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在前進的生命都是在踐踏著被害者。沒有一個真正新的社會不是建立在以前存在的舊社會的廢墟上。而這廢墟不是石塊,是有血的肉體。
——羅曼羅蘭
陰暗悶熱的地下洞穴,比地面上的居住環境還要差。
梁小夏和天龍住在邪眼騰出來的雜物間里,兩張破爛的獸皮褥子,一柄生銹的大鐵口杯,就是全部家具,抬手便能碰到天龍的鼻尖,過近的距離令她有些不自在。
她坐在地板上,盯著灰塵結網的洞穴頂,聽著耳邊的邪眼唾沫橫飛,不停吹噓自己和自己的作品,一遍遍強迫她聽自己書里面的原話,只覺得是一只大蚊子在耳朵邊嗡嗡地飛,手指搭在耳朵背上撓了撓,神游物外。
天龍也很安靜,臉一直擺向梁小夏的方向,似乎是在看什么好玩的事情,就這樣用溫柔得近似寵溺的眼光,毫不避諱地盯著梁小夏,看得她全身發毛。
“你們倆,夠了!”邪眼發現沒人聽他說話,生氣了:“地獄不是你們談戀愛的地方,要眉目傳情到別的地方去,在這狹窄的空間里容不下這么多多余的電流!你是想讓我吐出來嗎?”
梁小夏愣了一下,他哪只眼睛看出來自己和天龍是戀人的?有這么氣質不搭的戀人嗎?正想反駁一句,梁小夏看到自己屁股底下坐著一個柔軟的羽毛墊子,不吭聲了。
這幾天,天龍將殺死的鷹身女妖掉下的毛都收集起來,鋪在她身子下面使她依靠得柔軟些。這種對天龍來說很自然的照顧,在老邪眼眼中。更像一個熱戀中的男性不停地給心愛的女孩獻殷勤。
干脆不解釋了,梁小夏感覺衣服有點發緊,難受地拉了拉胸口,不知道鏡月又哪根筋不對了。
這樣等下去不是辦法。
“特德拉先生,能和我說說這一層惡魔領主的情況嗎?”
梁小夏雙手抱腿,擺出認真傾聽的樣子。
邪眼正吹噓到自己千古流芳的時候,不高興被她打斷,沒好氣地用自己的大眼睛瞪了梁小夏一眼。
“哦。嘿!你怎么還在想這件事。就這么著急去送死嗎?離開地獄的方法有太多種了,因加穆尼是這些方法里最差的選擇。就算你有辦法從因加穆尼逃出去,惡魔領主們也不是好對付的…”
梁小夏自己知道,她想離開的話,隨時可以傳送進遺棄之地,不用擔心自己的安全問題。
可不拿到千鶴的靈魂之石。她實在無法甘心。
邪眼絮叨了半天,發現梁小夏根本不聽勸,最后也學著她向地上一坐。嘆了口氣,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好吧,好吧。你們精靈的腦袋,都像石頭一樣固執,不管是白精靈還是暗精靈,都一樣…聽好了,”?邪眼壓低聲音。連氣息都輕了:
”我們這層的惡魔領主是個魅魔,住在血晶城堡里。和所有有實力的魔鬼們上位用一樣的過程,她干掉上一個惡魔領主,當上了這片地區的統治者。除了她自己,沒人知道她叫什么,大家都稱呼她為魅魔大人。聽說她極其偏愛女性人類的胸脯肉,還有嬰兒的頭顱,如果你要賄賂她的話,可以從這兩個方面下手,數量多了,也許能打動她的心…”
邪眼沒有說,若這位女精靈舍得,把自己的胳膊腿燒烤一下,去賄賂惡魔領主,效果更好。
梁小夏一陣惡心,想到之前被自己干掉的魅魔,眼神暗了暗。她打心底里不喜歡這種長相妖嬈,作風輕佻,滿腦子只想要吃掉自己的生物。
“天龍,第一層惡魔領主和你相比,實力怎么樣?”
她沉思一會兒,抬起頭看坐在自己身邊的騎士。
經過幾天的相處,梁小夏與天龍的關系已不像初見面時劍拔弩張,兩人都不是火爆性子,也能平靜地聊一會兒天,說說各自過往的事情。
“你覺得呢?”
天龍對梁小夏不溫不火地笑著,渾身散發強大的自信。
“我明白了。那若換做我呢?“梁小夏繼續問。
這個問題,天龍思考了一會兒,給出一個他認為比較客觀的答案:“地獄前七層的惡魔領主,你若公平認真地和他們對戰,穩贏。第七層以后,我無法保證。因為我并不是特別了解你的實力,夏爾隊長。我想等我們以后相處久了,我能給你一個更加確切的答復。“
在旁邊聽兩人對話的邪眼嚇了一跳。
這個騎士什么意思?坐在他身邊看起來又瘦又弱,全身沒有一點肌肉的精靈能夠和前七層的惡魔領主抗衡,怎么可能?他是在吹捧吧!
邪眼回憶了一下自己見到第三層領主時顫抖恐懼的模樣,恨不得大笑一番狠狠奚落一下這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心中暗暗的,又覺得他們談話時毫不動感情,也不自我炫耀的模樣,不像自大的鼓吹者。
“精靈…精靈…“邪眼兩個觸手對在一起,磨蹭了一會兒,猶猶豫豫詢問:”你真的有把握對付魅魔大人嗎?魅魔大人可不是那種只長個花架子的玩物惡魔,她真的很強。“
“天龍若說是,我想應該差不多。“
梁小夏拍拍身上落下的灰,淡淡一笑:”放心,我不會被惡魔領主迷惑的。唔,你想說什么還是直說吧,我們精靈對待慷慨相助的人,也從不吝嗇。“
在一只以別的物種的腦漿為食物的邪眼身上,看到扭捏的神色,梁小夏覺得很奇妙。這種非地獄特產,來自地下城的物種使梁小夏的抵觸情緒和防備心理沒有那么深,她靜靜等待邪眼的話。心中總覺得,邪眼說出的事情,會讓她很為難。
“…如果…如果你們真的能離開這里,把我的侄子,膽小鬼也一并帶走吧。”
邪眼費了很大力氣說出這番話,使得梁小夏瞪大眼睛。
他明明知道因加穆尼是什么地方,還提出這種請求?梁小夏連自己的安全都沒百分之百把握,再保護一個膽小鬼更加不可能。
她睜大眼睛,臉上錯愕的表情,被邪眼理解為聽到某種不合理要求的驚詫和反感。
“你若不放心,可以和他簽訂惡魔使仆契約,膽小鬼除了沒用些,不能幫你迎敵,不會壞事的,跑前跑后伺候著,還能幫你提提行李什么的。“
可不是么,見到危險,膽小的加林魔躲得比誰都遠。
“特德拉先生,你知道的,我一定會去因加穆尼,我沒辦法保證你侄子的安全。”
梁小夏雙手交握,很誠懇地表示,這個拖油瓶她攜帶不了。
“都一樣,“
邪眼在這一會兒,已經考慮得很清楚了:
”我那侄子什么樣子,你都見了。留在這里,他遲早也是死,不是被丟在哪個旮旯拐角的硫磺坑里,就是被什么冒出來的危險惡魔吃得剩下堆骨頭。還不如你遠遠地帶他走。能活著離開地獄,他的命就是你的,賞他口吃的餓不死就行了,若是死了…死了我也見不到他尸體,心里清靜,也省得他連累我,別像他那個該死的,要到地獄考查游歷的父親一樣拖我下水。”
邪眼的考慮,一半是為了他侄子膽小鬼的前途,另一半還是為他自己。膽小鬼這種懦弱惹事又無法自保的性格,能在斗爭殘酷的加林魔村落中活在現在,與其說是奇跡,不如說全依賴著他的叔叔在支持。也許老邪眼也是累了,受不了如此折騰下去,才向梁小夏提出這種不靠譜的請求。
梁小夏依舊很沉默,沒有急于答應邪眼的條件。在地獄中行走,她不得不變得非常現實,為了報答兩個素未蒙面的陌生人的幫助,她可以留下錢財或者物資,或者教老邪眼一些比較先進的打鐵手段來改善生計,卻很難將一個明顯實力不足的人綁上自己的戰車,毫無計較地與之同退同進。
“喂!精靈,我說得還不明白嗎。將他交給你,以后他就是你的奴仆、你的狗,活著是跪在你腳下,為你服務,死了也怪不得別人,只能怪他自己命不好,下輩子爭取別再做個膽小的魔鬼。有免費的仆人使用,這種白撿的好事,你都不樂意嗎?”
邪眼看梁小夏半天不答應,氣哼哼的,恨不得打開梁小夏的腦袋看看里面是什么構造。
“罷了,罷了…你們精靈總是這么小氣,好像別人的死活都和你沒關系。這樣吧,我還知道一條通往血晶堡的密道,能繞過門口的惡魔守衛,帶你們進入血晶堡的地下倉庫。繞過惡魔領主的堡壘,進去后你們憑自己的本事找傳送陣去,我不知道在哪里。到此,我和他就兩清了,聽見了嗎?兩清了!和你們也再無關系!”
“好,成交!”
梁小夏握住了邪眼在胡言亂語的憤怒中揮舞的觸手,在他反應過來前一錘定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