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東三歲沒了爹,十幾歲又沒了媽,疏於管教,惹事生非。他在村裡的時候,只要他往街上一走,家家關(guān)門閉戶,誰家丟了雞少了狗,找他準沒錯。從這點看,馬土根倒是做了一件大好事,把這個禍害帶到了城裡。
馬土根晚上操持的那會,他也去了,只不過都是他的長輩,沒他說話的份兒。遠遠的,他見過吳蔚。一看那奶油小生的樣子,馬東從心底鄙視他,一點男人味兒都沒有。白白淨淨的,身材像豆芽,一點也不結(jié)實。還穿一件灰白的上衣,娘氣十足,他馬東纔看不上這種人呢!
他習慣了刀口舔血的生活。跟著馬土根,他找到了他存在的價值。他最不怕的就是打架,幾把柳葉小刀,可近身搏擊,還可以遠距離殺傷,人不怕沒能耐,就怕沒有“一招兒鮮”。
聽說那個叫吳蔚的小白臉兒有功夫在身,老張家四個最壞的小子被他收服了。他更瞧不起強生他們幾個了,一個小白臉兒,居然把他們幾個收服了,真是沒本事!
有事女人幹,沒事幹女人——這就是偏兒頭馬東生活的全部。
強生告訴他吳蔚想跟他“談?wù)劇钡臅r候,偏兒頭馬東臉上現(xiàn)出鄙夷,看那樣子很是不屑。
“強生,他就這麼大膽子?讓你來過話?他還真是高看你了!回去告訴他,老子讓他年前就滾出去蛇仙。如果不滾出去的話,就不是一脬屎了。看到這個了嗎?”他手裡的柳葉小刀飛快地在他手上旋轉(zhuǎn),各種刀花花樣百出,在日光下閃出一道道光芒。
“話先別說得太大了!比過以後才知道。”強生冷冷地說道。
“嗬!小子,板兒大了?長能耐了?敢對用這種口氣說話?”馬東的目光兇狠,看這意思,如果強生再說幾句刺激他肺管子的話,柳葉小刀就會鋒利地刺入他的身體一樣。
強生沒理睬他,轉(zhuǎn)身走了。對他來說,馬東就是一坨屎。屎就在那裡,沒有必要非得踩上去,噁心自己,也噁心別人。
吳蔚看到偏兒頭馬東的時候,馬上就想到了卡西莫多,那個一直暗戀吉普賽女郎艾斯美拉達的巴黎聖母院的敲鐘人。偏兒頭長得醜,如果有一顆卡西莫多的心也行,但吳蔚從他的目光裡讀出的卻是兇狠和鄙視。
“你是馬東?”吳蔚站在村委會的院子裡,淡聲問道。
偏兒頭右手摟著一個女人,左手插在褲兜裡,望著站在臺階上的吳蔚,嘴一撇,“我是!你是吳蔚?”
“正是!”吳蔚衝他抱了抱拳,先禮後兵,他吳蔚不會率先挑起爭鬥。
“你想和我比試比試?”
“對!”
“想看看自己怎麼輸?shù)模枯數(shù)糜卸鄳K?”
“誰勝誰負還不一定!”
“喲嗬,還挺牛的!”
“說吧,比什麼,怎麼比,你來選擇!”
“比可以,得帶點兒彩頭才行。”
“說吧。”
“我贏,你從這兒鑽過去,然後滾出蛇仙,永遠別再踏進蛇仙半步!你贏,我跟強生他們一樣,叫你大哥!不過,恐怕你一輩子都不會聽到我叫你一聲‘大哥’!”偏兒頭馬東叉開兩腿,那意思如果吳蔚輸了,就要從他的胯下鑽過去。
吳蔚輕蔑一笑,“好!就依你!”
“我說比飛刀,六次機會,報靶!”
“沒問題!來吧!”吳蔚知道偏兒頭耍得一手好飛刀,他飛刀倒是沒練過,但練過飛鏢,應(yīng)該大同小異吧。上學那會兒,在宿舍門後面掛了個鏢盤,有事兒沒事兒就練手,到後來,都是百發(fā)百中正中紅心。他相信自己的腕力,也相信自己的眼力。
比試場地就設(shè)在了村委會外面,大牆上掛著一個麥草做的簡易靶盤,靶盤中間從這裡仿照標準靶盤的樣子,畫著幾個紅色的圓環(huán)。
一早聽說兩個人有場比試,不管是老馬家還是老張家的人,罕見地走到一起沒有人拳腳相向。雖然時不時會有人惡語相向,但人們的注意力全在吳蔚和偏兒頭身上。
吳蔚看了一眼圍在外面的人,心裡不由有些感慨。國人這愛看熱鬧的毛病,看來還真是積習難改。幾十年前那個叫魯迅的文學宗師,描述這種“看客心理”用了一個極準的形容——頸項都伸得很長,彷彿很多鴨,被無形的手捏住了的,向上提著。
在這種場合,兩個家庭的人異常自覺地分成了兩個陣營,老張家的人自動站了吳蔚一方,而老馬家的,跟在偏兒頭身後。
“誰先來?”偏兒頭乜斜著眼睛,目光裡的輕蔑顯而易見。
吳蔚輕笑,心道,一會兒有你哭的時候,你真以爲,你就天下第一了?強中自有強中手,這可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你先來吧?要不要先熱熱身?”吳蔚的目光和微笑極柔和、極溫暖。
馬土根站在人羣的前面,突然有一種無力感涌了上來,這個小夥子的微笑好溫暖!竟然讓他也不由自主地想微笑!他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錯了?是不是應(yīng)該主動伸出橄欖枝?
“嗖!撲!”一陣柳葉小刀破空聲,在衆(zhòng)人的目光中,偏兒頭的柳葉小刀尖嘯著飛向靶子。
“哦!好!”老馬家的人一看正中紅心,齊齊喊了一聲好,人羣開始沸騰起來。
“誰有刀?借我一把?”老張家的人幾乎坐到地上。強生心道,大哥你開什麼玩笑,你連小刀都沒有,跟偏兒頭怎麼比呀!
老馬家的人鬨笑起來,張家的人一直說這小子功夫有多厲害,這不純粹一個大迷糊嗎!跟人比刀,連刀都沒有,這腦子是怎麼長的?!
“大哥,你沒有小刀?”強生上前一步,雙肩往下蹋了一截兒。
“沒有啊。你們見過我有小刀嗎?”吳蔚一臉寫意輕鬆的樣子,倒叫強生看不明白了。莫非大哥有什麼後手?
“那……怎麼辦?”
吳蔚原地轉(zhuǎn)了一圈兒,招手叫二狗,“二狗,上樹,撅根樹枝下來!”
二狗也不多問,摟著樹,以極快的速度爬到村委會門口的老槐樹上,弄了一根相對較粗的樹枝下來。衆(zhòng)人都看著吳蔚,這小子莫不是瘋了?人家用刀子,他用樹枝?開什麼玩笑!
只見吳蔚用手彎了彎,試了試樹枝的韌度,轉(zhuǎn)身進了屋。吳蔚進去找菜刀的時候,正好瞄見牆根處立著一根竹扁擔,心想竹子比槐樹枝要好一些,便順手拿了過來。只見吳蔚輕鬆地把竹扁擔從中間破開,一頭削尖,十多分鐘的時間做了六把小竹刀。
吳蔚在手裡倒著小竹刀,“就用這個吧,挺好的!”
“你瞧不起我?”偏兒頭怒了。他用柳葉小刀,吳蔚用竹刀,不管比試結(jié)果如何,吳蔚都能獲得人們的尊重。吳蔚是在羞辱他!
“這個談不到瞧得起瞧不起。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剛纔你那次算熱身,重來!”吳蔚把竹刀交到左手,右手作了個“請”的手勢。
偏兒頭也不答話,推開懷裡的女人,從兜裡掏出一把柳葉小刀,面向靶子,小刀在手裡比劃三下,便直奔靶子飛去。
可能剛纔被吳蔚給氣著了,偏兒頭這一下子竟然失了準頭,柳葉小刀沒有正中紅心,而是到了八環(huán)的位置。老馬家的人一陣唏噓,偏兒頭懊喪地對空打了一拳。
吳蔚拈起一枚竹刀,在手裡掂了掂,又擡起腳在鞋底上蹭了蹭。這個動作引起老馬家人一陣笑聲。馬土根回頭瞪了一眼,“笑什麼笑!都看著!”對剛纔偏兒頭的表現(xiàn),馬土根很不滿意。雖然心裡對吳蔚竹刀勝柳葉小刀很是懷疑,可聽自家嫂子說,這小子的功夫可是相當不錯。他倒要看看,這小子怎麼以竹刀打敗精鋼柳葉刀!
吳蔚轉(zhuǎn)身向支持自己的張家人抱了抱拳,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只見他側(cè)著身子,眼睛似乎並沒有瞄向靶子。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目光一直聚焦在紅心的位置。
吳蔚開始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旋轉(zhuǎn)。極漂亮的720度旋兒,小小的竹刀似乎有了靈性,手隨心動,心動意走,以極其優(yōu)美的極速飛翔路線,力道極大地向靶心飛去。
現(xiàn)場靜極了。衆(zhòng)人的目光隨著那枚小竹刀,陷入了正紅心的地方。
“好!好!”強生和三溜兒異口同聲地大喊了一聲,隨之而來的是排山倒海般地掌聲和叫好聲。就連老馬家的一些人,也跟著鼓起掌來。
馬土根面色極冷,手卻不由自主地擡了起來,極慢地鼓了三下掌。
再看偏兒頭馬東的臉,已經(jīng)成了醬紫色。雖然還有五次沒有比,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輸了!輸?shù)煤懿惑w面,輸?shù)脴O慘!
他一向自詡的飛刀,竟然在人家的竹刀面前大失水準。他的眼睛瞪著紅心處的竹刀,幾乎冒出血來。
“第二輪,請吧!”吳蔚一條胳膊背在身後,對著偏兒頭馬東還微微地躬了一下身子,看上去就像一個風流紳士。
偏兒頭的目光裡帶著惡毒,他是個極不服輸?shù)娜恕?粗鴧俏惦?yún)淡風輕的樣子,插在褲兜裡的手,攥得緊緊的,手心上已經(jīng)冒出了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