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上一次來，已經(jīng)過去了五年。
雖然五年時間不長，但還是能看出歲月的痕跡。
不同的病人，不同的家屬，有過更替的醫(yī)生護士。
墻面的顏色，垃圾桶的位置，房門鎖孔上的銹跡。
唯有讓人緊張的消毒水味道，從來都沒有變過。
拎在左手上一袋蘋果，也和那一年同樣紅艷。
將右手握上了門把，深呼吸。
用力推開了那扇門——
窗外的樹葉被吹得嘩嘩作響，比消毒水的味道還讓人討厭。
正靠著枕頭，坐在病床上織毛衣的老奶奶，抬起了頭來，有些吃力地透過老花鏡打量著來人。
而在另一張病床上，那人正靠著枕頭，靜靜地側(cè)頭對著窗外發(fā)呆。
“小姑娘是他的女朋友吧？”
“不是。”
“在我這么個老人家面前承認也沒關(guān)系喲，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我真的不是他女朋友。”
“那你們是什么關(guān)系？”
在老奶奶八卦的目光下，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她和他，是什么關(guān)系？
兄妹？
雖然那兩個大人有那個意向，但現(xiàn)在就這么稱呼，似乎還太早了。
朋友？
雖然在游戲里進入了彼此的好友列表。但在現(xiàn)實中這個不會彈出申請，無法明確彼此關(guān)系的世界里，她無法得知自己是否在對方的列表里。
曾經(jīng)的伙伴……吧？
這么想著，沒有說出口。
她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只是這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坐到了床前，將袋子放在地上，拿出了兩顆蘋果放在桌上。
從包里掏出早已洗干凈用紙巾包著的水果刀，在腿上墊好報紙，拿起蘋果削了起來。
老奶奶下了床，到隔壁房間去串門。
聽見門關(guān)上的聲音，她瞥了眼，似乎還處于神游狀態(tài)的他。
“蘋果削好了。”
對方扭頭過來，看著她拿在手上的蘋果。
又看了眼地上的蘋果。
將視線移回到她的臉上，兩人四目相對，“為什么是蘋果？”
“因為寓意平安。”她把蘋果遞了過去。
看著那顆蘋果，他有一瞬間的猶豫，但還是接了過來。
見他一直盯著那顆蘋果，“沒想到被你發(fā)現(xiàn)了呢。沒錯，我在里面注射了毒藥。”
他聞言，哼了聲，“如果是五年前的你，我大概會信。”
“你還真是不了解啊……”看見他這么囂張地對著蘋果咬下去，“那孩子說不定是最希望你好好活下去的人。”
“怎么，不信么？”看見對方投來的眼神，她輕扯著嘴角，“我一直都相信，你是那兩個人之間最大的阻礙。只要你活著，你媽就無法不顧慮你的感受，會和我爸保持距離。也正是因為這樣，一旦你死了……就再也沒有人能妨礙阻止那兩個人了。”
嘴里的蘋果明明是甜的，卻總覺得味道不太對。
“五年前的我，買來那些蘋果。不僅是為了讓你通過我更討厭我爸爸，從而更強烈地反對他們在一起。也是為了，讓你得到蘋果之神的庇佑，可以好好活下去。這樣你才能更長久更有精神地反對他們在一起。”
他停止了咀嚼，拿著蘋果的手垂了下來，床單上沾到了蘋果的汁水。
“那個時候的我，還以為這一招能夠成功呢……”
“為什么要和我說這些？”他看著她從袋子里又拿一個蘋果開始削起來。
的確可以就這樣一輩子都隱藏在心里，不告訴任何人的。
就算說，也沒必要說得這么詳細。
她斂了斂眼皮，看著不曾斷過，一直連在一起的蘋果皮，一點點地堆積到了報紙上。
“以前一直都很自豪，因為很擅長削果皮。”
他伸手拉出一根果皮，“沒看出來你還有這手藝。”
她將刀子放到桌上，一手拿著削好的蘋果。
“可是這些果皮再怎么好看……”
一手把果皮連同報紙一起丟進了垃圾桶。
她看著垃圾桶，“連好看的果皮都是如此，又何況是不好看的……無論好看與否，只要是不必要的，與其留著還不如扔掉。”
“以前覺得很可惜，現(xiàn)在已經(jīng)慢慢能夠接受了，”張嘴咬了下去，“因為已經(jīng)沒有地方可以放那些東西了。”
已經(jīng)能夠很自然地丟掉那些覺得漂亮的果皮了。
就像是能夠丟掉那些不需要的果核一樣。
她去洗手間打開了水龍頭，將手上那些黏糊糊的果汁沖下了下水道。
她常常覺得，洗手是一件很痛快的事。
因為隨時都能夠沖掉多余的東西。
回到了他的床邊，她決定說點高興的事，“資助你動手術(shù)的，是個什么樣的人？”
“我也不知道。”他的眼珠轉(zhuǎn)向右邊，“只聽說是我媽的一個同學，從國外回來，無意中聽說了我的事情……”
他沒有見過那個人，只是他媽去見過一次，然后錢就都被打在了銀行賬戶里。
“嘛，按照你的個性，一定會拼命報答那個人吧？”
她可是比誰都要清楚這件事的。
“受了別人的恩惠當然要報答別人！”
看著他那樣理所當然地回答，她笑了笑。
“說起來，以后不能喊你騎士先生了呢。”
“你要是想叫，我不攔著你……”
頭扭向了窗外，臉紅彤彤的。
無論是現(xiàn)實中，還是游戲里，我們都……
“兩清了呢……”
“……？”
頭又扭了回來，睜著一雙迷茫的眼睛，臉依舊紅彤彤的。
“是你說的啊，為了報答我，幫我做完尋找系列的任務(wù)。做完了以后就離開游戲，不再欠我的……嘛，現(xiàn)在我們不是兩清了嗎？誰也不欠誰的了。”
看著這樣松了一口氣的笑容，他略微有些不適。
“那個大叔說要給你十萬對吧……能……能……能借我嗎？”
“啊？”
這次換她茫然了，“你要做什么？”
“我想先把錢還給那個人……如果那個人又出國了，說不定會變得很難報答。”
“……不借。”
“你現(xiàn)在又花不了，倒不如先借給我……我一定會慢慢還給你的！而且你以后來我餐廳吃東西都不收錢了！”
“你怎么知道我花不了？而且吃東西不收錢那個，你早就在飯店里就答應(yīng)過吧？”
“……真的沒辦法借我嗎？”
“……為什么是我？”
“只是覺得，如果是欠你的，會更好還一點……你比較好找到，又比較熟。”
“……”
她靜靜地看著他，她和他的關(guān)系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好了？
比較好找到？
比較熟？
他睜著真誠的眼睛看著她，在她臉上看見了掙扎的表情。
許久，她開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