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初升，一日之始。
清風觀門前，道童們的忙碌已經到了尾聲。
將散落的草莖葉片清理打掃乾淨，石階又變得潔淨如初。
這也是他們的早課之一。
在黎觀主屬下，課業不僅僅包括讀書習武，打坐唸經，幹活勞作同樣是其中重要的一項內容。
一陣微風拂過，捲起片片落葉。
從石崗上飛出老遠，打著旋又掉在道觀門前。
便有小道童暗暗罵著，彎腰弓背撿拾起來，丟進身後揹著的竹筐。
忽然，他有些疑惑地擡起頭來，朝著遠處的珞水河所在的方向望去。
剛開始視線中空無一人，但過得片刻，道童便看到一個溫文爾雅的青衫男子，正緩步朝著道觀走來。
甚至還有朵朵祥雲浮現，道道金光映照，盡顯生機盎然之象。
衛韜便在此時猛然睜開眼睛，視線中映照出一條灰白長河的虛影。
衛韜重重砸在高度只有幾十米的石崗底部，硬生生將堅硬的山石穿出一個大洞。
內裡映照出一道若隱若現的暗金光芒，挾裹著打爛碾碎一切的狂暴氣勢，重重撞擊在青蓮神像落下的掌心。
衛韜則形如鬼魅，各種招式打法齊出，變成了一團黑色旋風，呼嘯遊走在朵朵青蓮之間。
從頭到尾懵懵懂懂，根本無法撥開迷霧，得見真實。
一道黑衣黑袍的身影出現在石崗之外，目光穿過正在漸漸散去的煙塵，與靠近過來的巫尪交織對碰。
洞內風聲呼嘯，煙塵瀰漫，遮擋住了所有視線。
“原本我只爲那朵忽然花開的血蓮而來，並不想節外生枝，更沒有心情去招惹寧玄真的徒子徒孫，免得與枯坐青麟山等死的老傢伙分個高下生死。
“他留下來的一朵血蓮，就在不久前忽然綻放，老夫作爲三十年前幫他完善功法的同伴，自然而然便察覺到了這一情況，那麼也只好踏出聖教，走上這麼一遭。”
“我知道貴教有青紅紫玄四座蓮臺，所以便對應著各自的使者？”
咔嚓！
巫尪強提一口氣，用盡力氣問道，“那，那堵黑色的牆，攪亂了弱水真意的黑牆，它到底是什麼鬼東西！？”
黎焜穩住身形，從石崗頂部躍下，來到被碎石坍塌掩埋的洞口近前。
巫尪微微一笑，“青蓮聖女、護教法王之下，便是包括老夫在內的日月星三散人，再然後則是青紅紫玄五位使者，我這麼說你可是明白了？”
他正要進入查看，卻猛地僵住不動。
甚至還仔細解釋了一番，“除了青玉蓮臺坐下分爲青蓮左右使外，其他三座蓮臺各有一位使者，比如說三十年前的齊州節度使，便是本教當時的紅蓮使。”
除了剛開始地面震動，撕開裂隙之外，後面兩人就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彷彿變成了兩尊沉默不語的雕塑，根本不明白期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即便是以黎焜的目力，也只能見到一團青黑交纏的影子，在遠處倏忽來去，所到之處一切都被碾壓粉碎，化作煙塵高高揚起，隨風飄向遠方。
又有一尊通體玄黑的虛幻身影，腳踏玄龜、修蛇環伺，詭絲亂舞，位於墨色蓮臺正中。
“拳勢滔滔，身比金堅，你是我所見過的最年輕橫練武道宗師，也是最爲難纏的對手之一，甚至比有些陽極大宗師還要更加難纏。”
巫尪語氣淡然說著，“在我眼中，那些人就和路邊的花草植木一樣，根本不值得投入任何的關注。”
直到十數個呼吸後，巫尪纔打破沉默，聲音也冷了下來，不復之前的親切隨和，“要麼隨我一道入往生之地，得見青蓮，要麼就會葬身此地，與污濁泥水日夜作伴。
轟隆！！！
巫尪則一路疾飛，在珞水岸灘開闢出一道水渠，落入水中又掀起一道大浪，就此沒了任何聲息。
大音希聲，大象無形。
“而若是靈意交合，甚至可以在此過程中得到盜天機的機會，體悟天地道法自然真意，就此走上一條更加通暢的大路。”
“你知道的還挺多。”
“不用，黎觀主若不離開，也不要上前，就站在這裡別動。”
剎那間，墨蓮虛空綻放，又有龜蛇交盤之象化生。
即便面對著陰極陽生的青蓮大宗師，都能在場面上不落下風，穩穩定住了身形。
黎焜不由得一怔，“那道子呢？”
不管敵從何處來，只管向著一處去。
“吾耗費極大心力引來的弱水靈意，竟然馬上就要崩潰了！”
沒有任何猶豫，衛韜周身暗金光芒亮起，不退不讓，不閃不避，又是一拳向前重重砸出。
到底該如何選擇，你現在便可以給老夫一個明確的答案。”
相隔十丈距離對面而立。
石崗之上，黎焜死死盯著那道緩步而來的身影，面色早已經變得無比沉凝。
巫尪收斂思緒，平復氣機，雙手法印再變，不惜代價直接截斷了往生之地弱水靈意。
破碎石崗一側。
“日出東方，遍耀青蓮，此時從陽極宗師手中使出，才能真正感受到妖教殺招打法的恐怖之處。”
道道大浪暴起，驚得水中魚羣四散奔逃，甚至高高飛出水面，又噼裡啪啦掉落下來，彷彿在岸灘下了一場腥風血雨。
就連後面的石崗都微微一顫。
巫尪對這樣的回答並不驚訝，似乎早在預料之中。
片刻後卻又睜開。
巫尪心中閃過這樣一個念頭，隨即被他拋諸腦後。
下一刻卻手影紛紛，又有更多的蓮花盛開。
巫尪雙手變幻印訣，氣機愈發飄忽不定。
衛韜心念電閃，感覺自己似是面對著千手觀音，萬般手印，揮落如雨。
此時此刻，兩人相隔恰好十步距離。
隆隆雷聲連成一片，沿著珞水兩岸傳出不知多遠距離。
但天意如刀，莫測難循，竟然讓我從你身上感覺到了一絲桂書仿的殘留氣息，因此只能是棄舟上岸，查個清楚明白。
他依舊沒有擡頭睜眼，感受著從巫尪體內勃發的濃郁生機，以及內裡似有若無的一絲死意，“本來我確實想直接出手，全力爆發將你直接打死，不給你任何從容佈置的時間。
真要是到了那個時候，就算是他站著不動讓我打，以我現在的實力層次，怕是累死都不能擦破他一點兒油皮。”
說到此處，青衫男子語氣一變，嚴肅而又鄭重，“本人巫尪，青蓮聖教月散人，還未請教小友姓名。”
一股濃郁的死亡衰敗氣息，悄然從水聲傳出的源頭顯現，瞬息之間便籠罩了方圓百步的空間。
他深深吸氣，又重重呼出。
還有蘇檾這個丫頭，青蓮左使說她已經死了，連一具全屍都沒能留下，這小姑娘資質不錯，又年紀輕輕，就此死掉卻是有些可惜。”
幾乎保持不住原本的姿態。
黎焜猶豫一下，“我一把老骨頭了，雖然肯定無法攔住此人，但若是伏低做小給他磕幾個頭，或許還能拖延少許時間，還有一絲可能讓道子抽身退走……”
在這一刻都有些怔怔出神。
一陣微風拂過，帶來陣陣清香。
衛韜緩緩搖頭，“不知。”
那麼單憑這次見面，就算是此行無法達到之前預定的目標，我也算是不虛此行。”
巫尪又問，“那你想不想知道？”
“如果真是如此，血蓮的價值當能增加十倍不止！”
再說到本教弟子蘇檾，其實她的身份只是候補聖女之一，而非往生之地真正的聖女。”
猶如蛛絲成網，以衛韜雙腳爲中心迅速向外延伸。
一想起密教橫練宗師旺盛的生機活力，即便是以巫尪的心境，也不由得起了一絲微不可查的欣悅喜意。
說到此處，巫尪臉上浮現出一絲悵然神色，“算起來已經有挺長時間沒有聽到宮長老的消息，也不知道她現在過得如何，有沒有尋找到解開迷惘，掙脫束縛的法子。
“巫先生心境如此豁達，倒是讓本人由衷敬佩。”
配合著一套詭異至極的身法，拉扯出道道殘影，彷彿化身萬千。
思及此處，巫尪不由得一聲暗暗嘆息。
巫尪心神忽的一動，陡然靈光泛起，驅散了大團迷霧，照亮了大片黑暗。
又像是月光流水，將一切都無聲籠罩在內。
青衫男子緩緩擡起頭來，毫不掩飾目光中的驚訝讚歎神色，“沒想到在這裡能見到你這樣的人物，更沒想到你竟然只是元一道外門道觀的鎮守執事。
一邊感知著周圍生機之中隱含的死氣，一邊悉心尋覓著昨夜龜蛇交盤屍體的意境。
就在同一時間，巫尪光潔飽滿的額頭陡然現出幾道皺紋，還有兩行血淚從眼角流淌而出，順著面頰滑落下來。
衛韜心中閃過這樣一個念頭，目光落在遠處，看著一尊猶如實質，超過三丈的高大身影，立於瓣瓣綻放的蓮臺之上，低頭朝著他俯瞰過來。
“水不洗水，塵不染塵，這堵黑牆也同樣散發著無盡死氣，所以往生之地的弱水靈意不僅對其無效，甚至還被攪擾打亂，反向吞噬吸收我的生機！”
就如同掄起了重若萬鈞的大錘，將無數蓮瓣盡數砸碎轟破，露出後面那張略顯訝然的面孔。
巫尪雙手如蓮，虛空綻放。
“若是再被那東西吞噬生機，我可能就要虛弱衰敗，直接跌出陽極境界。”
將清風觀外的碎石長路打通成爲一道人工溝渠，隨即沒入凍得冷硬的河灘，再一頭撞進森寒徹骨的珞水深處，最終砸碎水底青石，深深鑲嵌進河牀之中。
“那是因爲你不懂，什麼才叫做六百的龜蛇交盤。”
面對著閃無可閃，避無可避的一擊，衛韜拋開一切雜念，無思無想，不悲不喜，心境一片透徹通明。
兩人越打越快，撞擊聲連成一片，嗡嗡作響如同鍾呂震顫。
不爲周邊蓮花綻放消隱所擾，亦不爲入耳絲竹之聲所動。
轟！
炸雷般的轟鳴陡然爆開。
結成法印的雙手也毫無徵兆一顫。
轟隆！！！
與此同時，還有隱隱的粘黏吸力，就從地面傳來，彷彿磁鐵的陰陽兩極，在不停將他向下牽引拉扯。
沉默片刻，他還是開口道，“你身爲教門弟子，應該聽說過先入巡禮司，後又進入往生之地的桂書仿。”
他沉默注視著前方那尊暗金色澤的軀體，面上表情無喜無悲，靜靜等待著即將完成的生死輪迴。
巫尪低沉嘆息，一道道看不見的漣漪以那尊栩栩如生，仿若由虛化實的神像爲中心，迅速向著四周蔓延，剎那間便已經來到近前。
既然躲不開，那就不躲。
兩道身影同時向後退去。
“老夫沒心情去猜，就只好先將你打死，然後再等你託夢告訴我真正的原因。”
若是再給他數年時間，甚至有可能突破陰陽合一，再打碎那道堅不可破的桎梏，一頭撞進混沌無相的境界之中。
“不被認可的年輕人，我一般看不到他們的存在。”
更何況有客自遠方來，我身爲青麟山道子，自然要好好接待一番，纔不會墜了我們元一道的顏面。”
“我姓衛，單名一個韜字，本是元一道清風觀鎮守執事。”
“龜蛇交盤，玄武真解爛大街的基礎功法？”
“不過你不入陽極，便終究不會知道，在逆轉生機之外，什麼纔是吾等區別於陰極宗師的武道真意！”
“衛執事考慮好了嗎？”
另外一處方向。
“接下來我只需要凝聚精神，仔細分辨感知和真靈血蓮相關的氣息，再順便吞噬掉此人生機，就算是完成了任務。”
與此同時，青衫男子微微瞇起眼睛，投來審視與好奇的目光。
“不過讓老夫有些好奇的是，既然早知道我在進行佈置準備，你爲何不早早出手打破封鎖，而是非要等到最後完成的那一刻？”
“真的不想嗎，你要知道，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絕大機緣。”
衛韜捱了至少七八記蓮印，換來的便是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
他語氣平緩，慢慢訴說，卻絲毫不見任何悲傷與愁緒，有的只是旁觀者的淡漠與疏離。
猶如引爆了一枚炸彈，泥沙碎石向著四面八方激射濺開。
不過在此之前，我只知道聖女、長老，還有青蓮使，卻是從未聽過散人的名頭，倒是不知閣下在其中扮演著怎樣的一個角色。”
一羣鳥雀恰好從上空飛過。
黎焜一直站在那裡，目不轉瞬盯著相互對峙的兩人，表情隱現迷茫疑惑。
巫尪便不再去管，以沙啞乾澀的聲音慢慢說道，“我想不明白，你爲什麼沒有被我毫無保留，全力出手的最後一擊打破防禦，擊殺當場。”
“雖然我剛纔被那堵黑牆吞噬了部分生機，如今不是全盛的巔峰狀態，但以陽鎮陰，以實擊虛，你合該今日被我打死。”
哪怕對付我這個小小的青麟山外門執事，竟然也要先想辦法將我穩住，再花費如此多的時間進行佈置，實在是讓人難以置信。”
衛韜便在此時睜開眼睛，“黎觀主可以走了，帶著觀內弟子從後門離開。”
只是被弄成一片狼藉的地面，卻再也難以變回原本的模樣。
轟隆！
黎焜猛地捂住耳朵，瞇起眼睛。
兩道身影恰好同時來到最初相遇的地點，開啓第三輪的交鋒。
黎焜遍體生寒，心急如焚，也不想自己能不能起到作用，不管不顧便向前衝出。
朵朵浪花泛起，內裡蘊含著冰冷的虛無死寂，彷彿要將一切活物的生機吞噬汲取，再送往不知位於何方的往生之地。
忽然，在充滿生機的種種異象深處，莫名傳出令人心悸的嘩嘩水聲。
衛韜屏息凝神，精神意志陡然攀升至極限。
轟！
他感覺自己撞到了一堵牆。
以他玄感境界的修爲，竟然完全看不懂發生在衛道子和青蓮宗師之間的戰鬥。
黑紅風暴從天而降，猛地砸進地面。
衛韜雙手隱於袖中，各自結出元胎拳印，在青衣男子棄舟上岸而來的時候，就已經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彷彿晉入到了入定狀態之中。
被同樣鮮血淋漓的衛韜按在地上暴烈摩擦。
兩道身影在其中輾轉騰挪，相互交纏，剎那間不知道多少次碰撞交鋒。
說到此處，他忽然一聲蕭索嘆息，“不知死之悲，何論生之歡，遍觀世間衆生，能真正看破生死的人少之又少，可以解開生死玄關的更是鳳毛麟角。
血色蓮花寄託真靈，或許內裡隱藏的並非是桂書仿自己的一點真靈，而是勾連上了某種其他的東西……”
咚！
地面再次劇烈震盪了一下。
就像是本教法王曾經說過的那句話，武道修行的最初原因，便是與生老病死，人之大限有很大關係，本座生而爲人，怕是也無法免俗。”
“哦？聽了巫散人所言，我都有些心神搖曳，受寵若驚。”
“能穩穩站在我的面前，你的實力層次，可稱教門年輕一代之首。”
剛剛一步踏出，他瞳孔卻是驟然收縮。
“這是什麼鬼東西？”
他雙手攏於袖中，各自結出元胎拳印，心神緩緩沉浸其中。
又有青蓮虛空綻放，瓣瓣盛開，要將所有不潔之物盡數淨化驅散。
衛韜對此不置可否，表情若有所思，“前輩泛舟而來，水中蓮生蓮落，想必是青蓮教的高層人物。
巫尪嘆了口氣，“你雖然是在騙我，但能在臨死前得到一個答案，不管是真是假，也算是沒了遺憾。”
若是剛纔他沒有按照衛道子的吩咐行事，而是前去加以援手的話，是不是也會像這些鳥雀一樣，直接變成了一具沒有生機的乾屍！？
黎焜拭去汗水，緩緩平復著思緒。
“我不信，即便是北荒密教的橫練宗師，也不可能練成如此強硬的體魄。”
“但衛執事卻並不一樣，老夫來到近前細細觀之，竟然生出要與同等境界的武者交鋒對決，爭一線生機的感覺，所以無論進行再多的準備，也不會嫌多。
而且按巫散人的說法去推算，你們從上到下至少有十幾個武道宗師，此等雄厚實力已然遠超教門任意一個宗派，當真讓人感覺壓力陡增。”
震碎了珞水邊緣的冰層，將水面蕩起道道涌浪，一波波衝上對面岸灘。
就好比定玄宮掌門，亦是貴教中人，還坐上了秘法長老的位置，此外又有蘇檾聖女，也和親王世子關係親密，日後說不定還能成爲下一任的王妃，盡享陰間榮華富貴。
巫尪拭去脣邊一縷血跡，再看衛韜似乎沒什麼變化的身體，不由得一聲喟然長嘆。
中間的碎石路面，裂隙不停開合，還有淅淅瀝瀝的水聲從中傳來，甚至從縫內溢出，將周圍弄得一片泥濘污濁。
所以說她們自己的路自己去走，至於最終能走到哪裡，我並不關心，最多隻會觀察記錄下來，再在合適的時候回溯品味。”
“巫散人身爲陰極陽生的大宗師，卻是我所見過最爲小心謹慎之人。
話音未落，巫尪忽然消失不見。
只可惜她不見不聞、無形無色，就連我都沒能循跡找到她的下落，無奈只能與其失之交臂，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再見的可能。”
衛韜挑了挑眉毛，“聽巫先生之言，再觀巫先生之行，你好像對她們的死活並不在意。”
又是一聲驚雷炸開。
巫尪屏息凝神，無思無念，等待著與血蓮相關的氣機顯現。
而就在他掌心相對的同時，裂隙同樣開始向內合攏，巨大力量對衝之下，碎石紛紛炸裂，爆出鞭炮齊鳴般的脆響。
“青蓮降世，神佛下生！”
再加上那種猙獰狂暴、血腥邪異的氣息，如果讓你真正成長起來，絕不是世間萬物衆生之福。”
衛韜眉頭皺起，“聽你的意思，現在是在誘惑我，招攬我？”
“對於其他所謂的教門執事，我或許根本不會正面看上一眼。”
只要衛執事點頭，老夫可以向你保證，日後一定會讓你坐上紅蓮使的位置，成爲聖教幾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尊者，難道不比你在教門做一個任人驅策的鎮守執事更有前途？”
話音落下，衛韜向前一步踏出，同樣來到石路中央，似緩實疾朝著對方迎去。
畢竟我此行的重點還是要尋找那朵血蓮，若是在你這裡消耗太多，甚至爲了殺你而受傷，無論怎麼想都不太劃算。”
衛韜心念轉動，一笑問道，“巫散人既然怕死，爲何又要北上來到齊州，難道就不怕引得本門寧道主下山，將你埋葬在珞水河畔？”
轟隆！
更遠一些的石崗上方。
又有不知多少石子灌入地縫，不停朝著更加黑暗狹窄的深處加速墜落。
“三十年前或許如此，但之後聖女不在，法王重傷，星散人、紅蓮使、紫蓮使以及部分長老殿主位置空懸日久，早已經不復當年人才濟濟、滿聚一堂之盛況。”
黎焜力灌雙腿，穩住身形，目光之中頓時充滿難以置信的茫然。
兩人誰都沒有再開口說話，氣氛忽然變得沉悶凝滯。
“看他下意識流露出的眼神表情，似乎也沒有料到這種情況的出現，那麼就只剩下了一種可以說得通的解釋。
精神意志融爲一體，周身力量凝聚一處，剎那間再經陰極秘法、玄武真解、陰陽對衝二十三次震盪合擊，最終以封鎮言靈爲先手，打出成就橫練宗師後的最爲狂暴一擊。
但就在同一時間，片片青蓮陡然猶如煙花般散開，重新化作數之不盡的的手影，彷彿一沒有疏漏的大網，朝著他無聲籠罩下來。
“陰爲虛，陽爲實，陰極陽生，由虛化實。”
說話間，青衫男子已然越過河灘，來到通往道觀的石路之上。
說到此處，巫尪眼含笑意，目光越過衛韜的身體，以一種更加閒適淡然的姿態，欣賞著竹林青翠，石崗青黑的美麗景色。
衛韜垂下眼睛，遮擋住眸子最深處一閃而逝的黑色虛影。
即便是以荷下青魚的速度，都難以將這天羅地網般的攻勢完全躲開。
“武道真意形成的虛像被擊破，這其實並不致命，也不影響我將你打死，就因爲我是橫練宗師，肉身強度纔是賴以生存的根本。”
轟！
剎那間長河虛影崩散，灰白浪花不存。
他聞言只是一笑，“吃不下那就不吃，活不了那就去死，對衛執事來說都是一樣的結局。”
而僅僅是站在洞口，就已經讓黎焜感覺呼吸困難，渾身冰涼，彷彿在內裡盤踞著一頭兇悍的巨獸，隨時都有可能撞破石碓，將他踩碎變成肉泥。
“血蓮確實算不得特別重要，它只是一個容器而已。”
畢竟面對著陰極陽生的大宗師，只要對方確定是衝著清風觀而來，就這麼一點兒時間也走不到哪裡去，反倒不如放寬心態挺直腰板，至少不會在氣勢上認慫，沒有落了元一門人的面子。
“巫散人終於準備出手了？”
衛韜眼中波光閃動，對此似是毫不在意，“一朵血蓮而已，北荒在找，你們也在尋找，我卻是想不到除了拿來進補之外，它還有什麼可用之處。”
努力平復著語氣，“道子速走，此人是青蓮宗師，而且很有可能是踏入陽極境界的大宗師。”
“因爲我有不得不來的理由。”
“我從未經歷過生死之間的大恐怖，所以不好說真正到了那一刻降臨的時候，自己又會有怎樣的一種心態和感悟。
衛韜沉默片刻，忽然又問，“除了我之外，還有誰讓巫先生印象深刻？”
剛要平息下來的水波再次涌動。
直到鳥羣當空而入，屍體墜落一地，黎焜才悚然而驚，下意識地向後退出幾步，額頭上沁出一層細密冷汗。
巫尪說起這一秘密，似乎顯得有些漫不經心，“真正重要的，則是它對於一點真靈的寄託與容納。”
“道子敗了！？”
“若能將精神意志完全融入其中，感悟真靈從無到有、從虛到盈，再由盈轉衰的變化，即便是對於陰極陽生的武者而言，也是以此爲鏡，映照己身的難得機緣。
任敵千般變化，我自猶如磐石，巋然不動。
“金剛、玄武、皇極、詭絲，甚至還有近似黑蓮的真意顯化。
巫尪低頭思索，陷入回憶，“論欣賞與重視的程度，也就是去年我前往南疆，偶然間從峰頂向下俯瞰，發現了一個打著紙傘，行走在山谷之間的年輕女子，才能和衛執事相提並論。
大堆的碎石掉落下來，將他深深掩埋在內。
啪！
衛韜雙拳齊出，打散綻放眼前的兩朵青蓮。
直到數個呼吸後，動盪才緩緩平息，消失不見。
剎那間暗香浮動，清荷地涌。
衛韜還是搖頭，“不想。”
邁下最後一級臺階，當衛韜站上碎石鋪就的平路時，身體毫無徵兆向下沉降少許，似是有巨力突兀降臨，壓迫在了他的身上。
聽聞此言，他微微頜首，面上露出溫和笑容，“觀主是如何看出此人修爲境界的？”
衛韜低頭俯瞰，“原因就是如此簡單。”
在衛韜感知之中，身前所有空間都已經被巫尪的青蓮籠罩，其他一切都失去了應有的形狀與顏色。
縱然體內還有生機涌現，卻也無法將之修復完善。
碎石地面又是一震，剎那間撕開數十道漆黑裂隙。
誰也沒有搶先出手攻擊。
就在此時，長河虛影浩浩蕩蕩，出現在那道暗金身軀籠罩上方。
“金剛秘法，玄武真意，你竟然騙我是元一弟子。”
衛韜嘆了口氣，“我這個人比較戀舊，還有些擺不上臺面的小家子氣，所以說巫散人畫的餅太大，我怕是吃不下。”
不過既然是青蓮宗師，身上定然隱含來自於往生之地的靈意，那麼道主和他對決交鋒，戰而勝之應該可以做到，但想要取其性命卻並非易事。”
衛韜隨口說著，話鋒一轉，“不過，若是我沒有被你認可呢？”
巫尪緩緩珞水河中走出，周身熱氣升騰，大片空氣都爲之變化扭曲。
衛韜對此視而不見，又是一步向前踏出。
巫尪雙手十指交疊，結成繁複印訣。
衛韜輕輕呼出一口濁氣，聲音忽然放得很輕，“那麼對於巫先生而言，就算是眼看著自己死了，應該也能泰然自若、淡然處之。”
兩人遽然對撞，再次向後退開。
沉默良久，巫尪才接著說道，“想不到衛執事竟然知道宮掌門的另一重身份，莫說教門之中，就算是在聖教之內，真正瞭解內情的人都並不算多。
“你們可以走，我卻是不太好走。
卻發現衛韜竟然和他類似，同樣露出了心有餘悸的表情。
如果說玄感之上的武道宗師他還能有所揣度，那麼發生在眼前的陽極大宗師之戰，就已經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即便此人是踏入陽極，開始逆轉生機的大宗師，墜入往生之地弱水靈意之中也要脫上幾層皮，更何況他只是個普通的橫練宗師，如此大勢已然定矣。”
因爲他正在飛速後退。
巫尪重重吐出一口滿含血腥味道的濁氣，定神朝著前方看去。
直至此時，纔有一道驚雷遽然爆開。
衛韜表情平靜，聲音溫和。
巫尪緩緩呼出一口濁氣，負於背後的雙手還有些微微顫抖，“不過能以陰極境界，將我逼迫到如此程度，你也足以自傲了。”
衛韜頓足踏地，一步踏出，剎那間便已經來到近前，元胎拳印毫無花哨當頭打來。
巫尪聲音落下，猛地閉上了嘴巴。
灰敗長河浪花涌現，嘩嘩水聲愈發明顯，以不可逆轉之勢，就要將那尊仿若護法神明的暗金之軀吞噬淹沒。
衛韜點點頭，又問了一句，“那麼在觀主看來，這妖人和道主他老人家，誰的實力層次又能更勝一籌？”
他抹一把滿臉的血污，緊接著卻又有鮮血從七竅中涌出，再次沾染了整張面龐。
卻又在青衫男子身前停下，沒有對其造成哪怕一絲一毫的影響。
更重要的是，衛道子能夠和此人正面相對不落下風，豈不是意味著他也陰極陽生，達到了和寧道主同一層次的大宗師之境！？
“這種感覺……”
究竟是會像衛執事說的能夠淡然處之，還是想要瘋狂追尋那一線生機，都屬於未知。”
如果說可以得到怎樣的收穫，至少能爲以後的修途奠定更爲堅實的基礎。”
他知道衛道子天賦絕佳，實力也強，但卻是從來未曾想過，竟然能強到這種高度層次。
轟！
巫尪滿面鮮血，狀似厲鬼。
水霧和煙塵漸漸散去，巫尪在泥漿中艱難坐直身體，然後緩緩擡起頭來，有些失神地看著立於大坑邊緣的那道身影。
“原來如此，你們倒是一向喜歡在朝廷和教門裡面摻沙子。
忽然，他心念猛地一動。
即便是依靠著玄感境界竭力感知，也只能隱約察覺到那尊通體玄黑、龜蛇交盤的虛影轟然破碎，只剩下對面的青色神像，還在將遍佈裂紋的大手向前按壓罩下。
衛韜雙肩猛地向下一沉，彷彿背上了一座大山，壓迫得整個腰身都稍顯佝僂。
沉默一下，黎焜同樣笑道，“以前老道有幸見過本門寧道主出手，再看此人一路行來寒意退散、春意盎然的樣子，似是和道主雲迷霧鎖、生生不息的意境有幾分相似之處。”
“他到底做了什麼！？”
他緩緩呼出一口濁氣，一點點直起身體，又向前一步踏出。
緊接著，他卻被一隻暗金色的大手猛地握在掌心，然後高高掄起，重重砸在地面。
轟！
兩種截然不同的氣機交織一處，轟然炸響。
他一步一個深深腳印，身後虛幻青蓮乍現乍收，氣機也在不斷向上攀升，彷彿永無止境。
那是一堵通體玄黑，近乎無邊無際，同時散發著無盡死氣的牆。
路面搖晃，碎石亂飛。
說話間，巨大壓力驟然爆發，掀起道道漣漪，將其腳下所有土石向外盡數迫開。
“此人自稱元一外門執事，卻以密教金剛秘法天人化生，成就最難打死的橫練宗師，當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連我都倍感驚奇，不可思議。”
咚！
這一步踏出，
碎石路面陡然一震。
“更令人想不明白的是，他最多不會超過三十歲年紀，竟然就能將金剛秘法一路推升至大金剛境的層次，簡直是可怕恐怖到極點的天賦資質。
巫尪深深吸氣，再緩緩呼出，整個人在這一刻忽然變得截然不同。
巫尪哈哈一笑，卻是搖了搖頭。
衛韜面無表情，看一眼有些扭曲的碎石路面，舉重若輕擡腳踏地，又向前邁了一步。
巫尪忽然笑了起來，許久後才止住笑聲，表情語氣變得肅然認真。
層層疊疊的蓮瓣顯現，隨後化作一道傾瀉而下的青色浪潮，遮擋住了同時探出的兩道手印，也封堵住了衛韜所有的躲避空間。
死死盯著兩尊高度接近十米，仿若降世神明般的身影對撞一處。
既然對方沒有上來就暴起出手，那麼衛韜也不介意和他聊上幾句，只要能旁敲側擊打探到一點關於青蓮教的情報，那也是賺的。
肅穆浩大的聲音從巫尪口中道出。
世間之事沒有如果可言，出現了問題就要解決問題，而不是在那裡後悔莫迭，想東想西，最終只會錯過取勝亦或是止損的最佳時機。
還有一道漆黑裂縫陡然顯現，猶如幾欲擇人而噬的大口急速張開，剎那間就要將青衫男子整個人盡數吞入其中。
黎焜思忖著慢慢回道，“老道不懂陰極陽生，但細看此人所展現的青蓮意境，在籠罩範圍的邊緣處還有少許不諧滯澀的感覺，應當不如道主更加圓融無礙，返璞歸真。
嘩啦啦！
就在此時，大堆碎石轟然爆開。
兩人之間的距離迅速接近。
衛韜面無表情，向前一步踏出。
巫尪緩緩收斂思緒，手中印訣悄然再變。
“你一定還不知道，唯有對於真正認可的年輕人，我纔會如此寬容以待，除了不厭其煩解釋勸導外，還要慎重出口提出邀請。
剎那間大片荷葉枯萎，蓮花凋零，又有祥雲散去，金光不生。
兩人相互對視，目光交織。
巫尪道，“吾久居往生之地，向來認爲每一個教衆都有屬於自己的命數，正所謂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樂天知命，聽其自然。
他什麼都無法聽到，眼睛也無法看清。
一道衣衫襤褸，猙獰扭曲的身影從河面鑽出，拼了命地朝岸邊逃去。
下一刻，他與上方蓮臺人像同時出手，結成相同印訣，又同時向前蓋壓下來。
巫尪猛地瞇起眼睛，精神意志拔高至極限，朝著前方延伸過去。
男子揹負雙手，一步蓮生，一步蓮落，隨著距離的接近，彷彿春天也跟著一同到來。
“如果我不是在齊州珞水，而是在聖教往生之地附近，也不會出現這種……”
緊接著蓮花消失，清荷不見，金光祥雲盡皆退去。
雙臂盡碎，胸口向內凹陷。
轟！
河灘多出一隻大坑。
男子微微皺眉，雙手悄然擡起，結成一朵猶如蓮花盛開，又彷彿焰火綻放的古怪印訣。在身前合爲一處。
“有股令人窒息的可怕死意，正在吞噬我的生機！”
巫尪立於那道栩栩如生、寶相莊嚴的神聖身影下方，同時將冰冷的目光落在衛韜身上。
咚！
一聲猶如心跳的輕響，便在此時從衛韜虛握的拳印之中盪漾開來。
但巫散人以自己的不懈努力，終究是讓我改變了主意，至於到底是什麼原因，你可以猜上一猜。”
“你有沒有想過，老夫身爲聖教月散人，爲什麼會對你一個教門弟子和顏悅色，甚至還講出瞭如此多的隱秘之事？”
倒是頗爲符合月散人的名號。
巫尪點點頭，並沒有什麼掩飾。
剛剛進入以兩人爲中心的百步範圍之內，便同時噼裡啪啦掉落下來，落在地上的屍體枯萎乾癟，羽毛毫無光澤，完全看不出是剛剛死去，反而像是擺滿了一地的腐朽乾屍。
數十個呼吸後。
黎焜見衛韜沒有離開的意思，也就沒有繼續出言再勸。
一片狼藉的碎石長路再次顯現眼前。
呼吸，呼吸……
轟！
就在此時，黑紅風暴驟起。
他重重一踏地面，荷下青魚全力施展，向著一側閃開。
他緩緩閉上眼睛。
衛韜對此視而不見，甚至站在那裡一動不動，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看來我越是不欲與元一道起衝突，最終卻越是難以躲得過去。”
衛韜沉默一下，低低嘆了口氣，“那是玄武。”
“玄，玄武！？”
“竟然是玄武……它吞噬汲取了我的生機，爲什麼你受到的影響要小了很多？”
衛韜靜靜看著他，一直沒有說話。
直到巫尪垂下腦袋，再沒有了任何氣息，才又是一聲幽沉嘆息，“有可能，因爲我是真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