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蔚到了近前,才發現這女人手里居然握著一塊磚頭。跳腳罵累了,女人便一屁股坐到了臺階上,喘了口氣接著罵。手里的磚頭不停地砸著張新辦公室的門,看來,門被人從里面反鎖了。
“大家都來看哪,看不要臉的狐貍精偷人養漢了!張新,你趕緊快出來,你還怕丟人現眼?多光榮啊?家里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四道溝的領導們,都來看哪!”
女人像菜市場上的小販,正在叫賣時鮮活物一樣。吳蔚猜這女人肯定叫賣過東西,抑揚頓挫,聲情并茂,極富煽動性。
吳蔚掃了一眼圍觀的人,并沒有一個班子成員在。他覺得在這里也不太合適,腳步便開始往后撤,想找個僻靜些的地方給朱柏成打個電話。
李天星已經履新,鄉里的大事小情都得跟朱柏成說一聲。這種事情,不是他這個小年輕能管的。他剛轉到墻后,卻看到王天富和朱柏成一起走了過來。
朱柏成看到吳蔚,沖他擺了擺手,“小吳,前面怎么回事?”
吳蔚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只好答道:“一個女人,好像是張書記的老婆……您來看看就知道了。”
他跟在朱柏成的后面,一起到了張新辦公室前。看到二三十人站那兒看熱鬧,沒有人勸解,朱柏成的臉拉了下來,喊道:“都散了,散了!有什么好看的。”
眾人一看朱柏成來了,嘻笑著散開了。
朱柏成蹲下身子,對仍然又哭又罵的女人說道:“嫂子,你應該認識我吧?別在這兒坐著了,地上這么涼,不怕做下病啊?”
女人停止哭喊,看了一眼朱柏成,“朱鄉長,我認識你,你可得為了作主啊!這個不要臉的,做出這么下作的事來,我和孩子怎么辦哪?”
“嫂子,你先起來,到我辦公室去說。你在這兒再哭再鬧也沒有用。”朱柏成伸手想扶她,還沒等挨到女人的胳膊,女人已經站了起來。
“你先把門給我弄開。你不弄開,我就踹開了。到時候你別怪我破壞公物。”女人指著張新辦公室的門,說道。
吳蔚看了一眼門上大大小小的坑,心道,果然是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門,這女人,已經把公物破壞了,居然還在這兒振振有詞。
“你先跟我到辦公室吧。一會兒我讓人通知張書記。你先跟我說說,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兒?你怎么一大早就從城里跑到這兒來了?不然,我也不知道怎么幫你啊。”朱柏成四下看看,這個窗戶那扇門探出來一張張面孔,不由有些氣悶。
“那不行!他們倆現在正在這屋里睡覺呢,一抓準是現行。我要是走了,你們就和稀泥。今兒我非要這磚頭砸他們腦袋上不可,背地偷人養漢,別以為我不知道!”女人沖著窗戶,又罵了起來。
“嫂子!”朱柏成提高了音量,“你以為這樣挺好看是不是?不管他做了什么,你也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罵吧?!你們兩口子關起門在家,怎么折騰也沒人管,但你不能在這兒折騰,這是我們上班的地方!嫂子,你走不走?如果你不走,我就不管你的事了!你看著辦!!”
朱柏成轉身走了。王天富說道:“弟妹!你這么做,不等于把他往別的女人懷里推嗎?行了,聽張鄉長的,起來,一會我把張書記找來!”
吳蔚站在一旁,一言不發。人說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張新如此,吳蔚覺得心里怪不舒服的。下意識的,他覺得兩個人此時就在這間屋子里,耳邊又響起“嘎吱、嘎吱……”床響的聲音,暗自搖頭,經過這次的事情,張新恐怕要萎靡一段時間了。
王天富看女人還站著不動,也沒有說話,知她心思已動,便又說道:“弟妹,你這么鬧騰下去,不但與事無補,自己氣著了,也讓他更難做人。且不說這事是不是真的,你這樣一鬧,不是真的也成真的了。聽我的,到朱鄉辦公室坐會兒,我保證讓你今天見到他。”
“那說好了!如果我今天看不到張新,那我就死在朱柏成那兒。”張新老婆說話夠狠!
看到張新老婆進了朱柏成的辦公室,王天富敲了敲門,“張書記,如果你在屋,就出來吧。外面已經沒有人了。”
里面沒有人出聲,王天富站了一會兒,又開始敲門:“這事兒總得面對。出來吧,當面鑼對面鼓,給你老婆一個說法。我和朱鄉護你周全!”
又停了一會兒,里面才傳出張新的聲音:“王主席,我這就出去。”
吳蔚聽出了張新的掙扎和無奈,心下不由嘆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門打開了,張新一臉的憔悴,看到吳蔚也站在那兒,怨毒的目光瞪了他一眼。吳蔚情知自己早該走,可不知為什么卻偏要站在那兒,難道自己想要看看張新那副落魄的樣子嗎?
“王主席,走吧。”張新從嗓子眼兒里擠出了幾個字。
“她呢?”王天富目光里現出厭惡。
“在里面呢。我把門鎖上,等晚上再讓她出來。她嚇壞了。”張新低聲說道。
“這樣也行。”王天富轉身,張新跟在他的身后,一起向朱柏成辦公室走去。
兩人剛進朱柏成的辦公室,就聽到女人一聲尖叫,接著是桌椅碰撞的聲音。吳蔚搖頭苦笑,張新哪張新,饒你聰明一世,怎么能在這種事情上犯糊涂呢!
想起前些天張新對自己說的話,全額定向推薦還沒有搞,他自己倒先把自己給搞下去了。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這種事,傳播速度堪比光速,用不了半天,整個青川便可人盡皆知。
回到了蛇仙村。羊快出欄了,因為他手頭的事情一拖再拖,今天正式約了人家來看羊,如果再不出欄,下批羊就會受到影響。
羊出欄以后,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欄舍加固消毒,進仔羊,防疫……還有跟王小妮達成的協議——選強生進村委會,這些事情都得去做。
如果自己真地走了,有了強生,這個村子應該會穩定下來吧,吳蔚相信強生,這個穩重踏實的漢子。
吳蔚剛一進村,便見到了王小妮。王小妮正扛著鋤頭,看這意思想要下地干活兒。
看到他,王小妮笑呵呵地把鋤頭支到地上,說道:“吳委員,你這兩天去哪兒了?我找你兩趟了。”
“到省城辦點事。王書記,什么事?”
“你那天說的,我想過了。土根也跟我說,這是個好辦法。但他還是想把馬東的事給了了。”
吳蔚一愣,這個馬土根還真是無孔不入,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機會,這是要向他談條件:你出頭解決偏兒頭的事,我幫強生當上村主任。這個人,真夠陰的!
吳蔚一聽這話,冷笑一聲,說道:“王書記,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如果我不幫著把偏兒頭的事解決了,馬總就要在選舉這事兒上有點動作?”
王小妮把鋤頭舉起來,往樹上蹭了蹭土,其實那鋤頭上根本就沒有土,吳蔚還以為她要舉鋤頭砸他呢。
“吳委員,你這話說遠了。土根哪有這么大膽子?敢這么想?我這人吧,沒別的能耐,就是打架還有一套。強生如果當上這個村主任,工作有人分擔了,我當然高興。可……”
“王書記,你能打架和強生當村主任之間,有必然的聯系嗎?”這個女人,別看粗枝大葉,還是個張飛型兒的。
“我想讓它有,就一定會有。”王小妮瞟了一眼吳蔚。
“王書記,我想,‘蛇仙谷’計劃首批受益的人里面,你應該是最大的一個吧?你不用否認,咱們大家伙的眼睛誰也不瞎。跟你嘮句實磕兒,我在這兒不可能永遠駐下去。讓強生當你的幫手,是覺得你這個人是干事的,這個計劃不會在你們手里瞎掉。既然你有其他的想法,那我不強求什么。
“過些天,省城可能要過來一些人,來咱們村考察軍事旅游資源。那條路馬上就要動工了,這里發展成什么樣兒,說真的王書記,連我都不敢想像。你告訴馬土根,讓我幫他的忙,可以;但他不能再插手村里的工程,蛇仙廟復建,香火錢歸村里,白紙黑字,簽字畫押。”
吳蔚就不信了,蛇仙開發這么大一塊蛋糕,馬土根作為既得利益者,他會放棄這里面巨大的利益去救偏兒頭?偏兒頭那東西,老死在監獄也不為過。
王小妮氣結,馬土根再傻,也不至于舍得用如此巨大的利益換偏兒頭的自由。雖然“自由價更高”,可對大多數蛇仙村民來說,偏兒頭的“不自由”反而成了他們最大的“自由”。
看著吳蔚騎著摩托車離開的背影,王小妮知道一切都已經無法挽回。強生還算不錯,人雖然有個性,但還算正直,沒有啥歪門邪道。把蛇仙交給這樣的年輕人,她王小妮也算功德圓滿吧。
“這些年,當這個村書記,也撈了這么多年的實惠。該收手的時候,也該收手了。”王小妮小聲嘀咕了一句,把鋤頭扛到肩上,向果園方向走去。
羊經紀十點多才到,到這兒就抱怨路不好走,他被顛得骨頭都散架了,再也不來了云云。吳蔚不止一次聽父親說起過這個人,羊經紀叫楊理盛,已經從事這行當十多年了,跑東北下西南,人十分老道。
“楊叔,您老可別抱怨了。現在這路正修著呢,下次再開車來,直溜兒大馬路,一直整到村里。”
“那趕情好。‘要致富先修路’,這話兒沒錯!走,看看羊去。”楊理盛跟誰都是自來熟,跟三溜兒和強生也打了招呼,幾個人一起向羊圈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