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在觀察。
它擅長觀察,就像日復一日觀察那個村落一樣。
它見過無毛猴圈養牲畜,然后吃掉,它在想,是不是……
它在屋子里,把自己藏得嚴嚴實實的,肚子餓了,才去桌子上拿吃的,這不是屈服,不吃東西就會死,它很清楚。
屋外傳來動靜,它害怕地抱起了腦袋……
“猴子需要穿衣服嗎?”
夏侯石英一臉費解。
云蘿芙拿著小衣裳,展開打量著,臉上美滋滋地,聽他發問,淡淡道:“你需要穿衣服嗎?”
“猴子有毛,不穿衣服,毛就是衣服……”
“你身上也有毛啊,怎么穿衣服???”
云蘿芙瞥了某人身下一眼。
“不是,我身上那點毛,咳咳……”夏侯揉揉鼻子,老臉一紅,心想好好一個劍宗仙子,跟了他以后,怎么亂講葷段子。
某人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就一渾人。
“穿衣服呢,是遮羞,而非御寒,明羞恥是禮的第一步?!痹铺}芙拿著衣服要進屋子。
夏侯一馬當先,“我來我來,指不定怎么反抗呢,這種粗活,還是老爺我來,我就是那唱黑臉的?!?
它靜靜躲著,一股大力突然將它抓出了床底,還沒等它反應過來,水幕當頭淋下,它掙扎著,卻什么都碰不到,隨后又是一陣暖風襲來,待它睜開眼,有什么東西套在它的身上。
夏侯石英搓了搓手,點點頭。
“還行,精神,就是像街頭雜耍賣藝的。”說完,他退到了門外。
它低頭看著身上的衣物有些發愣,下意識四下看看,在屋中的鏡子里,看到了自己的模樣。
無毛猴身上的東西,可我不是,為什么,不是要吃自己嗎……
“來,出來走兩步?!?
夏侯石英扯嘴笑著。
云蘿芙的笑容更加溫和近人,她微微招手,示意它出來。
屋內有些陰暗,屋外陽光明媚,門框形狀的光影就在它幾步之外,光明下的兩人看著它。
他們,我……
它抓著自己的衣領,怔怔望著屋外。
光明下,多了一道影子。
……
從此,二郎山的矮峰頂熱鬧了許多。
企圖逃跑的它被飛劍追得上躥下跳。
兇惡的黑臉漢子面前,它咬牙舉著石頭,扎著馬步。
沙地上第一個歪歪扭扭的字,它揣揣不安地看向手持書卷的云蘿芙,隨后香甜的糕點塞到它的手里,于是,之乎者也……
它使出全身力氣在做俯臥撐,因為小小的背上是個椅子,椅子上坐著夏侯石英,他淡淡道:“老子非要把你脊椎骨壓直了,實在不行,打斷了重續,整天佝僂著,不抬頭挺胸怎么當男子漢!”
忽然,天邊傳來鷹鳴,本能的恐懼使它抱團趴在地上,豈料背上一輕,等它睜開眼后,只見天敵的腦袋杵在它練字的沙坑里……
“繼續!”
它在學用筷子,因為用手抓的話……它瞅了眼夏侯石英,但是筷子太難學了,其他人吃完了,它還在努力夾第一塊肉,不知道過了多久,筷子好不容易塞進了嘴里,唔姆,真好吃……
這是開心時。
他拿著木制的兵刃,被夏侯石英一陣劈頭蓋臉地收拾……
“嗚哇哇,先生!”
雪樹頭頂大包,仰面痛哭。
云蘿芙摸著他的腦袋,眼神不善地盯著夏侯石英,見他想溜,牽著雪樹過去,就是一陣痛罵。
晚上,夏侯石英黑著臉,給雪樹推拿筋骨,弄得他咯咯直笑……
這是難過,但也開心的時候。
有人陪伴,總是好的。
那天,雪樹背著木桶爬上高高的峰頂,將水倒進池子里,他穿著凡人衣物,身姿挺拔健壯,若不見手背和臉上的猴毛,遠遠看著,就像個小伙子。
師傅和先生換了身樸素的衣服,從屋子里走了出來。
云蘿芙道:“雪樹啊,我們去村子里給人看病,你好好看家,自己做飯吃?!?
“哦……”
雪樹其實想問,為什么不帶他一起去。
他這點心思,自然逃不出這對神仙夫婦的法眼,夏侯石英走過去,拉著他往池子邊一蹲,說道:“普通人對你這樣的妖怪,還是不太能接受,咱們是去給老人小孩看病,不是去嚇唬他們,對吧?”
“他們為什么怕我?”
“你為什么怕天上的猛禽,地上的兇獸?”
“那是它們要吃我,我又不吃人……”
“可其他妖怪吃人啊?!?
雪樹愣了一下,然后問道:“它們為什么吃人?”
夏侯石英沒有回答,而是拍拍他的肩膀,起身離開了。
這小妖猴是性情溫良的好孩子,這一點他看得出來,這些年,若顯露過一絲暴虐的影子,也早早給他結果了,但沒有……
或許是得益于云娘的悉心教導吧。
只是他從未接觸外界,大多時候顯得過于天真了。
不過,這也是夏侯石英放心教導他的原因,有生之年,這張白紙能畫成什么樣呢,說來,世事奇妙,他縱橫天下一生,歸隱后,在這山水繚繞之地,卻有這番機緣……
雪樹手里的木刀在夏侯肩頭蹭了一下,他頓時高興地倒立起身,這是一項常人難以理解的壯舉。
夏侯丟下手里的兵刃,默默點頭,“算你臭小子有米粒大點能耐了?!?
那晚兩人對面盤坐,夏侯緩緩道:“今晚教你一套吐納呼吸的法門,好好學著……”
雪樹茫然地點點頭。
妖類修行和人族迥異,適合猴子修行的高深功法夏侯沒有,估計普天下只有靈濟宮能找到,極北荒原或許有猿猴一類的血脈傳承,卻可望而不可及。
所以,夏侯只好傳授了一套適用性廣泛的吐納法門,比較粗淺,也比雪樹純靠本能吸納靈氣來得好些。
教完后,夏侯沒來由說了一句,“你前陣子去看了幾次猴群?”
“嗯……”
雪樹臉色黯然,一些猴子的壽命到了,它遠遠看了幾眼,怕以后沒有機會。
“天命有盡時,看開點。”
“師父和先生也會嗎?”雪樹問了個常人看來比較犯忌諱的事。
夏侯微微一笑,“自然如此?!?
“對了,先生最近為什么總在閉關,她以前不這樣的……”
夏侯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他沉默了會兒,說了句雪樹沒聽懂的話。
“她怕走得急了些,把我落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