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番對話聽在蘇思曼耳中簡直振聾發(fā)聵,震得她差點從屋頂上掉下來。仲曄離一把拽住了她胳膊,使力一拉,將她攬到了臂彎里。
蘇思曼騰不出力氣掙扎,渾身都在瑟瑟發(fā)抖,手腳發(fā)涼,身子無力地靠著仲曄離。仲曄離瞧著她,眼里有些同情與憐惜。不知怎么的,她一碰觸到他這樣的目光,心底里泛出無盡酸楚,四肢百骸里都透著無力。
梁少鈞靜默良久,一直未曾言語,蘇思曼有些絕望地在想,他一定是沉默地點了點頭。在皇后的威儀壓迫下,誰都不敢違逆吧……
她沒想到她親愛的皇兄竟然跟她一樣也被幽禁了,他們還要殺了他!她已經(jīng)淪為了籠中之鳥,對于他們當初提出婚約的蓄意陰謀也已無奈地接受,可即便是犧牲了這么多,梁家人依然不肯放過么,還要取她皇兄的性命,可恨!
她皇兄,可是楚國的太子,他們竟然也敢謀害,就不怕楚國發(fā)兵尋仇么?楚國雖弱,卻還不至于膿包到本國太子在別國遇害也毫無表示,兔子急了也是會咬人的!她自己已經(jīng)淪落成了政治與陰謀的犧牲品,決不能再讓皇兄受到任何傷害!
說什么她皇兄同夏守義勾結(jié),圖謀梁國的江山,這怎么可能,分明是莫須有的罪名!她皇兄楚文淵根本就不是那種狼子野心的人,而且夏守義那樣的臣子是怎樣的為人,他們會不知道么,怎么可能叛國?只怕,又是一場蓄意的陰謀,可是,為什么要將她無辜的皇兄牽扯進來?
熊熊怒火在胸中燃燒,蘇思曼面色蒼白,嘴唇哆嗦得厲害,眼神里有種近乎瘋狂的躁動。
仲曄離胳膊緊了緊,將她更緊地攬在臂彎里,匝得蘇思曼幾乎喘不上氣來,眼淚吧嗒吧嗒直掉。她咬住顫抖得十分厲害的下唇,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四周悄寂,杳無聲息。
細密的秋雨無聲地飄落在身上,驚起一層涼意。
“母后,依兒臣之見,不必將那楚文淵除掉,只要他失去了繼承大統(tǒng)的資格,此人不足為慮。”良久,梁少鈞說了這樣一句。
“你好糊涂!婦人之仁!”皇后的聲音驀地提高了好幾個分貝,聽得出已是十分震怒,大約還帶著些恨鐵不成鋼的惱恨。
“敢問母后,除掉楚文淵之后,又當如何?”梁少鈞涼涼的聲音響起。
聽到楚文淵這個名字,蘇思曼的心,揪了起來。
“如今楚國內(nèi)亂并起,楚國皇帝哪里還分得出心思來顧及他這個太子,如今正是除掉他的好機會。楚文淵這個人可不像他父親那樣是個碌碌無為之人,他日若是他登上了皇位,保不準楚國就會強大起來,到時候楚國怎么還肯依附咱們大梁?既然夏守義今日早朝時已經(jīng)向朝廷請旨發(fā)兵助楚國平定內(nèi)亂,那咱們就將計就計,在出兵途中將楚文淵除了,趁機再將楚國一舉滅了。”皇后輕嘆了口氣,似在解釋自己的苦心,“母后也從未想到,夏守義竟然是這樣一個白眼狼,以往他就一直不同意母后的主張,總跟本宮唱反調(diào),這些倒也罷了,母后也不是那樣不能容人的,可他跟外人勾結(jié)妄圖對朝廷不利,此事母后決不能允!他這個人,怕是也留不得了!鈞兒,母后都是為了你好,為了穩(wěn)固你的太子之位。廢太子少逸的勢力明面上雖已除了,可暗中支持他的還大有人在,鈞兒,你的太子位一日沒坐穩(wěn)當,母后就一日難以安心啊。此番出征,你要親自帶兵,待滅了楚國之后,一切事物都由你自己看著辦吧,母后不會干預你的。”
“兒臣遵旨。”
未幾,腳步聲響起,漸去漸遠。門再次嘎吱一聲開闔,再沒了別的響動。
仲曄離有些不忍地看著滿臉淚痕的蘇思曼,伸衣袖幫她擦了擦臉。手臂一緊,攜著蘇思曼飛離了屋頂,幾個利索的起落已經(jīng)到了臨近東宮,在無人之處落下地來。
他將她放下來,終于將她穴道也解了。
蘇思曼身子一軟,癱坐在了濕淋淋的地上,一雙手無力地掩著臉默默哀泣,面上淚痕雖始終未干,眼淚卻是流不出了,剛剛已經(jīng)流了太多的淚。
“想哭就哭出來吧。”仲曄離蹲下身子,輕輕拍了拍她肩膀。
“我……哭……哭不出來。”她抽噎了幾聲,連話也說不連貫了。聽到她摯愛的丈夫跟她婆婆商量著殺她親人滅她國家的大計,她的心被撕成了碎片被狠狠踩在地上任人蹂躪。她只希望剛剛聽到的,全部是假的!
仲曄離緊緊皺著眉頭,看著傷心欲絕的蘇思曼,白凈的面皮抖了幾抖,目光里漸漸涌出了些懊惱和憐惜。
“你說,是不是皇宮里面的人都這樣居心叵測?都這樣狠毒?你為什么要帶我去那里?為什么要讓我聽到那一席話?你知不知道,我聽了好傷心,好絕望啊……”蘇思曼抬起那雙悲絕的眼,直視著仲曄離。
在她這樣筆直的注視下,仲曄離面上一黯,逃也似的扭過頭,“或許,這就是人心吧,看不透的。”他說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似乎在感嘆什么,隱隱帶了一絲惆悵。
蘇思曼呆呆坐著,心里浸滿了絕望哀怨。
“我將你送回去吧。”良久,仲曄離道。
“不,我再也不想回去。你將我?guī)С鰧m吧,仲曄離,我求你幫我一件事好不好?就一件!”蘇思曼擦了擦臉,滿懷希冀地。
“什么事?”他悶悶地問。
“幫我,幫我救出我皇兄,我不想他死啊!”她說著又不自禁地哽咽。
鬼使神差一般,他答了一聲好。剛答完醒過神,他就想抽自己一個大嘴巴,好糊涂!怎么能答應她這個要求!這可不是要壞事?!
雖然悔得要死,仲曄離還是很守信義,果真將蘇思曼帶出了宮,他輕功極好,帶著她幾個起落間便離開了巍峨高大的建筑群,高高的宮墻又能奈他如何?行高走低他如履平地。
出了宮,蘇思曼情緒終于平靜了些,頭腦也清明了不少,心中疑竇頓生。
試想,仲曄離將她從戒備森嚴的東宮劫出來,一路飛檐走壁經(jīng)過的路程決計不短,若說那個地方是皇后的嘉恒殿,卻也不大可能,因為儲香閣離皇后的嘉恒殿距離并沒那么遠。他還怕她認路似的,將她頭罩著,四周黑不溜秋的,她連認地方都不好認,可周圍再怎么黑,她還是覺得那個地方并不怎么像嘉恒殿,因為她沒瞧見嘉恒殿前那棵桂花樹,再說,皇后的宮殿,不可能那么黑不溜秋路上都不點燈。
撇開這個不說,仲曄離怎么知道皇后這么晚了還會接見梁少鈞?皇后要接見梁少鈞的話,隨時都可以,為什么偏偏卻挑在了晚上見他?還恰好又讓她偷聽到如此機密緊要的內(nèi)容?若說這是巧合,她怎么可能信!
懷揣著諸多疑問,斟酌了一下措辭,蘇思曼停了腳步:“仲曄離,今晚真是要感謝你,要不是你,楚國滅了,我皇兄被殺了,我還一直被蒙在鼓里。”
“這會子不傷心不哭了?”仲曄離也停了腳步,回頭看著她,笑了笑。
“說不傷心是假,可我也不能一味沉浸在悲傷中,總得想法子改變現(xiàn)狀才成。”蘇思曼嘆了口氣,她仰起臉懇切地看著他,“真的,今晚多虧有你,否則,我一直被他們控制著,隱瞞著,怕是一輩子都不曉得他們的狠毒。對了,你怎么會帶我去嘉恒殿呢?你事先就知道他們母子會密謀么?”
“是,我知道,他們這幾夜都是如此。”仲曄離皺了皺眉。
“當初你跟我說,我皇兄同夏守義勾結(jié)密謀奪取梁國的江山,我當時還不信你,覺得我皇兄并非那樣狼子野心的人,而且,即便是眼下,我也依然相信我皇兄他并非那般陰險狡詐恩將仇報的小人。只是如今事情發(fā)展到了這一步,”蘇思曼凄惻一笑,“想來,你果然有先見之明,當時確是我太無知了。我是個女子,這些國家大事我不懂,想來你一定知道許多事情,能不能都告訴我?”蘇思曼緊緊拽住他衣袖,臉上帶著幾許熱切。
仲曄離輕易掙脫了她的手,面帶掙扎之色,沉吟良久,似乎在思慮如何陳述。
“告訴你也無妨,想知道什么就問吧。”他像是經(jīng)歷了很大一番思想斗爭。
“皇后為什么會懷疑我皇兄跟夏守義有勾結(jié)?”
“因為皇后向來就同夏守義有嫌隙,政見不合,加上你皇兄——楚國太子曾幾番前往將軍府,跟夏守義交情似乎不錯。”
蘇思曼嗤笑:“就因為這一點皇后就會輕易懷疑臣下么?再說了,夏守義救過我皇兄的命,他不過是去感謝一下而已,這也能引起皇后耳目的注意么?”
“這你就不曉得其中的內(nèi)情了。自夏守義重回朝廷,皇后就一直派人密切地監(jiān)視著他,你皇兄這個時候跟他過從甚密,自然要受懷疑的。還有一點么,那就是跟你脫不了干系了。因為有人向皇后告密是你伙同雍涼人一起綁架了夏守義和他的家人,夏守義身手如此了得,一般人哪里可能劫得了他,肯定是一早就串通謀劃好了的。所謂綁架,那不過是個幌子,真正的目的是方便一幫逆賊可以聚在一起謀劃。你以為梁少鈞將你軟禁起來是為了什么原因?那是因為他跟皇后一樣,都懷疑你在后宮里做內(nèi)應,你和你皇兄伙同雍涼人圖謀不軌。你都不知道你那個貼身宮女的來歷吧,她的來歷可不小啊,是雍涼的公主呢。而你曉得雍涼人的背后是什么人么?你肯定不曉得,雍涼人早就投靠了突厥人,皇后自然是要起疑心的,懷疑你們聯(lián)合突厥人意欲對梁國不利。”
蘇思曼震驚!險些緩不過神,碧璽,竟然是雍涼的公主!梁少鈞原來是懷疑她勾結(jié)雍涼人和突厥人!
“可……可我什么也沒做,他們怎么會懷疑我……”蘇思曼喃喃道,嘴唇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