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佑帝穿著家常黃袍,正躺在榻上看書,形容有些憔悴。
看見宋彥昭進來,放下書,招手,“彥昭來了,過來說話。”
宋彥昭躊躇了下,慢慢的踱步過去,“外祖父這幾日怎么了?可好些了?”
嘉佑帝嘆了口氣,宋彥昭這才發現他眉間的皺紋深的像山川一般,鬢邊的頭發全都白了。
他的心里有些難受。
“老了,上了年紀,看奏折多了便頭昏腦脹,起身急了便眼前一黑,昏了過去,歇息這幾日,好多了。”嘉佑帝嘆息。
宋彥昭嘴角抿了抿,沒有說話。
現在才是正月十四,都還沒開朝,哪里會有那么多奏折。
見他低頭沉默不語,嘉佑帝笑了笑,掀開蓋在身上的被子,“躺久了,身子骨就發麻,扶我起來走走。”
宋彥昭默然上前扶起嘉佑帝的胳膊,攙扶著他在殿內走了兩圈。
大概真的是躺久了,嘉佑帝走了兩圈便有些氣息不穩,呼吸沉重宋彥昭眼神莫名閃了閃,外祖父是真的病了。
“坐下歇一會兒吧!”宋彥昭扶著嘉佑帝坐了下來,又給他倒了盞茶。
嘉佑帝接過茶水,眼底的笑意浮了起來,“后日就是你的生辰了,想要什么禮物,和外祖父說。”
宋彥昭是正月十六的生日,每年嘉佑帝都會早早的將他的生辰禮物備好,一早賞賜下去。
“外祖父,我都十七了,不是小時候了。”想起小時候一到過生辰的時候,自己就纏著嘉佑帝要生辰禮物的情景,宋彥昭的嘴角翹了起來,浮現一抹溫暖的笑意來。
嘉佑帝笑著拍了拍他的手,“朕從小就疼你,你小時候又愛黏著朕,朕自然更偏疼你幾分,不管你多大了,該給你準備的生辰禮,朕都不會忘了的,今年若沒有特別想要的,朕可就自己做主了!”
“外祖父您隨手賞個筆墨紙硯的給我就行了,不用太過費心。”宋彥昭聽嘉佑帝話中有話,忙打了個馬虎眼。
嘉佑帝卻不許他含糊過去,“那不行,過了這個生日,你就十七了,又是正式當差的人了,怎么能隨便賞呢,朕這次啊,就賞你個媳婦兒,如何?”
媳婦兒?宋彥昭臉色一變,看向嘉佑帝,“外祖父別開玩笑了!”
嘉佑帝笑瞇瞇的看著他,笑意中帶了一抹審視,一抹嚴峻,顯示他不是開玩笑。
宋彥昭嘴角的笑容凝住了。
“皇后娘家有個侄孫女,太子妃也有個侄女,和你都是年貌相當,改日你見一見,把你的終身大事定下來,也省的你母親總進宮煩朕。”嘉佑帝慢悠悠的喝了口茶。
秦皇后的侄孫女,太子妃的侄女,宋彥昭眉頭一皺,瞬間明白過來,嘉佑帝這是在試探他。
他的心一瞬間沉了下去,又苦又澀。
他心里一直敬愛的外祖父,在他面前從來都像個普通外祖父的人,其實是這個天下的主宰,是大周朝的嘉佑帝!
宋彥昭第一次無比清醒的認識到這一點,卻讓他的心猛然一痛。
這一刻,他突然覺得意味索然。
“外祖父,我沒見過皇后的侄孫女和太子妃的侄女,更不想娶他們當中的任何一人。”
嘉佑帝臉上的笑容淡了去,沒有說話,只是淡淡的盯著宋彥昭,帝王的威嚴漸漸散發出來。
宋彥昭眼眸低垂,卻沒有絲毫妥協的意思。
嘉佑帝將茶盞丟在了桌案上,瓷器碰觸到楠木桌案上,發出一聲清脆的叮當響,在安靜的殿內顯得十分的突兀。
宋彥昭的手在袖子里握了握,突然開口道:“外祖父,我連著幾日進宮,是有事向您稟報。”
嘉佑帝眼神閃了閃,眸中已經全然沒有了笑意,卻并不接宋彥昭的話,“如果朕一定要把她們其中一人作為生辰禮物賞賜給你呢?你要抗旨不遵嗎?”
這便是用皇帝的身份命令他了嗎?宋彥昭心頭一澀,跪了下來,“若您只是用陛下的身份來命令臣,臣不敢抗旨,但臣當差時日尚短,身無寸功,實在當不起陛下的賞賜!”
宋彥昭頓了頓,聲音有些嘶啞,“若陛下是用外祖父的身份來命令彥昭,那彥昭懇請您收回成命。”
“你………”嘉佑帝臉色一沉,重重拍了下桌子,想斥責宋彥昭,卻又有些不舍,片刻才神色復雜的嘆了口氣,“你起來吧,跪著做什么!”
宋彥昭沉默的站了起來。
“對了,你剛才說有事稟報,什么事?”嘉佑帝沉默片刻,突然開口問道,語氣中已經沒有了剛才的火氣。
宋彥昭遲疑了片刻,才緩緩開口,“是臣之前稟報過的前江寧縣令張文伯一家的滅門血案。”
“哦?”嘉佑帝揚了揚眉,語氣卻平靜無波,聽不出喜怒,“說來聽聽,你查到了什么?”
“臣查到了這件案子的重要人證,已經抓捕在慎刑司的大牢。”
“當真?是何人如此膽大妄為?”嘉佑帝問道。
宋彥昭抬起頭,目光灼灼的看向嘉佑帝,嘴角微動,“東宮五品詹事趙陽。”
嘉佑帝神色一變,站了起來,定定的看著宋彥昭,“你說什么?趙陽?怎么可能?這事怎么會牽扯到他?”
宋彥昭沉默不語,心里卻漸漸泛起一股涼意來。
嘉佑帝在殿內徘徊片刻,轉身問宋彥昭,“你審趙陽了嗎?他可有招供?”
宋彥昭的手下意識的握了握,臉上的神色卻沒有任何變化,“審了,但他沒有招供。”
嘉佑帝眸光一閃,眼底的神色復雜難辯,“他,真的什么都沒招?”
宋彥昭的神色有些遲疑。
“他說了什么?”嘉佑帝神色一凝,緊緊的盯著宋彥昭。
宋彥昭搖搖頭,“趙陽的口風很緊,并沒有說什么,但昨天夜里,趙陽在慎刑司的地牢死了。”
說完這句話,宋彥昭神情定定的看著嘉佑帝。
嘉佑帝眉頭一皺,“死了?到底怎么回事?”
“從傷痕上來看,是上吊!”宋彥昭木木的吐出一句話。
“看來是畏罪自殺了。”嘉佑帝半晌幽幽道了一句。
宋彥昭臉色變了變,咬了咬牙,“陛下,臣覺得趙陽不會,他死在這個時候實在太蹊蹺了,分明是有人不想讓他開口說話。”
嘉佑帝站在桌案前,身體前傾,隔著桌案瞪著宋彥昭,神情肅然,“你在懷疑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