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第幾個小紅帽?”
於生緊緊盯著松鼠的眼睛,語氣比任何時候都要嚴肅。
松鼠開始不安地搖晃著身體,輪流用後腿支撐著自己的重量,然後又飛快地抓了抓臉上的絨毛:“我……我是松鼠……”
於生絲毫不爲所動:“好,那麼松鼠是第幾只小紅帽?”
松鼠:“……”
“回答我的問題,”於生仍舊平靜而堅定,“你應該已經注意到了,我正在這座黑森林中帶來‘變化’——如果你真的想幫助小紅帽,那這可能是你離成功最近的一次機會。”
那個巴掌大的“小動物”終於不再搖晃身體了,它直勾勾地看著於生,過了好一會,它纔好像終於下定了某種決心,亦或者是終於到了退無可退的地步,認命般地低下頭:“第零個。”
於生頓時皺起眉頭:“……這是什麼意思?”
“你已經見到了,第一個小紅帽爲黑森林帶來了最初的爐火和燭光——這片黑森林是逐漸演化、充實成現在這副模樣的,”松鼠用力糾纏著自己的爪子,始終低著頭,“那你有沒有想過,在更早的時候呢?在‘黑森林’都還沒有出現的時候呢?或許……這一切都有個起點。”
於生沒有開口,只是用目光讓松鼠繼續說下去。
“我……是最初的錯誤,一切都是……從我開始的,”松鼠慢慢說著,它的態度仍很抗拒,似乎每說出一個字都會帶來莫大的糾結與痛苦,“我是黑森林裡的松鼠,是舞臺上的第一個活物,是……當初把童話書遞出去的那個壞孩子……我,我不知道後來會這樣……”
於生猛然睜大了眼睛,仿若有一道驚雷劃過心底,在意識到這隻松鼠透露了怎樣的情報之後,他立刻開口:“把童話書遞出去?遞給誰?”
“我不知道ta是什麼,也不知道ta從哪來,我……我已經記不清當時的情況,”松鼠被於生猛然提高的音量嚇了一跳,但這一次,它終於沒有逃開,而是彷彿做了什麼決定,“我只記得,看見什麼東西從天上掉下來,那是福利院熄燈之後,當時大家都在睡覺,我也該睡覺的,但我沒睡著,ta……ta掉進院子裡,沒有發出聲音,就好像融進地裡一樣……
“我很害怕,不敢吭聲,就躲在牀上,然後有一個發光的東西從窗臺飄了過來,在我眼前搖晃,ta說ta來求助,ta的孩子情況很糟,需要安撫,ta來到這個有很多孩子的地方,想要找人幫忙……我當時害怕極了,不知道該怎麼辦,就把牀頭上的童話書給了ta……
“我跟ta說,讀故事吧,院裡的孩子們睡不著的時候,老師就會給我們讀故事……
“我當時應該睡覺的,我不該看窗戶外面,我……
“我當時要是睡著了就好了,我應該乖乖睡覺……”
松鼠咕咕噥噥著,聲音越來越含糊,到最後彷彿又變得不清醒起來,咕噥的內容變成了不斷的重複,一個勁說著自己當年該乖乖睡覺——就像一個被困在童年陰影中,幾十年仍未長大的孩子,至今仍然堅信著只要當初的自己能按時吃飯,乖乖睡覺,自己學會穿衣服,就能過上“原本”幸福的一生。
於生終於可以確定了。
眼前這隻松鼠,也是那座“孤兒院”中的孩子——在很早很早以前,比70年前那一次深潛行動還早,甚至在“童話”第一次爆發之前,曾經住在那座孤兒院中的孩子。
而在松鼠吐露的這番話中,可以推理出來的信息還有很多很多。
於生定了定神,暫且將那些無法驗證的猜想放在一旁,伸手輕輕碰了碰松鼠的身體,讓這個又一次陷入恍惚狀態的“小動物”再次驚醒過來。
“我還有問題,”他一臉嚴肅地開口,“那個‘從天上掉下來’的東西,是什麼樣的?”
松鼠身體激靈一下,終於從上一個“死循環”中掙脫出來,在聽到於生的問題之後,它陷入了艱難的回憶,過了好一會纔再次開口:“……很難看清,那東西發著光,我……我只記得光團中有一個橢圓形的輪廓,像是個有著奇怪紋路的‘蛋’,它一開始很大很大,落下來的時候好像能把半個福利院都砸扁,但緊接著就變小了,落在院子裡的時候就只有放工具的小鐵皮房那麼大。
“它一下子就鑽進了地裡面,連一點灰塵都沒揚起來,也沒發出聲音,我一開始還以爲是眼花了。”
於生認真聽著,神色間若有所思。
周圍發光,帶著奇怪紋路,看起來像個“蛋”……
松鼠提到的“變大變小”現象暫且不知原因,但對方所描述的這個造型,他有印象。
“那個與你交談的聲音,有沒有告訴你ta叫什麼?”
松鼠用力抓了抓臉頰上的絨毛。
“我,我不記得了,但ta好像確實說過的,太久了,太久了,松鼠的記憶力不是很好,都記不住老師教的東西……但,但有個音節,開頭是An……好像是An什麼的……”
“安卡艾拉,”於生慢慢說道,不過話音剛落他就緊張了一下,但片刻後他發現森林裡好像沒什麼動靜,手裡的小盒子裡也仍舊安靜,這才又鬆了口氣,繼續說道,“是這個名字嗎?”
松鼠一怔,而後瞬間驚跳起來:“……對!對!是這個發音!可是你,你怎麼會知道?”
“我最近已經查到了這一步,”於生伸手輕輕按住了松鼠的身體,感覺出後者正在渾身顫抖,他覺得如果自己再不出手安撫,這個“小動物”可能就要自己緊張到應激了,“你放鬆,先放鬆,我還有問題。”
松鼠下意識地縮了縮身體,但好像又不敢真的退開:“可是,松鼠不想回答了,松鼠累了。”
“最後一個問題。”
“……那,那好吧。”
“那個與你交談的聲音,ta的‘孩子’是什麼樣,你見到過嗎?或者ta給你描述過嗎?”
“沒有,”這一次,松鼠回答得非常之快,“松鼠可以確定,沒有見過,也沒聽ta描述過。”
於生緊緊盯著松鼠的眼睛,幾秒鐘後,他輕輕點了點頭。
“好吧,我明白了。”
松鼠終於顯得放鬆下來了。
它長長地呼了口氣,在窗臺上慢慢踱著步子,又原地坐了下來,不知從哪摸出一根細細的小棍,用尾巴尖搓出火苗點燃,放在嘴上用力嘬著。
這已經不是它第一次當著於生的面“抽菸”了,後者也早已習慣。
它早已不是很多年前那個住在孤兒院中的孩子,它現在是黑森林中的松鼠,可愛到TM冒泡的松鼠。
所以於生只是嘆了口氣,便不再理會對方,而是打開盛放“天使臍帶”的木盒,又確認了一下臍帶的狀態。
那東西仍舊只是靜靜地躺在紅絨布襯底上,並沒有進一步“復甦”的跡象。
於生鬆了口氣,而就在準備把蓋子蓋上的時候,他卻忽然感到了從一旁傳來的錯愕目光。
擡頭一看,他便看到那松鼠正瞪大了眼睛,驚愕地看著自己手裡的木盒。
爪子裡的菸頭掉在地上了它都沒有發現。
“你……你怎麼會有這個?!”松鼠失聲尖叫道。
“你知道這東西?”於生也頓時一驚,“你知道它是什麼?”
“臍帶!”松鼠大叫一聲,但緊接著又好像生怕驚擾到了什麼,瞬間降低了音量,“我見過這個,但,但是不記得具體什麼時候見過了,應該是在很早的時候,黑森林剛剛出現的時候,後來……後來安卡艾拉遺失了它,ta一直在找,但找不到……再後來,ta就不出現了,ta躲到了很深的地方……”
於生聞言不由皺起眉頭,他沒有懷疑松鼠的話,只是心中升起了疑問——安卡艾拉遺失了臍帶?那爲什麼老鄭會在祭祀安卡艾拉的過程中得到這東西?
就在這時,松鼠也大著膽子往前走了兩步,探頭認真打量了那木盒裡的臍帶幾眼。
片刻猶豫之後,它發出疑惑的聲音:“嗯?不,不太對……這個看起來,跟我見過的不太一樣。”
“不一樣?”
“嗯,只是長得很像,但更像是仿造的,”松鼠猶豫著說道,“真正的臍帶,更長一些,也不幹癟,而且雖然是軟的,質感卻像金屬一樣,你手裡這個……是贗品。”
“贗品?”於生有些詫異,“你確定?”
“感覺,感覺是這樣,”松鼠趕緊換了個嚴謹的說法,“我只是隻松鼠……很多事情記不清了……”
於生皺眉不語,只是擡頭看了看旁邊的艾琳和胡貍。
她們兩個從剛纔就一直沒開口——因爲怕一打岔就把那個本來就有點神經質的松鼠給搞應激了。
“老鄭向‘晦暗天使’禱告,對方給了他一根‘贗品’臍帶……”艾琳皺著眉頭,表情顯得有些微妙,“這事兒怎麼感覺這麼詭異呢?圖啥啊?”
胡貍也跟著皺起眉認真思考了一會,不太確定地說道:“弄個假的打樣,讓老鄭幫忙找找?”
艾琳呆了呆:“……你這個答案是認真的?”
“對啊,”胡貍理直氣壯地點點頭,“我要是把東西弄丟了,肯定也這麼找人幫忙啊。”
然後她就扭頭看向於生:“對吧,恩公?”
於生想了想,也點點頭:“我覺得合理。”
艾琳:“……?”
“不管怎麼說,贗品顯然也有贗品的力量,”於生則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糾結,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看著木盒中的那根“贗品”天使臍帶,又擡頭看著這間被最初的爐火與燭光照亮的小屋,“或許就是因爲帶著它,我們才能見到最初的小紅帽在黑森林中留下的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