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濃重冰冷,香佩此時的心比暗黑涼夜更加冰寒。
她不懂醫術,但是這幾日鼠疫病患發病的癥狀她卻是再清楚不過了。
高燒、嘔吐、畏寒,而后咯血,渾身有許多結核腫大……
那隨著義診小隊一起來的患了鼠疫的醫女便是這樣,如今她指甲呈黑色,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氣。
香佩的手一抖,裝著宵夜的碗被她打翻,甜湯都倒在桌上,但是她都顧不得去收拾,轉身飛快地跑出了診房,途中險些被絆倒。
何太醫同高大夫晚間是在一間房中休息,他們被香佩叫起后,披了衣裳急忙趕過來。
高大夫一見到陳悠模樣,心就猛的往下沉。他深吸了口氣,伸手探向陳悠的手腕。
明明只是片刻的診脈時間,站在一旁的阿魚和香佩卻覺得漫長無比。
高大夫緩緩移走了按在陳悠手腕上的右手,他的臉隱藏在黑暗中,讓人看不到他面上的表情,阿魚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他目光灼然的盯著高大夫,“高大夫,大小姐怎么了?她一定沒事的對不對?”
高大夫抬頭看向眼前的年輕小伙子,嘴唇張了張,而后低下蒼老的眉眼,輕輕吐出可怕的兩個字,“鼠疫。”
鼠疫!
大小姐感染了鼠疫!
這個笑話一點兒也不好笑,大小姐醫術高超,她自己怎么會感染鼠疫呢?
“高大夫,你一定是診錯了,你再給大小姐瞧瞧。大小姐得的定然不是鼠疫,不對,何太醫,您給大小姐瞧瞧!”阿魚語無倫次的嘶吼著。
何太醫搖搖頭,而后又拍了拍阿魚的肩膀。
阿魚不敢置信退了兩步。
香佩聽到了這個結果,早已捂住嘴巴哽咽出聲。
秦征冒雨帶著手下回了淮揚府,剛進了那所隱蔽的院子。天空就剎那一個閃電。閃電照亮了秦征滿是雨水的俊冷面龐。
白起從房中迎出來,見秦征毫發無傷,提著的心這時徹底放了下來。可是一想到自己私下瞞著的那個消息,白起心中又忐忑不安。
將手中干布巾遞給秦征,“世子爺,那事情如何?”
秦征瞥了眼白起。眼神深沉,眼瞳深處的黑暗狠戾就像是一只蟄伏了許久的孤狼。讓白起心口跟著顫抖的一縮。
“已經解決了。”秦征聲音淡淡的回道。用干布巾隨意抹了一把臉上冰冷的水珠。而后直接將干布巾扔到了地上。
這次去歸順那個山寨,秦征雖是時間花了長了些,但是并未折損幾個人,也算得是大捷吧!
聽到秦征的答復。白起由衷的高興起來。
“世子爺,先去洗洗吧!”
秦征視線余光掃了白起一眼,劍眉微隆。這小子今日怎變得如此殷勤,“嗯。等我出來希望你沒有壞消息告訴我!”
這幾日累極,每日趟在泥水中,他已經一天一夜沒有休息,只之前在馬車中寐了半個時辰,現在渾身臟臭濕透,是該先去好好洗洗。
等秦征洗浴后換了干凈的常服從里間走出來,墨黑的長發披在肩后還在滴著水,卻一眼就見到白起筆直地跪在外間,托舉的雙手中放著一封信。
秦征冷眸危險地瞇了瞇,而后幾乎是從牙齒縫中擠出了“白起”兩個字!
白起只覺得這帶著嘶啞沉怒的聲音像是一記帶著倒刺的鞭子用力甩在了他的后背上,讓他渾身都開始恐懼地顫抖起來。
他低下頭,不敢與主子醞釀著狂怒風暴的眼神對視。
秦征一把從白起手中拿起信封,急躁地拆開,當熟悉的字體展示在他的眼前時,他再也沒有心情嫉妒這與趙燁磊幾乎是如出一轍的字跡。
他心中只有一個聲音在徘徊嘶吼,籠巢縣發了鼠疫!
他的阿悠還在籠巢縣中!
他的阿悠遇到危險第一個想起的人就是他,派了人送信來,他卻沒能及時的去救助她,第一時間成為她的后盾!陪伴在她的身邊!
他的阿悠一定很失望吧!
鼠疫,這是多么可怕的疾病!秦征不敢再往下想。
秦征驚怒又恐慌擔憂,他盯著低頭認錯的白起幾乎目眥欲裂。
“我以前是如何說的,如何做,想必你也知道。”
白起冷汗涔涔,艱澀開口,“屬下明白,等淮北一帶事結后,屬下便回府領罰!”
“這里不需要你了,明日起便回建康吧,你的事情不用來接手!”秦征冷冷拋出了這句話,像是鋒利的寒冰,將白起刺的遍體鱗傷。
他一早便說過,他需要的是審時度勢聽取命令的屬下,而不是這般私做決定,隱瞞不報的人,白起的做法超越了秦征的底線,何況這件事還是關于陳悠的!
白起本是秦征最看重的屬下,但是他竟然犯了秦征最忌諱的錯誤,若不是秦征還念在一絲兄弟感情,那他的結局早與那個消失了的玄林一般了。
時日相處久了,秦征對他的看重磨平了白起的心性,讓他忘了秦征并非是什么會心軟的人,他是暗處的獵豹,是草原中的孤狼,他需要的是為他做事的屬下,而不是隱瞞著他的兄弟。
面對自己的主子,白起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來,他用力抿了抿唇角,而后斬釘截鐵的道:“屬下知曉了!”
秦征連看都未看他一眼,拿起搭在一旁的披風就火速出了房間。
阿北守在門外,里面的聲音他自然也是聽到了,他面色是從來沒有過的肅穆,這樣的臉色在他面對死亡的威脅時都沒有過,良久,阿北在黑夜中長嘆。
秦征出來時,阿北將主子的佩劍遞上。
而后詢問,“世子爺,我們去哪兒?”
“姜駙馬。”秦征冷聲說道。這次淮北一帶官員的剿滅,他們早已在建康就商量好的,姜戎在明,他在暗,原本護送義診隊伍來淮北并不是他的事,只因為陳悠在其中,他才私下攬過了這個差事。
按照商量的進程,這個時候姜戎已經已到了淮揚府。他們之間的暗哨有聯系,秦征剛剛從手下那里收到姜戎的信,信中提到了陳悠所在的籠巢縣。
他要先去姜戎那里了解一番籠巢縣和陳悠的情況,并且接頭商量淮北的事宜。
下著細雨的暗夜里,秦征帶著幾個得力的手下消失在雨幕中。
不用站在院中,注視著秦征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暗嘆口氣,轉身進了小院中的房間。
白起還孤寂地跪在地上,昏暗燈影下,顯得寂寥無比。
“在湖北竹山時,就算得你有一劫,早就寫信知會你,讓你做事小心謹慎,你卻還是犯了忌,看來你終是命里需有。”不用坐在一邊的椅子上,眼角余光瞥著地上的男人。
白起就像是一尊雕像,一動也不動,不用瞧見他身側緊攥的拳頭,室內的氣氛壓抑的讓人難受。
最后不用實在是看不下去了,用腳踢了踢地上的白起,“平日里那副說教的氣勢呢!就這么招,就蔫了?得了,我怕了你,你等著,我給你算上一卦。”
不用見白起這個樣子,風涼話都說不下去了,從袖帶中摸出三枚古銅錢,取了今日的正方位,嘴中念叨著就將銅錢拋了出去。
銅錢滴溜溜在地上一滾,但是不用死活卻只找到了兩枚,第三枚卻找不到了!
不用心中一驚,尋不到完整的三枚銅錢,這是連卦象都沒有!
而從來都卜不出卦象便只有一個原因……
現在,連不用的臉色都開始變得難看了。
不用的沉默讓白起也抬頭看了他一眼。
“得,這回這劫難還真是玄乎了,連我都牽累了,這三枚算卦的古錢可是價值連城,這突然少了一枚,我這得少說三個來月不能卜卦了。這天機忒也可怕,白起大哥,不是兄弟不幫你,若是日后還想得咱主子重用,多討好咱未來的世子妃才是。”
白起一震,不用以前便說過,他的卦目前只有三個人算不準,第一個就是他們主子,第二個是李家三小姐,第三個便是陳大姑娘。世子爺的卦是算不準,但若是算陳大姑娘的卦,那是連卦象都沒有……
不用走到白起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得嘞,也就是三五年不得重用,自己卸了雙腿而已,身殘志堅,快起來,把你手頭上的事情都與我好好交代清楚,回建康享福去吧!”
白起這時才緩緩起身,領著不用去了書房。
秦征與姜戎連夜暗中見面,姜戎告知了今日籠巢縣發生的事情,又將在城墻上瞧見了陳悠告訴他,秦征從姜戎口中得知陳悠安全,那暴虐的神情這才消弭些許。
姜戎與秦征說話的語氣帶著些責怪,“自家的媳婦秧子照顧好,阿意可是很看重陳大姑娘,若是她有個什么三長兩短,你也莫想著將人娶回去了,阿意那脾氣,定要給陳大姑娘尋一個比你好上幾倍的!”
秦征只能尷尬的陪著不是,自鳳玉一事后,清源長公主就清楚了兩個小兒女的感情,陳悠身份低微,清源長公主怕陳悠遭了輕視,還多番對他旁敲側擊,甚至還有將陳悠收為義女的心思。
秦征簡直是有些哭笑不得,他若是對陳悠不好,他親爹娘便是第一個就不會放過他,哪里還用長公主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