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後，紅袖臨盆，妖族一片喜慶的景象。但在妖界之主的宮裡卻是人人心惶不已。紅袖難產，已然拖延了很長的時辰，卻始終不見胎兒出來。

千夜找來了所有最好的產婆，一直到三天之後，紅袖才誕下一名男嬰。這下，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主上，孩子長得真像您呢。”紅袖巧笑倩兮，抱著孩子，溫柔地道。

初生的嬰兒柔軟可愛，皺皺的皮膚，五官依稀可以看到千夜的影子，將來長大了，也必定是個靈秀萬分的妖狐。

千夜看著自己的第一個孩子，目光不覺放柔了不少，“確實有些像……”如果那是蒼旻和他的孩子那該多好。他在心中微微有些遺憾，但是對於孩子的喜愛卻是絲毫不減。

紅袖見他如此關注孩子，心中自是得意萬分。

她相信，很快，主上的心就會是她的了。有了這個孩子，誰也不能跟她爭寵了，包括那個蒼旻。

入夜之後，紅袖滿以爲千夜會留下，但千夜卻是起身準備離開，“你也累了，早些休息。明天我再來看你。”

“主上……”她輕輕地喚著，對方卻只留給她一個背影。

怨恨的神色扭曲了她的容顏，她死死地擰著被子，恨不得立刻殺了那個佔據了主上大半心神的人——“蒼旻……”她咬牙切齒地叫著那個人的名字，“總有一天，我要得到主上！”

“蒼旻，孩子很可愛呢。”千夜坐在她的身邊，微微笑著，神色舒緩，“從沒想到自己會當爹，好像一場夢一樣。”

蒼旻安靜地看著他，“孩子像你麼？”

“嗯，挺像的。”

“那就好。”她點點頭，神色平和，“你也是該有個孩子作爲繼承人。”

“蒼旻。”千夜握住了她的手，“其實如果可以，我希望那個孩子是你和我兩個人的。”他望著她，目光柔和，美麗而深情。

蒼旻扯出了一抹奇怪的笑，“你知道，那不可能。”

失望的神色閃過眼眸，他低下頭去，“我知道……”他悶悶地說到，“我知道。”

蒼旻怔怔，一時無言。

滿室寂然。

自早上起，蒼旻便頭疼得厲害，有一個聲音在腦中不斷地在耳邊迴響著，猶如魔咒。她按著額頭，極力想要擺脫這個聲音，卻發現頭疼得越發厲害起來。

“上仙，要不要將主上找來？”奉命看守她的一隻樹妖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問到。

眼前這個清冷無垢的女子，怎麼看也不像是血洗妖狐一族的冷酷之人，何況這些天下來，她看上去也就是一個大家閨秀，對待他們的態度倒也平和。不知不覺，樹妖便心軟了。

“不，不要去……”蒼旻艱難地開口，臉色蒼白如紙，玉笛被扔在了地上，斷裂成了幾截，“你快走！”有什麼快要抑制不住了！“走！立刻！”她低低地喊到。

樹妖立刻轉身就走。

下一刻，耀眼的光芒炸了開來，頃刻間摧毀了整片土地。竹屋於瞬間灰飛煙滅，在那跳動不息的金光之中，蒼旻持劍而立，面容木然。

“殺了他，殺了他……”她恍惚地喃喃，緩緩地往紅袖的寢室走去。

一路上，凡是她看見的妖，都被她手中的誅妖劍所斬殺，一時間，血流成河。當年妖狐族的慘狀，再度呈現在了眼前。

“不可以讓那隻小妖狐活下來……”她面無表情。揚手，誅妖劍輕易地洞穿了迎面衝來的小妖的心臟，那妖慘叫一聲，化作輕煙消失。

“主上，您快去看看上仙，她有些不對勁！”樹妖才說完，門外便有侍衛進來報告，“主上！那司法上仙執誅妖劍殺了過來，已經快……”話未盡，已被劍氣劃做兩半，消失於千夜的面前。

遠遠的，那一襲純白的人影漸漸地接近此處，“殺了他，不可以讓他活下來……”她的目光空洞而黯沉，透不進光一般的沉寂。

“蒼旻？”千夜快步上前，“你怎麼……”他急急掠開，險些被那無形的劍氣所傷，“蒼旻，蒼旻，你怎麼了？”

“不留，不能留……”她恍恍惚惚地重複著，不再動手，持劍走入了內室。

那裡，紅袖正抱著纔出生不到一個月的嬰兒，笑容慈愛，見她殺氣重重地走來，不禁嚇了一跳，母性的直覺告訴她，蒼旻要對她的孩子不利，她立刻護住了孩子，“你想幹什麼？”

“不可以留他活下來。”蒼旻舉起劍，千夜自身後抱住了她，“蒼旻，不要！你究竟是怎麼了蒼旻！”他急切地喊著她。

空洞的眼睛看向了他，又移開，“妖狐，不能留……妖狐必須死……”她一掌排開了千夜，走近紅袖。

千夜被她一掌打得吐出了血來，不由驚愕。蒼旻何時擁有了如此深厚的修爲……他回神時，正看見了他終生難忘的一幕，“不——！！！”他目眥欲裂，大喊到。

蒼旻的誅妖劍毫不遲疑地送入了嬰兒的心口，那孩子尚未睜眼便嚥下了最後一口氣，然後化作一縷輕煙消散。

紅袖尖叫了一聲，淒厲無比，她受不住打擊，暈了過去。

千夜看著她轉過身來，。看向了自己，那空洞沉滯的目光中，漸漸注入了清明之色。然後，長劍自她的手中墜落，她吃驚地捂住嘴，難以置信地看見他絕望而悲痛的目光。

她明白，一切都結束了。

原來，這便是她的斷情丹啊……她勾脣，露出了一抹比哭泣更無力的笑容。

“蒼旻……可以給我一個理由麼？”千夜笑著，卻是微微扭曲了的。

那是他的第一個孩子啊。即使他對於紅袖並不存有情意，但是——“蒼旻！你怎麼可以如此狠心地殺了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孩子？！他甚至都還沒有睜開眼睛！蒼旻，莫非你真是無心無情之人？！”他悲憤地喊著。悲傷讓他口不擇言起來，他甚至拒絕去思考一切緣由，只一心想要傷害眼前這個一直以來讓他挫敗不已的女子，讓她愧疚讓她難過，讓她明白他的心有多痛。

這樣，他心中的痛楚纔會稍稍減輕一分。

蒼旻垂下眼睫，什麼都不說。一張手，誅妖劍自地上飛起，回到她的手中，她舉劍便要自刎，誅妖劍卻自行彈了開去，再度掉在了地上。

她一愣，旋即瘋狂地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誅妖劍，誅妖劍殺不了神仙……哈哈……天帝，原來這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這下你滿意了吧？我殺了一個無辜地妖狐，你讓我身負如此重罪，你從一開始便想毀了我，是不是？！”

天空中隱隱傳來了隆隆雷聲，低低沉悶，一下下，如同響在心頭。

蒼旻踉蹌而出，以劍指天，聲音中第一次失了往日的清冷平靜，“天帝！你爲什麼要這麼做？！是你說司法上仙需無情無慾，於是我便斷了一切雜念，是你說不可濫殺，即使我明知道妖狐族裡有殺了我血親的仇人我也一直忍耐著知道你下了旨意才動手。如今，你卻如此做，你算什麼？！你憑什麼如此操縱我？！你枉爲天帝！你枉爲三界主宰！”

千夜對於蒼旻如此瘋狂的行徑只覺得心下不安，“蒼旻，你——”

一道雷就這麼打了下來，直接擊中了蒼旻。

她以劍作爲支撐，搖晃著站直了身子，脣邊的血絲蜿蜒出了駭人的情景。

一人乘著清風，自空中悠然降落，站在了蒼旻的面前，“蒼旻，你瘋了不成？竟敢辱罵天帝。”他微蹙著優美的眉頭，訓斥著。

“哈哈，有何不可？沐白，你向來不羈，未想竟也畏懼這天帝。”她蒼白的臉上滿滿是譏諷的神色，目光亮得驚人，長久以來靜止的火焰終於烈烈燃燒起來，散發著奪目的光彩，“天帝既想維護天規，又不願傷了梓潼，所以利用我擔負下一切罵名爲他辦事，這一回又藉此事來重罰我，他不過就是想要讓我失去現在的地位罷了！朱雀一走，他可以倚重的人只剩下我們三個，而我，偏生與他毫無血緣關係，所以對於他而言，我不過是個具有威脅性的棋子！”

又是一道驚雷，蒼旻也不躲，生生捱了下來。

沐白嘆息，什麼也不說。

千夜上前，欲伸手扶住快要倒下的蒼旻，她卻先行站穩了身形，“不要過來。妖界之主，我殺了你兒子，此仇不共戴天，你還來管我的死活作甚？不嫌多此一舉麼？”

“蒼旻……”其實，即使是因此，他也未曾怨恨過她。在他的世界之中，任何東西，都比不上她，即使是他的兒子，也不及她重要。她，纔是他的一切。

“蒼旻，隨我們一塊兒回去領罪罷。”沐青驀地出現在了沐白的身邊。

蒼旻側過頭去看向了他，眼中閃動著危險的光芒，她忽而嫣然一笑，蒼白而美麗。下一刻，她吐出了一大口鮮血。

“朱雀……我可以感覺到你就在附近。我知道你也不願就此屈服，所以……你一定要……比我……幸福……”她看著遠方，輕聲地喃呢著，“像你這樣的人，不能、不能被天帝所毀……而我……”她說著，忽然就這麼倒在了地上。

“蒼旻！”千夜大駭。

沐青抱起了她，“妖界之主，打擾了，告辭。”他朝著千夜點頭，倏地消失不見。

沐白掃了千夜一眼，忽而笑得豔麗異常，“別緊張，蒼旻啊，不會有事的，因爲……”他沒有說下去，反而衝著千夜道，“那個朱雀神儲，是蒼旻的半個師父哦。”說完，他姿態優美地振袖，翩然而去。

千夜怔忪著望著遠處，一時間失了反應。

就在這短短的幾個時辰裡，他失去了他的第一個兒子，更失去了他的至愛。

他不是沒有看見蒼旻決然的表情。她定是被他的無心之言傷透了心。

明明說過要變得足夠強大，要保護蒼旻，可是到頭來，卻是他重重地傷害了她。

千夜跪倒在地，捂住臉，輕聲地哭了出來，“蒼旻……原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