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場雖然亂,卻是亂中有序。連夏清語這對陸云逍渣男渣男叫個不停的,都不得不承認(rèn)對方在這方面是天生的領(lǐng)導(dǎo)型人才,著實有一套。當(dāng)下卸了背后的書箱,那其實是個藥箱,里面裝著一些急救的棉布烈酒鹽水棉球和針線,本來今日游湖不該帶這些,但她覺得身為大夫,若非特殊情況,這藥箱是不能丟下的,萬一路上遇到受傷的人呢?這可不就派上用場了?結(jié)果誰想到一語成箴,不但遇到受傷的人,而且還是這樣的大場面。
這會兒雖好奇,卻也來不及弄清楚陸云逍是用什么辦法甄別出海匪了,幾人幾乎是立刻就投身進了熱火朝天的救治事業(yè)當(dāng)中去。馮金山就在夏清語旁邊,小白果子白蔻白薇全都成了打下手的。這對于兩個姑娘兩個孩子來說,都是難得的鍛煉,平時在杏林館,哪里能看到這么多的傷患和如此血腥的場面?因此不管是從心理上,還是從素質(zhì)上,經(jīng)過這一次,幾人不說脫胎換骨,最起碼也會有一個大幅度的提高。
城門兩旁的棚子里全是大夫和傷者,這場面簡直是百年不遇的奇景。這其中,夏清語雖是一介女流,但她手頭利索啊。這年頭的大夫哪有她這樣豐富的外科清創(chuàng)縫合經(jīng)驗,高明的外科大夫都很少。因此連綿的呻吟聲中,大家覺得屬這個棚里的病患叫聲格外大格外密,但人家患者也是出來最快的,一會兒一個一會兒一個。如此一來,不免有人懷疑這女人是虛應(yīng)故事,就算是神醫(yī)娘子,也不該這么快吧?別人收拾一個患者的時間,她能收拾出來三個,這是什么妖孽速度啊?
有幾個大夫一不小心就陰謀論了。因就把從夏清語棚里出來的患者叫過去,想著若對方真是敷衍的話,一定要戳破神醫(yī)娘子的牛皮。不過這些懷著小興奮激動的志得意滿很快就偃旗息鼓了:戳破人家的牛皮?看人家的笑話?別扯了。看看人家處理后的傷口吧,自己這點本事才是成笑話了好嗎?這種時候不趕緊把尾巴夾起來,難道等著被人啪啪啪打臉?
夏清語對這期間來自外面的惡意和暗流洶涌毫無察覺,她只知道用最快的速度替手中的傷者清創(chuàng)縫合妥當(dāng)包扎。海匪雖然是突襲。但好在這幾個村子里的百姓早就做好了防備,再加上海匪追擊過程中遇到了杭州衛(wèi)所的人,于是不得不撤退結(jié)隊自保,所以這里被刀砍斧傷的傷者雖然多,但致命的并不多,那些重傷的絕大部分都是在還沒來到城門之前,便已經(jīng)離開了人世。
夏清語正聽著身旁兩個家屬議論鄰居的死,只聽得她腦袋發(fā)脹眼睛發(fā)澀,一雙手不停地握了松開松開握上,這些動作卻沒有影響她的治療速度。怒火和悲憤全都深埋在心里。在把這個傷者包扎完送出棚子的時候,她忍不住就抬起頭來四下望了一圈,恰好就看到城頭上那個熟悉的人影。
陸云逍,我不管你是不是渣男,但是這些海匪。你必須剿滅他們,全部剿滅,一個不留。你要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你就必須做到這一點,決不能讓那些雙手染滿了老百姓鮮血的狗東西逃出一個,這一筆筆的血債,必須用那些畜生的血來償還!必須!
深吸一口氣。夏清語轉(zhuǎn)身回到棚里,這時那被鮮血染紅的椅子上又坐了一個人,她簡單問診過后,就開始重復(fù)先前清創(chuàng)縫合的過程,幸虧藥箱里材料備得多,但可以想象。長此下去,這么多傷者,這些材料是遠(yuǎn)遠(yuǎn)不夠用的。
白薇和白蔻作為打下手的,此時也已經(jīng)滿臉是汗,忽聽夏清語吩咐道:“白薇。你出去看看,能不能找人家要些烈酒和棉團過來,若是要不到,就去城門找陸云逍,讓他安排。”
白薇答應(yīng)一聲退出去,這城門處她可說是兩眼一抹黑,此時人人忙碌,又有誰愿意搭理她一個女人?沒奈何之下,只好到城門找陸云逍了。
這里夏清語正揮汗如雨,忽然間就聽外面有人喊了一聲:“蘭國手到了。”接著原本就嘈雜的街道便像是又來了一大撥人似得,噪音突然就提升了幾十個分貝。
秀氣的眉毛皺起:蘭國手,這名字好熟悉……是了,那不就是馮大哥的師父嗎?夏清語忍不住就向馮金山那邊看了一眼,卻見這位的身子和手已經(jīng)都開始顫抖了,坐在他面前那位傷者抖得更厲害,眼睛緊緊盯著馮金山手里的銀針,大概是怕他一不小心把針給扎進自己肚子里去。
“馮大哥,蘭國手不會知道你在這里的。還是專心處置這些傷患要緊。”
夏清語輕聲提醒了一句,頓時讓馮金山一個機靈醒過神來。他看上去似是想回頭看一眼,卻終究忍住了,吸了吸鼻子后,便繼續(xù)處置手中的傷患。
夏清語倒是回頭看了一眼,只見一輛簡樸的馬車上,有一個美麗少婦扶著一個胡子頭發(fā)全白的老頭下來。而附近棚子里的大夫們?nèi)既酉聜哂顺鋈ィ瑢Υ耍挂矝]有任何人表示異議,可見這位蘭國手在杭州百姓們心中的地位。
夏清語也只是看了一眼,便回頭繼續(xù)忙著自己手里的事,倒是她和馮金山手中這兩個傷者,見兩人沒迎上去,反而覺得有些奇怪,卻又不敢問,只敢拿眼好奇的偷窺著兩人神情。
這里蘭小憐扶著父親慢慢向前走去,早有人在正中間的遮陽棚里搬了把椅子。老蘭陵顫巍巍邊走邊道:“你們都圍著我做什么?病人都扔在那里呢,就不管了?我來是要看看你們怎么做事的,你們倒都來看我,難道我是你們的病人不成?”
大夫們不敢說話。蘭小憐卻是心中得意,目光掃了一圈,忽然發(fā)現(xiàn)還有兩個人竟然在棚子里忙碌,別說過來見禮,就是頭都不抬一下,她心中不由得有些不滿,再聽見父親的話,便連忙笑道:“爹爹也太不近人情了,這是大家尊敬您呢,又不是有傷重要死的病患,能耽誤到哪里去?您老啊也別覺著自己的威望礙事兒,看,那邊不是有兩個不把您當(dāng)回事兒的嗎?”說完便把頭輕輕朝夏清語的方向一點。
眾人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便看見夏清語和馮金山仍是忙碌著,立刻就有人上前笑道:“老大人,那位是神醫(yī)娘子,聽說和新任督察使大人很有些剪不斷理不亂的關(guān)系,所以性子傲了些,您多擔(dān)待。”
說這話的家伙自然是不懷好意,尤其把夏清語和陸云逍的關(guān)系用了剪不斷理還亂這六個字來暗示**,就更是陰險歹毒,古代女人名節(jié)何其重要?稍微和男人有些牽扯,便要被人認(rèn)為是天生淫賤水性楊花,心理承受力差些的,說不定一句話就可以要了她的命。
好在蘭陵雖然在整個江南都是杏林界泰山北斗般的人物,為人卻平和慈祥。當(dāng)下聽了這話,便把臉一沉道:“這話是可以亂說的嗎?你身為醫(yī)者,德行何在?再者說,怎么叫性子傲?必得像你們這般,看見我就一窩蜂涌來,把手下病人都不管了,這才叫謙虛?若真是這樣,我倒寧可你們也傲一些。”
大夫們趕過來本是敬佩蘭陵,又帶著討好之意,卻不料討了個沒趣兒。因一個個垂頭喪氣各回本位了。這里老蘭陵卻也不去椅子上坐,而是瞇著眼睛看向夏清語的方向,接著對她女兒道:“扶我過去看看。”
蘭小憐實在不愿意,不過父親的意愿違抗不得,只好扶老頭兒走過去。蘭陵也不打擾夏清語,只在她身后出神看著,過了一會兒方驚嘆道:“這丫頭好快的手,從前聽吳青柳說,外科大夫的手若是快到了極致,就如同是蝴蝶在花樹間飛舞一般,可這么多年來,我并沒有看見過這樣人,沒想到這丫頭,她……她竟是比吳青柳說的還高了一個境界,真是奇了,從前沒聽小夏說過他女兒這樣能干啊。”
蘭陵口中的小夏就是夏清語的父親,以他的資歷,叫一聲小夏倒是正常的。夏清語聽見身后有說話聲,只這正是縫合的緊要時候,她若貿(mào)然開口,倒顯得無禮,不如等都處置完后,再正式拜見一番,雖說對這老爺子將馮金山逐出門墻有些不滿,但這么大年紀(jì)的老人,還親自來救治現(xiàn)場,這份兒德行還是值得自己尊重的。
縫上最后一針,靈巧的打了結(jié),看著白蔻在旁邊用剪子剪斷,那傷者鄭重謝了夏清語后離去。她這才微微收拾了下東西,轉(zhuǎn)身對著老蘭陵襝衽施禮道:“小女子夏清語,見過蘭國手。”
蘭陵的目光卻是緊緊系在那藥箱里的針線上,聞言捋著胡子笑道:“不用多禮。我看著你這線,似乎不是尋常用的外科線,這是什么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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