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凌青菀輾轉(zhuǎn)反側(cè)。
她有點害怕。
她不是貪戀這人世的繁華,也不是貪慕安檐的柔情,才不肯離開。她還沒有報仇,心愿未了。盧珃尚好,能投胎轉(zhuǎn)世,也許閻王公判,幾百年的輪回之后,傷害過她的人,必須彌補她。
可是盧玉呢?
她不行。
她死的時候,被人施了符咒,只能在這天地間做鬼。鬼是一股子怨煞之氣,能化為厲鬼,單憑怨煞之氣就可以殺人報仇的,很罕見。
盧玉估計做不成冤鬼。
饒是想報仇,她心里也沒有那么狠戾。她的心,仍是柔軟、溫暖的。
“難道要再次做鬼嗎?”她心想。
假如那個道士有法子,盧玉都不一定能做鬼,興許就要魂飛魄散,化作青煙散去。
她躺在床上,望著賬頂?shù)奶摽眨恢涝谶@樣的虛空里,有沒有其他不能入地府的怨煞看著她?
蕊娘已經(jīng)睡著了,呼吸輕盈均勻。
“石庭他也是回來的人,他知道怎么辦嗎?”凌青菀心想,“他那么氣定神閑,甚至能識破我,他應該知道更多。是時候去見見他了......”
倘若石庭知道更多,凌青菀可以詢問他到底怎么辦,才能暫時不被捉鬼的道士識破。
天地間的能人異士太多,對誰都不可以掉以輕心。
盧玉能成為凌青菀,自然也能再次成為游魂。萬事皆有因果,并非偶然。
“不能走,至少要報完仇。”凌青菀對自己道,這是她此前唯一想做的事。
至于安檐......
他懷抱的溫暖,總歸不屬于盧玉,這是凌青菀的。假如盧玉深愛的某個男子,突然有了異常,她也會想辦法救活他。
將心比心,安檐的做法并沒有錯,盧玉甚至連生氣的立場都沒有。
她被安檐打動的。是他的深情。他現(xiàn)在的行為。亦是他對凌青菀深情。
到了快要三更鼓的時候,凌青菀才勉強睡熟。
次日卯初,凌青菀就醒了。
剛剛下過雪,窗外寒涼。推開窗欞。晨曦熹微中。庭院的虬枝繞上了薄霜。似一件縹緲的紗裙,婉約嫵媚。
冷氣撲面,讓她打了個寒顫。
今天特別冷。
凌青菀若無其事。用過早膳之后,照樣去看安檐。
安檐比她更鎮(zhèn)定,將所有的情緒掩去,溫柔看著她。他臉上很少有笑意,但是眼神柔和,能讓人感覺到他的心意。
“昨夜還疼了嗎?”凌青菀問他。
安檐道:“我不知道,我睡著了。可能有點難受吧,但是不怎么疼......”
凌青菀笑起來,道:“那真是太好了。”
安檐伸手,摸了下她的頭。
“我上午還在家里修養(yǎng),你把針線搬過來做吧?”安檐對她道,“老三也來。”
安棟在場,旁人不會說閑話。
安檐雖然很想和凌青菀獨處,但是更怕耽誤她的名聲。必然需要老三在場,這樣家里人也覺得放心。
“不了。”凌青菀道,“我上午要去見禎娘,和她約好了。” Wωω⊙ttKan⊙¢ ○
“什么事啊?”安檐詢問,眼波微靜。
“禎娘沒說什么事。”凌青菀道,眼睛看著安檐,很安靜,“她只讓我去找她,神神秘秘的。”
安檐沒有再說什么。
凌青菀去外院,找到了她自己的車夫和馬車,乘車去了紀王府。
她的到來,讓禎娘驚喜不已。
因為凌青菀來了,禎娘就不需要再做針線了。凌青菀來的時候,姑母正在督促禎娘繡花。
禎娘繡得不好,一臉的不耐煩,偏偏又不敢違逆母親。凌青菀一來,禎娘立馬把針線丟了。
“二姐姐,你找我什么事?”趙禎笑著問她。
“也沒什么事。”凌青菀道,“在家里無聊,想著跟你出去走走。”
紀王妃笑了笑,道:“你們小姊妹約著,出去逛逛也好,整日在家也無趣。”
凌青菀就笑了。
凌青菀的祖父,還住在紀王府。既然來了,自然要去打聲招呼,見個禮
“祖父呢?”凌青菀問道。
“在西花園呢。”紀王妃笑道,“他不喜打擾,就是我們?nèi)チ耍膊桓吲d。你們?nèi)ネ妫槐卣埌玻仡^我派人告訴他一聲即可。”
祖父性格怪癖,他很不喜歡女孩子,包括女兒和孫女等。
凌青菀也知道他的性格,故而沒有勉強。
她和禎娘,去了石庭開“天一閣”的那條街。滿街的鋪子,禎娘很喜歡布料行,故而凌青菀陪著她看了半天。
而后,又去了幾家金器鋪子。
大災過后,街上不及從前那么繁華,可到底是盛京,一百多萬人口的大城,受災的平頭百姓,貴胄之家照樣吃喝玩樂。
鋪子多半是為了賺錢,只關(guān)了一小半。
最后,她們看到了一處酒樓,凌青菀對禎娘道:“歇歇腳,吃點東西再回去吧?”
禎娘答應了。
酒樓不管是菜還是酒,全部漲價了三倍以上。饒是價格高昂,酒樓里照樣賓客滿座。
凌青菀和禎娘要了二樓的雅間。
坐在二樓臨窗的雅間,目光一瞥,就可以看到斜對面的“天一閣”。
天一閣白玉雕刻的牌匾,泛出溫潤的光。遠遠望去,裝飾精致華美,氣場非凡。
“禎娘,我想要如廁。”凌青菀對禎娘道,“我下去一趟,你去嗎?”
趙禎不想去。
“我不陪你了,我腳疼。”趙禎道。她們帶著兩名護院。兩個丫鬟。
故而,丫鬟陪著凌青菀下去了。
酒樓專門給客人如廁的后廂房,有個后窗。凌青菀關(guān)緊了門,讓丫鬟守在門口,自己從后窗爬了出來。
凌青菀的身形消瘦,手腳輕便,她不著痕跡出了酒樓。
她繞到了天一閣的后院,免得禎娘從門口看到她。
瞧了瞧門,來開門的伙計頗為吃驚:“姑娘,您找哪位?”
“石官人在嗎?”凌青菀問。
伙計點點頭:“姑娘是請我們家大官人問診嗎?您稍待。大官人跟前有位貴客......”同時伙計心里也好奇。這姑娘怎么不走正門?
“石官人身邊的小廝歸雁呢?”凌青菀又問。
伙計愣了下,把凌青菀請到了后院,跑去找了歸雁。
歸雁立馬來了。
在鋪子里,歸雁穿著長襖。剪裁合度。用料講究。打扮得很華貴,像個主子,絲毫沒有小廝的樣子。
他見到了凌青菀。有點吃驚,同時也高興:“凌姑娘,您來找五少爺么?”
凌青菀點點頭:“他在嗎?”
“您稍等,小人去請五少爺。”歸雁道。他把凌青菀領(lǐng)到了后面的廂房里,讓伙計給她上茶。
不過片刻,石庭就進來了。
他今日穿了件天藍色的長襖,濃郁烏黑青絲束起,用一根玉簪挽住,氣度雍容華貴。他肌膚白皙,不同于北方男子的粗獷,石庭肌膚非常細膩精致。
他身量頎長,五官譎滟。斜長的眸子,流轉(zhuǎn)著瀲滟的光,將生生逼退世間的美,高貴霸道。
瞧見了凌青菀,他也沒有笑,只是安靜的眼睛微微瞇了下,如釋重負。
“你終于肯來見我......”石庭開口道,聲音悠悠的,“難得!”
“我有要緊事同你說,這里方便嗎?”凌青菀神色有些焦慮。
石庭點點頭,讓歸雁出去守著:“方便說話的,你有什么直言無妨。”
凌青菀就簡單把安檐對她的懷疑,告訴了石庭。
她也提到了無為道長。
“......那個道士,是有真本事,還是欺世盜名?”凌青菀問石庭,“我應該擔心嗎?”
石庭臉色微微沉了沉。
“無為很厲害。”石庭對凌青菀道,“你可能不知道為什么他能哄騙到那么多權(quán)貴相信他,因為他能開天眼......”
道士修煉到開天眼,不僅僅需要機遇,更需要天賦,幾百年難出一人。
凌青菀臉色微白。
“那怎么辦?”凌青菀道,“他會識破我,把我趕走嗎?”
她心里怯怯的,好似自己做了什么壞事。
但是,她到凌青菀的身體里,她自己也是茫然的,不知為何。
她并非有意侵占凌青菀的肉身。
“他可以識破你,也能趕走你。”石庭道。
凌青菀咬了咬唇。
“......你放心吧,我布陣三年,才將你引渡到這個女孩子身上,不會令你魂飛魄散的。”石庭又道,“那個道士,我來對付他。”
凌青菀震驚。
原來是他!
她就知道凡事皆有因果,不可能是無緣無故的。人死了,就是死了,豈有回魂的道理?
“你......你為什么......你為什么知道我無法投胎轉(zhuǎn)世?”凌青菀問他,“那時候,你已經(jīng)死了。”
石庭抬眸,深深看了她一眼。
他的雙眸清湛,可以照出人影。明明很簡單的眼神,卻讓人感覺蘊藏了千言萬語,無法訴說。
石庭沉默一瞬。
凌青菀對他很有抵觸,不僅僅是因為他曾經(jīng)傷害過她,更是因為他換了一張臉。
一張陌生的臉,哪怕是同一個靈魂,也叫人難以有親近和熟悉感,對他的抵觸就更深了。
那個瞬間,凌青菀有點茫然。
“我曾經(jīng)想過要殺你和你姐姐,你為何不能投胎轉(zhuǎn)世,也是我曾經(jīng)教過別人的法子。”石庭道,“但不是我殺你的。”
凌青菀只感覺一股子冰水,從她的頭頂澆下來,貫徹全身,讓她從頭冷到腳,冷得甚至有點痙攣。
“我死的時候,你已經(jīng)死了......”凌青菀道,“你沒有親手殺我,我卻是因你而死。這次,請救救我, 你欠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