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憶蒼姐,你看!”莫憶蒼一路看著,直到路迪好不容易跑到了她面前,甚至還來不及歇一口氣,放下手中的鐵盆,一把拉過有些茫然無措的莫憶蒼,直直指著銅盆,示意她。
映入眼裡的,是個奇醜無比的女人。有些邋里邋遢的衣裳,亂七八糟的頭髮蓬在頭上像是稻草一般,而更恐怖的是,大大小小的紫黑色疙瘩長滿了莫憶蒼的臉,疙瘩使得原本的瓜子臉似乎是腫起了,完完全全變了一個人。
莫憶蒼倒吸了一口涼氣,看樣子,是要影響到以後的生活了,可她依舊淡定,雖然沒想到變成這般恐怖醜陋,但是有變化也是意料之中的。
莫憶蒼笑,露出的牙齒還是像以前一樣潔白整齊,不再去看那張醜陋的臉,她擡起頭對路迪說,“我變了。”
路迪把手往身上搓了搓,擦乾手心的水漬,顯然不知道如何回她,顯得手足無措。
“那姐姐便走吧。”莫憶蒼見路迪仍然是這般害怕自己,最終只得無奈地準備轉身離開。世人皆是喜歡美好的,她這副樣子,怕是誰都接受不了吧。也好也好,她不就是要這樣一個結果麼?最好都離她遠點……
可是,爲什麼,莫憶蒼的手腕處傳來一股溫暖,路迪,拉住了她。她遲遲不肯轉身,心裡有股莫名的感激在翻滾。
“憶蒼姐,別走。我不知道你生了什麼病,但是我一定會存錢找大夫替你看好的!”路迪拉著了莫憶蒼的手,接近哀求的說道,他不想讓她走,好不容易,他纔有了一個對自己這樣好的姐姐。
“我變了,你不怕?”莫憶蒼最終抵不過心裡的動搖,轉身定定地看著路迪,問道。
“不怕。”路迪口齒清晰地吐出兩個字。是的,她變了,沒有以前那麼好看了,但是,她仍舊還是以前的憶蒼姐姐啊,她仍舊保持著簡短的說話方式與他對話,仍舊那麼的善良怕傷了他分毫,那爲什麼還要害怕她呢?只因爲她長了幾個疙瘩?
莫憶蒼愣在了原地,她一隻手反握住路迪的手,少年的手溫暖柔軟略帶一些粗糙,另一隻手摩挲著自己凹凸不平的臉頰,眼裡有絲絲溼潤,“路迪,謝謝你。”
路迪露出兩顆虎牙,酒窩深深,睜開莫憶蒼的手,解下自己的外衣,替她蒙在了頭上,遮住了她異常的臉,“是我要謝謝你,謝謝你陪著我。”
莫憶蒼笑,凹凸不平的肌膚摩擦著路迪粗布的衣裳,一些硌硌生痛,可她一點也不覺得。摸了摸路迪的頭,莫憶蒼最終抵不過涌上心頭的感動,用力地抱住了他。
那以後,我們就相依爲命可好?
生活,果真是變了。莫憶蒼雖然是整天地蒙著面紗,卻也過得自在,縱使是白天,她也樂得出門曬曬太陽。路迪總是念叨著存夠了錢帶她去燁城看病,莫憶蒼總是一笑了之。可是後來發現路迪竟然是當了真的,總是少吃少喝,拼了命的掙錢,晚上守夜,白天還要上山撿柴火。莫憶蒼心裡過意不去,便騙路迪說自己便是大夫,會給自己看病的,只想讓他不要這般辛苦。
路迪自然是不信的。莫憶蒼無法,有時候,她便會上山尋一些草藥,帶去鎮上,替一些大娘大爺看看小病癥,憑著以往熟記的醫術,莫憶蒼自然是能夠應付得來的。慢慢地,路迪也就沒有再以爲她是在騙自己,就真的相信了。
漸漸地,莫憶蒼替鎮上的人看病,有了一些名氣,不少人有了小疼小痛,也總是去找她看看,柳葉鎮的人淳樸,沒有人會計較她醜陋的臉,看完病有時候會留下一些銅錢,有時候留下一些糧食,久而久之,莫憶蒼與路迪也過得漸漸愜意,也不再爲生計發愁。
唯一會讓自己沉默的,是路迪偶爾會問起自己以前的事。對於那些埋於心裡最深處的回憶,她不想再提,最後也只能用默默不語來回答他。只不過,偶爾
的,她也會站在山頂,遠遠地眺望胭脂巷的方向默默流淚,那裡,睡著她最親的人。
然而除了這些,她總都是笑著的,雖然面紗擋住了笑容,她卻開始了真正的快樂。總而言之,她已經開始慢慢地學會遺忘了。
漸漸地,她會看見路迪在閒暇時會背一些學文,廣而雜,有時候也會拿一隻樹枝,癡癡地劃在地上,練習寫字。看得出他並未上過私塾,字總是歪歪斜斜,字體也沒有一點規格,可是他樂得這般,總是有事沒事地透露出自己想要上學的念想。
莫憶蒼看在眼裡,總會時不時地對他指點一番,與他一同搖頭晃腦,那詩句,那古詞,她一直都是背的滾瓜爛熟,而路迪,總是記不起來下一句。
同樣的花草美景相應,同樣的兩人苦讀詩書,你一句,我一句,彷彿有過那麼一段美好,好像回到了過去,明明想要擺脫的回憶,卻讓她又重新生機勃勃起來。
眼前的路迪,真真實實,有兩顆虎牙,有深深酒窩,而且耳朵還不好使,每天穿得邋里邋遢,晚上的時候,眼睛如會如星星般明亮,早晨的時候他總會比她早起,去山上替她端來洗臉水,那水永遠盛在變了色的鐵盆子裡。而她總是笑話他的記憶力差,笑話他的亂改詩詞,不管是好笑抑或不好笑的事情,他總是那麼憨憨地惹她笑話。
這樣的日子,好像真的已讓她憶不起,那個比自己大三個年歲的男孩子了。
而此刻柳葉鎮的寧靜,卻是太子府的波瀾。
太子府。
楊皇后怒氣衝衝地坐在高堂之上,臉色緋紅,胸口起伏,身旁的心腹小宮女唯唯諾諾地閃著小扇子,大氣也不敢出,她是知道楊皇后的脾氣的,生怕自己一個閃失,自己又要跟著遭殃了。
“下去!”楊皇后一把打掉宮女手中的摺扇,瞪了過去。
宮女識相地退了下去,顧不上禮儀,撿起扇子,飛快地小跑著出去。
慕容南康見宮女帶上了門,撲通一聲,筆直地跪在地上,一動不動,等待楊皇后責罵,一直以來,只要自己做錯了事,都是這樣的,從記事起,就是這樣了。
原來,那一日,慕容無心來見過莫錦歌之後,慕容南康就再也忍受不了了。他是知道的,母后是如何打算。一計順水推舟,將莫錦歌放到慕容無心身邊,既能監視他,還能亂了他。
可是他怎麼會答應呢?明明是自己傾心的女子,憑什麼要讓給慕容無心那個好色之徒。於是,慕容南康求不過自己的強勢固執的母后之後,毅然地不顧楊家人的反對,執意將莫錦歌強行地買回了太子府。
一時間,整個燁城,街頭巷尾都傳遍了,當今太子傾心於旖紅閣紅牌姑娘莫錦歌,替她贖了身,收進了府裡,金屋藏嬌。
原本,得知紫金令牌是假的消息後,楊皇后亦是不打算讓莫錦歌繼續待在那旖紅閣的。那慕容無心深受皇帝的喜歡,她心裡自然是要想辦法制住他,不然說不定哪天就造了反了。
正巧慕容無心這般好色,楊皇后自然是想他收了莫錦歌的好,一來可以繼續臭掉他永黎王荒淫好色的名聲,再來莫錦歌還能替自己監視他的一舉一動,何樂而不爲?
只是,不爭氣的太子爺,偏偏喜歡上了她手裡的一顆棋子。這不?竟然還給要回了太子府,毀了自己的全盤計劃。紅顏禍水,紅顏禍水啊!本來這個禍水她是要一鍋端給那慕容無心的,結果卻讓自己的兒子給招惹上了。
恨鐵不成鋼,想到這裡,楊皇后不由得一股怒氣涌上,在太子府大發雷霆。
“母后,你懂愛麼?”一直一聲不吭的慕容南康,在楊皇后終於停嘴後,很是平靜地說了一句話。
“放肆!你這是在責問你自己的母后嗎?”楊皇后沒想到自己一向乖巧聽話的兒子會冒出這麼
一句話,雖然不是頂撞,卻讓她不由得矇住了。可是,只不過一瞬間她便反應了過來,胸中的怒火愈燒愈烈,一時氣不過來,直接拿起茶幾上的茶水杯子,哐噹一聲摔在了地上,粉碎的碎片碎了一地。
“兒臣不敢,只是懇求母后能夠看見兒臣的心。”慕容南康嚇得身子往後一縮,可是腿又不敢挪動絲毫,他有些惶恐,卻又不得不鼓起勇氣開口,他必須要堅持,他必須要說服,他聽了母后一輩子的話,唯獨這一次,僅僅這一次,他一定要爲自己爭取到錦歌,她是他後半生的幸福。
楊皇后深吸了一口氣,想盡力壓抑住心中的怒火,畢竟跪在面前的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可是一想起莫錦歌那個妖女,她的牙齒就咬的咯咯直響,真是日防夜防家賊難防,當初就是看中了那個臭丫頭有那麼一絲姿色才讓她進了旖紅閣的,如今這麼髒了,還妄想憑著這一點姿色進來太子府?
呸——
她在心裡咒罵著莫錦歌,要不是兒子把她藏了起來,她非要拔了她的皮才解恨。
慕容南康見楊皇后沒有動靜,還以爲說動了她,他稍微挪了挪跪得有些麻木的雙腿,再次開口,“母后,兒臣真的是真心喜歡錦歌的。希望母后成全。”一直放在心裡的話,現如今終於有勇氣一口氣說了出來,慕容南康的心裡頓時輕鬆了不少,他重重地磕了個頭,懇求這楊皇后的成全。
哐當又是一聲,屋子裡半人長的花瓶被楊皇后一把推倒,她氣急敗壞,指著慕容南康吼道,“成全!堂堂太子爺爲了一個賣笑的求我成全!?你要知道我要她死就如同碾死一隻螞蟻!”她諷刺地笑,指著慕容南康的手不停地顫抖,她氣壞了,若是莫錦歌站在她面前,她想她一定會撕碎了她。
門外守著的宮女撫了撫胸口,心有餘悸,裡面就是鬧翻了天,她也斷然是不能進去勸慰的。一路經過的侍女侍者們面面相覷,誰也不敢多說一句話,甚至連走路都自然地放輕了腳步,生怕更加激怒了裡面的皇后娘娘。
“母后,兒臣今生定是要娶錦歌的,她已經懷了我的骨肉!難道您也不要您的皇孫了嗎?”慕容南康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著自己的母后,他慌了,亂了,害怕了。想了又想,母后絕對是會做出殺人滅口的事的,自己這般執著豈不是害了錦歌嗎?
情急之中,慕容南康便口無遮攔,隨口說了一句莫錦歌已經有了孩子,他不得不拿孩子保住她,他實在是想不到其他的辦法了。
“什麼!?”楊皇后在那一刻頹然地靠在了椅子後背上,她只覺得渾身虛脫無力,力氣像全被抽空了一般,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做出這麼大逆不道的事情!她費盡心機,她苦心經營了這麼多年,爲他忍辱負重,看著皇帝愛著別的女子,她全都嚥了下去。怎麼可以?“慕容南康!你這個孽子!”她挺直了身子,一股氣使得她站了起來,直直衝了上去,甩手就是一個耳光,清亮地甩在了慕容南康的臉上。
慕容南康沒有再吭聲,他迎著她的手,穩穩地承受。他的嘴角有血絲溢出,他沒有躲,也麼有退,他知道自己上了母后的心,費了她的努力,可是,他只是個普通男人,他不想做太子,不想身在皇室,不想要江山,不想要,什麼都不要,只要莫錦歌,只要能做莫錦歌的男人,他有何懼。
可是,這世間的事,總是那麼悲催,縱使他再怎麼努力討她歡心,卻仍然得不到她的心。
可是,哪裡有什麼孩子?他何時碰過錦歌一絲?他那麼珍愛她……
而她,那麼倔強的女子,怎麼會委身一個自己不愛的男人?
即使,自己是太子,也沒有例外。
楊皇后最終沒有再多說什麼,她憤恨地拂袖而去,留下默不作聲的慕容南康,把門摔得砰砰作響,像是要散了架一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