。她嘆了一口氣,頹然地低下了頭,也就在那一瞬間,餘光也掃見了那守在門口招呼客人的何花姨,正巧也看了她一眼,眼神意味深長。她心有些慌亂,不由得加快了腳步,慌張地往自己家的方向小跑而去。
門外有幾個男人躲在暗處守著,她看見了,心知肚明,莫憶蒼沒有戳破他們粗劣的僞裝,直直進(jìn)了院子。意外的是,孃親沒有在門口翹首等著她回來。
難道是出了事?
莫憶蒼不敢妄自猜想,一把推開了房門進(jìn)去,著急地喊著,“孃親!”
桌子上擺著的,都是莫憶蒼愛吃的菜,單影影靜靜地坐著,朝她望去,臉上是親和的微笑,她招了招手,示意莫憶蒼坐到桌前,“蒼蒼,回來啦?!”那聲音,蒼老而又幹涸,彷彿好些天沒有開口說話一般。
莫憶蒼見母親沒事,這才鬆了一口氣,聽話地坐下,她有些疑惑地問道,“孃親,這是……?”
“孃親好久沒有給你做好吃的了,這三天你辛苦了。”單影影仍舊保持著笑容,可是眼眶卻溼潤了,但始終也沒有流下眼淚,只是伸手替莫憶蒼夾了幾筷子菜放進(jìn)了她的碗裡,叮囑著她多吃些。
莫憶蒼的疑惑越來越重,可是卻來不及多想這些,她吃不下飯菜,甚至有些不敢擡頭看她,只是有些怯怯地回話,“孃親,我沒有找到錦歌姑娘。”
“孃親知道。”單影影沒有想象中的那樣崩潰,她很平靜,沒有哭沒有鬧,沒有一絲激烈。她一語帶過,繼續(xù)給莫憶蒼夾著菜,直到碗裡堆成了一個小山包,沒有地方可以再放下了她才停下手來,夢囈般地喃喃,“蒼蒼,多吃點(diǎn),都是孃親特地做的。”
一種不好的預(yù)感從心底而生,莫憶蒼索性放下筷子,一動不動,等待著母親說她要說的事。這些年了,自己的母親,自己是知道的,怕是她有話要對自己說吧。
單影影見女兒聽了手,終於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滴落在白白的米飯裡,瞬間侵了進(jìn)去,消失不見,然後一發(fā)不可收拾地哭了起來。
莫憶蒼站起了身,想上前去安慰。母親哭了,她想她是知道爲(wèi)了什麼。是自己這個做女兒的不孝。
滴答滴答。滲進(jìn)米飯的,一滴兩滴,是鮮紅的血液。
莫憶蒼還未走到她的跟前,單影影的嘴角開始溢出了血液,猩紅刺目地在那碗動也沒動過的白米飯上,讓莫憶蒼一瞬間大腦空白。
“孃親,你怎麼了!”莫憶蒼嚇壞了,只覺得腳下一軟,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心急如焚,連聲磕頭哀求,“娘,你是不是氣女兒不懂事,氣女兒不孝順,求您了,您彆氣壞了自己的身子,求您了!”
單影影只覺得身子有些搖晃,四肢無力,她伸手輕輕地抹了抹嘴角上溢出的血,搖了搖頭,用盡全身力氣抱住了跪在地上的莫憶蒼,試圖阻止她連連的磕頭。她說話的聲音很輕,莫憶蒼屏住呼吸才能隱約聽見,“蒼蒼,不是你的錯。”
莫憶蒼感覺得出母親的虛若無力,她動也不敢亂動,只得小心翼翼地?fù)沃鴨斡坝暗纳碜樱髿庖膊桓页觯奔钡貑柕溃澳菋H你怎麼了?”
“孃親要死了。”
五個字,重重地?fù)舸蛟谀獞浬n本來就已經(jīng)千瘡百孔的心上。她渾身一顫,輕手輕腳地摞動著,不相信一般的開口,“不可能的,來,孃親,蒼蒼替您看看,若是蒼蒼看不好,蒼蒼就去城裡找大夫給孃親看!孃親只是太累了,怎麼可能會死掉!”她自顧自的唸叨,眼淚也掉了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