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風拂面,萬物生長。
和剛才是還空無寂滅的景象,完全是天上地下的反差。
衛韜先是一拳砸出,隨后虛空縱橫,所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奇妙場景。
還有那道身著月白長袍,手持折扇的頎長身影,就這樣毫無征兆顯現眼前。
只需要他再向前一步,便能觸手可及。
四目相對視線交織,雙方頓時面面相覷。
長衫男子稍好,眉宇間的表情倒是沒什么變化,只是在亮若星辰的眼眸深處,悄然閃過一道似是疑惑的光芒。
衛韜卻是猛地瞇起眼睛,瞳孔瞬間收縮至針尖大小,仿佛有些不太相信正在發生的一切。
在第二次突破屏障虛空縱橫前,他心里想著的還是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既然船長已然蹈虛踏浪而上,四劍齊出直沖目標殺去,那么他自然要緊隨其后分一杯羹。
尤其是兩個監察者猶如鬼魅,雙方絕對領域一經交鋒對抗,就像是和他不屬于同個時空一樣,必須要突破那道看不見摸不著的屏障,才能勉強將分波而行的兩人追上。
所以他才會接連兩次虛空縱橫,為的便是不被他們甩掉,搞到最后可能連一口肉湯都喝不上。
然后直到第二次破開屏障,再次感知到萬物竟發的蓬勃生機,衛韜一直懸著的心,才終于有了松弛下墜的趨勢。
可是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這一墜實在是太過恐怖,猶如從云霄之上直入黑暗深淵。
畢竟按照最開始的說法,和新降臨監察者的交鋒,是要“船長”作為主攻手打頭,他只需要跟在后面清理殘局就好。
結果待到飛撲而上之后,才發現竟然是他自己跑到了前面,反而將四道破滅劍光丟在了身后。
如此強烈的反差感,急轉直下的變局,頓時讓衛韜瞬間頭皮發麻、遍體生寒,下意識便想要抽身退走,遠遁千里絕不回頭。
但是,面對著那雙不含任何感情,卻又仿佛蘊含磅礴生機的眸子,感知到轟然落下的恐怖壓力,衛韜卻是不退反進,于電光火石間做出了屬于自己的決斷。
退是絕對不可能退的。
既然已經和這位監察者面面相覷,就說明已經來到了對方的絕對領域深處,這個時候再想退走不過是一廂情愿而已。
唯有以剛制剛,以暴制暴,傾盡全力繼續向前,才有可能為自己打開一條生路。
正所謂狹路相逢勇者勝,誰先轉身誰挨刀,因此在陡然暴漲的巨大壓力下,衛韜沒有退避,也沒有躲閃,甚至沒有去想后面跟隨的四劍,他只是一步向前踏出,毫不猶豫便是一拳重重砸落。
轟!!!
一拳擊出,宛若天崩。
剎那間波光破碎,化作無數星屑四散,形成一道動人心魄的美麗景象。
但衛韜對這些全部視而不見,眼中只有那道沉默靜立的頎長身影,除此之外別無他物,仿佛所有外物都不存在一般。
就在此時,監察者眨了一下眼睛。
瞳孔內透射出難以形容的光芒。
衛韜與之對視,就像是看到了春天的原野,宛如萬物復蘇繁茂生長,帶來令人迷醉的勃勃生機。
但是,在這種生機之后,卻又蘊含著極度的冰冷無情。
恰似水滿則溢,月盈則虧,繁華過后便是落寞,所有生靈終將死亡。
不由得便讓人沉浸在生死輪回,成住壞空帶來的感傷。
雙方視線相交,無所不在的壓力趁隙而入,并急劇向著周圍擴散蔓延出去。
衛韜意識深處仿佛掀起滔天大浪,身體也隨之陡然一震,由此引發的后果便是拳勢被破開一道罅隙,不復原本渾然天成之姿態。
監察者依舊沒有動,卻有數不清的翠綠枝葉從月白長衫下涌出,剎那間籠罩了不知幾許方圓的空間,將兩人完全包裹封鎮在內。
轟!!!
恐怖拳勢襲來,將大量猶如碧玉的枝葉破碎泯滅。
緊接著卻有更多枝葉攀附過來,一層層交織糾纏蜂擁而上。
直至緊貼在拳鋒表面,然后再以此為起始迅速沿著手臂向上蔓延。
轉眼間便將整個身體完全覆蓋,仿佛一尊穿了軍綠大衣的人形雕像。
而直到此時,四道空無寂滅的劍光還在路上,依舊在與降臨監察者的絕對領域對抗。
雙方相互吞噬泯滅,雖然四道劍光明顯占了上風,卻也一時間無法完全破開屏障,真正抵達監察者所處的絕域中央。
在最后一層碧玉枝條籠罩覆蓋之時,衛韜透過僅存的一絲縫隙,忽然發現了這一出乎意料的事實。
原來并非虛空縱橫來得太快。
似乎也不是一拳砸出用力過猛。
他之所能以比她更早一步,竟然是因為他和第二位監察者的雙向奔赴。
衛韜也不知道究竟是何原因,新降臨的監察者對船長的態度是拒之門外,縱然不惜代價正面交鋒也要將她攔截下來。
但到了他這里,卻又完全變成了另外一種情況。
在他破開屏障、虛空縱橫的同時,對方似乎伸手向內拽了一把,才讓他直接出現在了生機蓬勃的絕對領域中央。
衛韜心中念頭電閃,一時間也有些搞不清楚,第二位監察者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是準備分而化之各個擊破,還是說牠也把他當成了自己人,因此才會先將他隔絕保護起來,再全力出手與貌似反叛的船長開戰。
如果是第一種情況還好說。
自然是什么都不用多想,拼盡全力做過一場便是。
但如果是第二種情況的話。
面對著兩個監察者之間的對決,該如何站隊就成了亟待解決的問題。
衛韜一邊大量吞噬來自碧玉枝葉的生命氣息,一邊不由自主陷入沉思。
他大概用了不到一秒鐘時間,便對這一難題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那就是誰贏了跟誰,便能讓自己直接處于不敗之地。
如果最后雙方兩敗俱傷,就會全部成為他的口中食糧。
這便是千手不止一次說過的,外魔在時空長河內的生存法則,就像是古老禁忌一般需要時刻遵守,如此才能讓自己活得更加長久。
針對第二種情況,衛韜用不到一秒時間得出答案,然后僅僅又過了一秒,便不得不將剛剛得到的答案完全推翻。
因為在吞噬大量生命氣息入體后,他才陡然發現情況似乎不對。
被吞噬的生命氣息竟然反客為主,想要將他整個人由外到內同化吸收。
就像是蜘蛛進食前給獵物注入消化液,如此才能更加方便自己消化一般。
除此之外,一層層碧玉枝條發力收緊,像是巨蟒一般要將人纏繞絞殺。
而且它們竟然還開始抽絲發芽,生長出更多比發絲還要纖細不知多少倍的觸須,一刻不停嘗試從玄色重鎧的縫隙向內鉆去。
令人牙酸的摩擦擠壓聲音響起,無數翠綠絲線猛然向內收縮,似乎想要將他給碾壓成一團肉醬。
內有生命氣息反客為主。
外有碧玉枝葉纏繞絞殺。
中間則是細密觸絲不停穿刺,想要將內外貫通連為一體。
頓時給衛韜帶來無比巨大的壓力。
一聲低沉咆哮自重重碧玉枝葉內蕩開,剎那間不知多少纖細絲線被擺脫掙斷,但接踵而來的后繼者卻無休無止,仿佛沒有盡頭一般。
令人頭皮發麻的尖銳摩擦聲中,衛韜一次次掙開又被勒緊,雙方開始了一場極為慘烈的拉鋸戰。
此時此刻,他總算是明白了第二位監察者的蓬勃生機,其源頭究竟來自何處。
從某種意義上講,牠和泛舟而行的女子其實并無不同。
只不過她在清理抹除寰宇之主和流浪外魔之后,便將殘骸置于絕對領域之內豢養。
牠則是直接吞噬吸收,化做生命能量對絕對領域進行填充。
在對于突破界限的大修行者而言,兩者同樣可怕恐怖,并無本質上的區別與不同。轟!!!
生命氣息瘋狂注入,試圖將衛韜消化融入。
但卻遭到了異常頑強的抵抗。
一邊是同化吸收,一邊是諸法歸因。
兩者你來我往,就像是用一根繩子拔河一樣。
誰也無法真正占據上風,不得不陷入到僵持局面之中。
而對于衛韜來說,此時所受到的壓力雖然不小,卻遠比不上泛舟女子的四劍齊出。
他也有些搞不清楚,究竟是因為自己的鴻蒙道體又有提升,達到了破限五段的高度層次,才能抵擋住對方的吸收同化。
亦或是因為船長在外揮劍攻伐,導致第二位監察者分心他顧,無法將全部力量落在他身上的緣故。
或許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那便是兩個監察者出手的方式不同。
一個殺機凜冽、鋒銳堅剛。
頂住了就是頂住了,頂不住就是要當場死亡。
因此即便以他的強悍肉身,也不敢說自己就能扛住四劍齊出,再與絕對領域融合的威勢。
另外一個卻像是春風化雨、潤物無聲。
剛開始還感覺到不到什么,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便能讓清除目標完全喪失抵抗能力。
那么對于衛韜來說,因為諸法歸因的緣故,對于第二種殺人手段還真不是很怵。
大家相互比拼吸收吞噬,縱然對方是更高出一個層次的監察者,也休想在短時間內取得壓倒性的優勢。
更重要的是,面對這種相互吞噬的局面,他還有最后一張底牌沒有翻出。
衛韜緩緩收斂思緒,一枚金幣無聲消失。
引動神秘氣息降臨,悄然加入到已經穩定下來的僵持局面中。
唰………
神秘氣息與生命能量交織一處。
衛韜也隨之輕輕呼出一口濁氣。
一邊保持高度戒備警惕。
一邊深入仔細體悟感知。
時間一點點過去。
各種變化漸漸趨于停息。
但來自于監察者的生命能量,卻還在不斷向體內灌注。
就像是一個孜孜不倦的蜘蛛,非要將獵物完全轉化才肯罷休。
也算是應了千手的那句話,監察者死板僵硬不知變通,而這也是流浪外魔能夠輾轉求生的基礎。
唯一出現例外的,便是有些奇怪詭異的船長,她的表現似乎和其他監察者大不一樣。
衛韜深吸口氣,目光落在虛幻狀態欄上,感受著愈發磅礴涌入的生命能量,不得不再次開啟新的破限提升歷程。
唰……
第二枚金幣消失不見。
神秘氣息再度降臨。
以更加圓轉熟練的姿態,開始將生命能量諸法歸因,化作鴻蒙道體提升的絕佳養分。
又是一段時間過去。
第三枚金幣被衛韜投入進去。
因為第二位監察者的古板僵硬、慷慨無私,他也只好被迫笑納不容拒絕的生命能量,將剛剛連續破境的鴻蒙道體繼續向上不斷提升。
不知道多久后。
直到衛韜忽然吸了個空。
還有連成一片的破碎輕響,便在此時在身體周圍悄然蕩開。
狀態欄內,功法界面。
名稱:鴻蒙道體。
進度:一百九十。
狀態:破限九段。
描述:鴻蒙初開、乾坤扭轉。
“是否消耗一枚金幣,提升鴻蒙道體修行進度。”
“怎么突然就沒有了生命能量?”
“最后一次提升還未竟全功,牠竟然就敢斷了我的營養?”
“身為一位高高在上的監察者,難道牠竟能容忍我這樣突破界限的外魔,如此毫無掩飾在其面前晃蕩?”
衛韜意猶未盡嘆了口氣,再也感知不到生命能量的注入。
他睜大半開半閉的眼睛,這才發現周邊已經沒有無處不在的碧玉翠綠。
取而代之的卻是漫天飛舞的灰燼,仿佛火山灰般四散飄蕩,又在無聲無息間消失不見。
剛剛還是萬千垂下綠絲絳,此時卻變成了灰燼散去一場空。
衛韜見此情景,不由得微微一怔。
視線透過漸漸飄散的飛灰向前,落在那道有些佝僂的老者身上。
嗯!?
一眼望去,衛韜頓時有些驚訝莫名。
如果不是月白長衫和那柄折扇尚在,他怕是很難將眼前垂垂老矣的男子,和之前溫文爾雅的年輕人聯系起來。
咔嚓!
咔嚓咔嚓!
就在此時,仿佛整個絕對領域都在破碎毀滅。
虛無空間多出蛛網般的密集裂痕。
還有道道光芒順著裂紋映照而入,帶來無比森寒的寂滅殺機。
嘭!!!
伴隨著一聲仿佛存在,又似乎并未出現的響聲,所有裂痕瞬間蕩然無存。
從衛韜的角度向前望去,越過監察者佝僂蒼老的身體之后,已然可以看到時空長河的波光粼粼,而不是之前剛剛進入時仿佛沒有盡頭的黑暗虛無。
監察者慢慢收回手臂,目光落在玄色重鎧覆體的猙獰身影,然后再看向悄無聲息靠近過來的持劍女子,眉宇間漸漸浮現出更加濃郁的疑惑表情。
牠緩緩開口,并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只是衛韜卻忽然皺起眉頭,仔細傾聽著意識深處再次響起的斷續雜音。
“新晉、悖逆、審判……”
與之前不同的是,這一次他隱約聽到了幾個不成體系的詞語,卻又無法將它們前后聯系起來,推測出監察者所想要表達的完整意思。
不過這些并不重要。
衛韜緩緩轉身回望,目光落在持劍靜立的纖柔女子身上,眸子里悄然閃過一道熾熱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