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飄搖,大霧籠罩。
若是從高處向下看去,整個蒼遠城仿佛消失不見,被從齊州BJ完全抹去了存在的痕跡。
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霧氣也變得愈發(fā)濃郁。
就連橫貫天際的閃電劃過,都無法穿透大霧將下方照亮。
“云從龍,風從虎,螣蛇出霽霧。”
衛(wèi)韜低頭看看忽然熟睡過去的酒肆掌柜,也沒有將他叫醒的打算,只是一個人坐到了桌前,端起早已經(jīng)變得冰涼的一碗混沌吃了起來。
恍惚間,缺失的記憶再次襲來。
他坐在這里,仿佛回到了久遠的過去。
剛剛從深夜那場伏擊中返回酒肆,在青合會石會長驚訝的注視下,一口氣吃完了兩桶鮮肉混沌。
衛(wèi)韜將最后一口湯汁喝完,不由得暗暗嘆了口氣。
雖然世事變幻,滄海桑田,青合會也早已煙消云散,但出乎他預料的是,這碗鮮肉混沌的味道竟然還沒有變,依舊是那樣的可口咸鮮。
秋風嗚嗚作響,大雨不斷拍打在屋頂,發(fā)出噼里啪啦的響聲。
還有絲絲縷縷的霧氣,從門框窗縫中悄然向內(nèi)侵蝕,沒多久便將整個包廂變得朦朦朧朧,猶如一場稀奇古怪的夢中場景。
衛(wèi)韜微微轉頭,聽到從樓上木梯傳來的腳步聲。
伴著咯吱咯吱的雜音,正在一點點朝著包廂靠近過來。
他依舊端坐不動,非但沒有出去查看的想法,反而再次陷入到深沉的回憶之中,忍著一波波襲來的劇烈脹痛,將悄然閃現(xiàn)的記憶碎片一一串聯(lián)起來。
還是在這間酒肆。
依舊是和石會長深夜對坐。
他們忽然遭到了紅燈會的突襲。
就在樓上角落的包廂,以及黑暗狹窄的走廊,他第一次體會到了被圍剿追殺是種怎樣的感覺。
還有和紅燈會有著千絲萬縷聯(lián)系的那個女子,從一開始帶給他極強的壓迫感,到離開蒼遠城南下途中的生死交鋒,甚至直到最后都沒有真正搞清,她到底分裂出了幾個人格,相互之間到底有著怎樣的聯(lián)系。
腳步聲越來越近。
很快便已經(jīng)到了一樓包房的門外。
緊接著吱呀一聲輕響。
不久前被衛(wèi)韜關好的木門又被推開。
透過半開半掩的門縫,可以清楚看到兩個頭戴高帽,白衣白袍的身影,正面無表情朝著屋內(nèi)看來。
衛(wèi)韜與他們對視,目光落在對方身上,不由得微微一怔。
這兩個人,上一刻剛剛在他的記憶中出現(xiàn),這一刻便沿著木梯而來,直接出現(xiàn)在了他的眼前。
最關鍵的是,他們的身材樣貌也和紅燈會那兩個香主一模一樣,無論是以什么手段觀察感知,都找不出哪怕一絲一毫的區(qū)別。
包廂房門打開,濃霧隨著兩位紅燈會香主一起涌入進來。
戰(zhàn)斗便在此時陡然爆發(fā)。
然后又在瞬息之間宣告結束
衛(wèi)韜緩緩放下抬起的手臂,眉宇間漸漸浮現(xiàn)出疑惑表情。
他原本以為自己落入了幻境。
無論是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還是推門而入的紅燈會香主,都不是真實存在的東西。
但是,從剛剛剎那間的交手過程分析,再看看倒地不起的破碎尸體,竟然連他都無法分辨出眼前的一切到底是真是假,是實是虛。
如果不是幻覺,就說明霽霧螣蛇擁有虛空造物的能力,并且可以根據(jù)他的記憶將早已消失的人物重臨世間。
這種變化實在是太過出奇,在他已經(jīng)找回的記憶中,還從未有誰能做到這種程度。
但就算是幻覺,也大大超出了衛(wèi)韜的預料。
畢竟以他曾經(jīng)達到的高度層次,縱然還有許多記憶沒有尋回,也不是那么容易被幻境困擾,更不要說直到現(xiàn)在都發(fā)現(xiàn)不了任何問題。
忽然白影一閃,出現(xiàn)在包廂門邊。
衛(wèi)韜收斂思緒,想都不想便一記赤練紅線擊出。
但就在猩紅血線即將刺透那道窈窕身影時,卻又毫無征兆被他收了回去。
“連你也出來了么?”
衛(wèi)韜輕輕呼出一口濁氣,眼神表情頗多感慨嘆息,“那么,你到底是白伊伊,還是白悠悠,亦或是最后才會出現(xiàn)的白翎羽?
見到你,不由得讓我回想起你的老師,也算是為了追求真相不惜付出生命的人物,還有沿著這條道路繼續(xù)走下去的云師妹,也不知道她現(xiàn)在過得如何,有沒有返回到正在發(fā)生劇變的遺失之地。”
然后不等她做出回應,他便接著說了下去,“算了,早已經(jīng)過去不知多久的往事,我剛剛說起也不過是稍稍有些好奇而已,其實弄不弄清楚倒也沒有太大意義。”
唰!!!
話音未落,猩紅血線猛然暴漲。
穿透充斥包廂的霽霧流云,剎那間將白衣白裙的年輕女子淹沒籠罩。
片刻后,所有一切都恢復了平靜。
卻又有輕細腳步聲悄然響起。
很快越過走廊來到包廂門外。
衛(wèi)韜放下剛剛拿起的酒壺,心中忽然升起可以稱之為期待的情緒。
經(jīng)過前兩次門外來人的經(jīng)歷,他隱隱有了些許推測,那便是心中曾經(jīng)想起了什么,便會在門外的流云霽霧中呈現(xiàn)出什么。
所以說,在白悠悠之后,他特意根據(jù)剛剛尋回的記憶進行測試,就是要看一看自己的推斷是否屬實。
更重要的是,在以赤練紅線將來人擊殺后,他竟然能清楚感知到血脈精華的注入,還要比那些變異野獸,甚至是北荒武者更加貼合自身。
隨著輕細腳步聲越來越近,一道和白悠悠有些相似的身影映入眼簾。
衛(wèi)韜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面上不由得浮現(xiàn)出溫和笑意。
“宮前輩,許久不見,別來無恙?”
宮苑停下腳步,隔著半開的房門向內(nèi)看來。
沉默片刻,她忽然回以一個淡淡笑容,“衛(wèi)道子,吾曾經(jīng)請求你殺光定玄門徒子弟,你既然已經(jīng)答應了我,卻為何食言沒有完成自己的承諾?”
聲音落下,宮苑轉頭看向身側。
目光落在無聲無息顯現(xiàn)的年輕女子身上,面上笑容變得愈發(fā)濃郁起來,“衛(wèi)道子,我這位親傳弟子可是一直活著,而且還活得很好,因此你就算是想在我面前撒謊,怕是也糊弄不過去。”
“云師妹還活著,你怎么知道她還活著,而且活得很好?”
衛(wèi)韜眉頭皺起,眸子里閃過一抹森寒殺機。
轟!!!
陡然猩紅血線暴漲,剎那間將包廂充斥填滿。
但這并不是一個結束,而是更加狂暴攻擊的開端。
短短不到一個呼吸時間,整個酒肆都被一片猩紅籠罩覆蓋。 除了還在呼呼大睡的掌柜,所有一切都被夷為平地,變成了滿目瘡痍的破敗廢墟。
剛剛現(xiàn)身的宮苑和云虹也無影無蹤,只剩下一點隨風飛舞的衣裙碎片,迅速沒入霽霧深處消失不見。
“本來還想著和你和平共處,沒想到你竟然將我的忍讓,當成了自己的強大力量,還一次次試圖侵入我的意識,不得不說你是取死有道,活該在重現(xiàn)世間后不久便要被我打死。”
衛(wèi)韜一個大步,來到被迷霧籠罩的石板長路。
大地在微微震動,還有越來越密集的沙沙聲響,從四面八方朝著酒肆圍攏過來。
在霽霧流云的籠罩下,整個蒼遠城仿佛活了過來。
卻有兩個異類和整個城池格格不入。
霧氣中傳來越來越大的惡意,要將他們從中排斥出去。
衛(wèi)韜肅立不動,宛如一座沉默無聲的礁石,將酒肆掌柜護在身后,承受著猶如大浪般的惡意沖擊。
自重回遺失之地以來,其他所有修行功法全部被切割斬斷,只剩下最為基礎的赤練紅線得以保留。
衛(wèi)韜別無他法,也只能沿著這條僅存的道路,不斷向前探尋赤練紅線的盡頭。
從赤練百線到赤練千線,然后再到赤練萬線,直至打破梵天大醮,將承載了梵天靈意的北荒皇族吞噬吸收,已然將這門基礎修行功法臻至了十萬線的高度層次。
但即便如此,面對著隱于云霧深處,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螣蛇,他還是感覺到了一定的壓力。
就在此時,酒肆掌柜悠悠醒轉。
他滿臉懵懂茫然表情,從廢墟深處掙扎起身,循著聲音朝著遠處張望,目光落在蜿蜒游轉而來的人群之上,面色陡然變得涂抹霜雪一般的煞白。
這些人都是蒼遠外城的居民。
但現(xiàn)在全都變成了半蛇之身。
腰部以下已經(jīng)沒有了雙腿,取而代之的則是一條條仿佛融入霧氣的蛇尾。
那種令人心悸的沙沙響動,便是蛇尾鱗片與石板長路摩擦發(fā)出的聲音。
“他們,他們怎么變成了這樣!?”
酒肆掌柜冷汗淋漓,強撐著不讓自己昏迷過去。
他收回目光,下意識低頭看去,視線落在瑟瑟發(fā)抖的雙腿上面,下意識地喃喃自語,“為什么我沒有長出蛇尾,還一直保留著自己的雙腿?”
“你很羨慕他們的修長蛇尾?”
衛(wèi)韜道,“只要你離開我的保護范圍,馬上就能和他們一樣,被充斥在流云霽霧中的螣蛇真意異化身體,變成半人半蛇的怪物。”
酒肆掌柜激靈靈一個寒顫,急忙搖了搖頭,“小人不是這個意思,只是看到熟悉的街坊鄰居忽然變成這樣,心中一時間還有些難以接受罷了。”
兩人說話間,被螣蛇真意異化的人群已經(jīng)來到近前。
然后便觸碰到了悄然顯現(xiàn)的猩紅血線。
就像是無數(shù)飛蟲落入蛛網(wǎng),在不斷掙扎中漸漸失去所有生命氣息,直至化作灰燼四處飄散。
時間一點點過去。
越來越多的灰燼堆積地面,將石板長路都完全籠罩覆蓋,仿佛鋪就了一面灰色毛發(fā)編織的地毯。
與此同時,還有濃重的腐朽枯敗味道,有如實質一般在蒼遠城內(nèi)氤氳不散。
融入到愈發(fā)深沉的霧氣之中,帶來仿佛不屬于此方天地的晦暗死意。
不知道過了多久,沙沙聲音完全消失。
整個蒼遠城空蕩死寂,再也不見一個活人的存在。
只有滿地的灰燼,昭示著之前發(fā)生過怎樣的變故。
衛(wèi)韜拂去身上沾染的少許灰燼,眉宇間并沒有流露出輕松表情,反而比之前還要更加嚴肅凝重。
無數(shù)赤練血線收歸體內(nèi),帶來難以計數(shù)的生命氣息。
除此之外,還有極其純粹的螣蛇真意,也一并隨著血線注入身體。
轟!!!
仿佛一道悶雷滾過地面。
又像是一枚高爆炸彈爆開。
所有一切都在衛(wèi)韜體內(nèi)發(fā)生。
他猛地瞇起眼睛,半跪在地劇烈顫抖起來。
螣蛇真意入體,帶來的沖擊超出了他的想象。
和之前修行無極散手時的體悟感知截然不同,如果說將當初的修行比作觀摩某種電影,那么現(xiàn)在則是自己親自上去進行肉搏戰(zhàn),理論與實踐之間的差距簡直不可以道里計。
這種沖擊讓衛(wèi)韜如遭雷擊,從肉身到神魂,仿佛所有一切都在剎那間陷入停頓,來追隨和適應這一剎那的震蕩與變化。
唰!
虛幻狀態(tài)欄顯現(xiàn)眼前。
一枚金幣隨之消失不見。
神秘氣息洶涌灌注體內(nèi),在此基礎上將變化更加引向深入。
轟!!!
以傾倒崩塌的酒肆為中心,大半個蒼遠城瞬間被一片猩紅血色覆蓋籠罩。
就像是引爆了一枚巨型炸彈,沖擊波朝著四面八方擴散蔓延,頃刻間便轟塌了不知多少房舍庭院。
待到?jīng)_擊波漸漸散去,一道半跪于地的身影緩緩站直了身體。
衛(wèi)韜抬手拭去唇邊已經(jīng)干涸的血跡,手臂表面冰冷蛇鱗一閃而逝。
“經(jīng)驗主義害死人,無極散手的螣蛇意境,和真正的霽霧螣蛇,完全不是一個層次的東西。”
“我以為曾經(jīng)御使諸法歸因吸納不同圣靈真意入體,便可以輕松應對重臨世間的圣靈兇邪,直到今夜正面交鋒才發(fā)現(xiàn)理想與現(xiàn)實之間的差距。
但是,剛才你竟然沒抓住機會,趁我在真意入體陷入混亂的剎那現(xiàn)身出手,只能說過度的小心謹慎的捕食習性也不是什么好事,有時候反而會貽誤絕佳的戰(zhàn)機。”
唰……
他暗暗嘆息,目光中捕捉到一道若隱若現(xiàn)的修長影子。
它穿梭于濃霧深處,縱橫虛空倏忽來去。
仿佛游走于現(xiàn)實與虛幻之間,無論如何都難以捕捉到留下的痕跡。
“你在給我傳遞信息,意識波動似乎還很疑惑,為什么我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受到你無意間散發(fā)出來的力量侵蝕,成為半人半蛇的怪物。”
“有意思,你的意識波動不僅混亂,而且還讓我感到有些幼稚,不得不令人產(chǎn)生懷疑,如今重臨世間的你,或許只是一條剛剛破殼而出的幼蛇而已。”
衛(wèi)韜深吸一口霧氣,便在此時緩緩閉上了眼睛。
縱然云霧愈發(fā)濃郁,螣蛇在其中不停閃過,都沒有再看上一眼。
不管是對他,還是對于螣蛇來說,真正的戰(zhàn)斗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