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婉沐聽著隔鄰時不時傳來的笑聲,慢慢的吃完眼前的飯菜。她聽著吉言的笑聲,眼里微有些熱意,只能抬頭望向暗黃色的頂。五年前,她在那一睡一醒之間,記起她出生三年以來,她眼見的所有事。那一刻,她無比的慶幸,自已能想起前一世的所有,想起曾經擁有過溫暖,才不至于因殘酷的現實,感受到那刺骨般的寒冷。
她還記得第一次見生母虞細細情形,那時她醒來的消息傳出去,第一時間趕過來的就是虞細細。她手里輕捏著一塊繡花帕子進房,身后跟著一個樸實的女子。虞細細進來后,望一眼躺在床上幼小的女兒,見她眼睛清明的張開著。便放心的端坐在床邊,珠淚漣漣往下滴,模樣嬌柔美麗得令人萬分的憐惜。
江婉沐在虞細細低頭只顧著落淚,悄悄抬眼注視著她,慢慢的醒悟到,自家這一世的生母,是一個難得的白蓮花般女子。她暗自慶幸自已偷聽到兩個伴婦私語,這樣她在面對自已生母時,沒有立時表現出歡喜無比的樣子,而是小心的掩飾過多情緒。當然虞細細也沒有給她時間去醞釀母女情深,她只顧著自已傷懷。
江婉沐怔怔的望著不斷掉淚的虞細細,聽著她喃喃道:“為什么……我這么好的人,為何女兒會這樣?”聽得江婉沐神情木然起來,虞細細身后的女子,抬眼打量江婉沐,眼光細細的盯向她略有些腫的額頭,輕扯扯虞細細說:“小姐,我們回吧。小小姐剛醒來,我們讓她再睡一會。”
虞細細拿起帕子印干臉上的淚水,站起來望一眼床上的江婉沐,眼里對這個女兒有著說不出的失望。她轉頭就往外走。她身后的女子,反而靠近床邊,把一個小盒塞進江婉沐手里,輕語:“小小姐,你記得用盒子里的藥擦拭傷處。”
她快快的跟上虞細細身后離開房間,江婉沐伸手輕捏下盒子。一直立在旁邊穿青衣的木根娘,上前來拿起盒子,揭開來聞聞味道,用手沾上一些,輕輕涂抹到江婉沐額頭,就著房間沒有旁的人,她湊近來,悄語說:“小姐,這盒子裝的是極好的跌傷藥膏。我把盒子收好藏起,沒人時,我拿出來給你擦拭。唉,想來是虞姨娘的嫁妝,難為春姑娘偷藏下到現在。”
江婉沐由著木根娘擦拭她額頭,聽著她的感嘆,瞧著她把小盒子,快快的藏在床側箱子底部。她在見過虞細細后,從骨子里面,生出一種深深的無力感。那個嬌柔如同花朵般的人,只顧著感懷著自已的傷心,未曾真正打量過幼小的女兒,連一句安撫的話,都未曾對她說起,走時還要丟一個失望的眼神給女兒。
吉言娘親進來收拾碗筷時,江婉沐已收藏好自已的情緒波動。吉言在她娘親的走后,雙手用力搓了好幾次,又輕輕摸的走了好幾個來回。她瞧著坐在桌前,依然一臉木然的江婉沐,小聲音說:“小姐,我娘親教過我繡花,我娘親說我近來繡得好。要是小姐愿意學,我可以教小姐繡花。”
江婉沐聽她這話,猛然抬頭向她,望到她眼里的誠意。江婉沐心里微有些嘆息,輕聲音對她說:“吉言,你是江家的家生子,有些事情,你自已應該也有所感覺,你覺得江家會允許我學繡花嗎?”江婉沐經過這幾年,對年紀小生活在底層的人,已學會不去輕視她們。
吉言聽江婉沐的話,輕輕點頭說:“我知道主母不會喜歡小姐聰明,不會喜歡小姐能干。五小姐現在已進族學,聽說老太太很喜歡她。”江婉沐知道吉言口中的五小姐,是嫡母陪嫁丫頭所生。
這五小姐出生時,正好是江婉沐磕撞頭沒多久的事。江婉沐記得她清醒沒幾天,還在注意傾聽著江家各種各樣的消息,就聽到五小姐出生,自家生父興奮的為此女取名‘婉清’,還寄語說‘此女有她嫡母的清華風范。’這話傳到江婉沐耳里,正喝在口中的水,直接噴出來。
而嫡母得到自已相公的夸獎,立時把自已的陪嫁丫頭提升為姨娘。江老太太聽到江婉沐可以下床的消息后,直接吩咐下來說‘以后三小姐不用到我面前故意盡孝心,見不了臺面的東西,立在門口我都覺得煩。’老太太這話一出口,江婉沐院子里的伴婦,大多數人,在一年的時間里,各找門路離開。
只余下木根娘和石頭娘還在她身邊,按她們兩人的話說:“三小姐現在年紀小,身邊還需要人照顧。主母想著我們老實,留我們守在她身邊。”而她們私下里卻不是這樣說的。木根娘親自是愿意照顧江婉沐,三小姐只比她兒子小一個月,小時是她奶大的孩子,大后在她心里,總覺得木然的江婉沐,待她就是比別人來得親近。
江婉沐聽著江老太太身邊人,過來對她轉達這話。那婦人說時瞧著木然的江婉沐,也頗有幾分同情,說完后她快快的轉身離開。留下低下頭無語的江婉沐。木根娘親一臉不忍心的望著她,想著這樣一個小小的孩子,能有多大的過錯,惹得老太太如此生厭,她只是代她生母受過。
江家的嫡子嫡女,三歲要進族學認字。江家的庶子,四歲要進族學認字。江家的庶女,五歲同樣要進族學認字。江家的嫡女,六歲就要開始學習手藝。庶女們在七歲同樣要開始學習手藝。而這些與江婉沐沒有任何關系,她在四歲時,盼望過,進族學認字。可是江老太太發話,說‘女子無才便是德。三小姐,族學這事免了。’
七歲,她想著總算到學些手藝的年紀,在這個時代里,女子總要學會親手縫制衣裳。可是她沒有盼來這事,這回是嫡母在偶然間有人提起這事時,她心疼的放話說‘婉沐,生來是享福的命。你瞧這些年,她不用去族學費心認字,反而沒啥毛病。這動針線,總是多費心神,她的身子一直不是太康健,到時不要累出毛病。’
江婉沐記得聽到木根娘轉著彎說這話時,望到她眼里的憤慨,她伸出手輕輕的拍撫她。她的心里,早已明白自已在江家,要如何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