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府老太君的死,在安錦繡當朝的一道懿旨之下,成了一場一切從簡的喪事。這位太后娘娘昨日剛剛手段雷霆的,處置了周孝忠一黨,這種積威到了這今日,就算有大臣覺得將一個老封君的喪事從簡有違孝道,可無人敢出列跟安錦繡說這話。
安太師跪下痛痛快快地就領了這道懿旨,神情悲凄,卻并無不滿之意。
隨后安元志突發急癥,由齊子阡帶兵去平豫王之叛的事,就更無人出聲反對了。軍中的事現今被太后娘娘一手掌控,朝臣們沒有說話的機會。
白承澤倒是借著這個決定,問了安太師一句:“不知道元志發了什么急癥?”
安太師憂心忡忡地嘆了一口氣,道:“元志這幾年一直隨軍出征在外,大傷小傷不斷,昨天夜里突然就說不舒服,聽到他祖母去世,大慟之下,病情就加重了。”
安太理由一語言畢,馬上就有官員附和道:“五少爺至孝,老太君在天之靈保佑,太師,五少爺一定無事的。”
“但愿吧,”安太師搖頭一嘆。
上官勇的臉頰抽動了兩下,這種對話他簡直聽不下去。
安錦繡坐在珠簾后面,看著殿上的眾臣演戲,神情冷漠。
安太師這時沖殿上諸臣團團一禮,道:“家母信佛,所以老夫已經將家母送去家庵停棺,犬子元文會在庵中守靈。諸位,正如太后娘娘所說,如今朝廷正值多事之秋,所以愿諸位同僚心在國事,家母那里,諸位就不用去送了。”
連吊唁都不用了,安家的這個喪事還真是一簡到底了。
“難為太師一心為國了,”安錦繡這時開口道:“哀家會記下太師的這份心的。”
群臣這下子更是無話可說了。
一日之后,齊子阡帶兵離開京都城,往西南境的飛鳳城去了。
戚武子被一紙詔書任命為了白虎大營的主將,將位一下子連升了兩級。
白承澤聽到戚武子入主白虎大營的消息后,搖頭一笑,跟來報信的門下官員道:“這又是本王的一個仇人啊。”
來報信的官員愁容滿面,他現在是一點也看不出,白承澤能從安錦繡手里奪過江山的機會在哪里。
“你回去吧,”白承澤卻是一臉的若無其事,命這官員道。
這官員退下之后,白柯從書房外走了進來。
“聽到我們的說話了?”白承澤問白柯道。
白柯點一下頭,然后道:“父王,我師兄他們到了,你這會兒有空見他們嗎?”
白承澤站起了身,說:“我跟你去接他們。”
白柯忙就搖頭,小聲道:“怎么能讓父王去迎他們?”
“臭小子,”白承澤在白柯的肩膀上打了一下,說:“那些是你的師兄,我怎么能不以禮相待?”
“那父王這是給我面子了?”白柯笑了起來,問白承澤道。
“明知故問,”白承澤在白柯的頭上又拍了一巴掌,帶著白柯走出了書房。
白柯出了書房門后,突然就問白承澤道:“父王,七皇叔跟我說,我回京之后應該進宮去見圣上一面,我這樣遲遲不進宮,沒問題嗎?”
白承澤臉上的笑容一淡,說:“能有什么問題?”
白柯說:“太后娘娘不會拿這事找你的麻煩?”
“你不用想這么多啊,”白承澤笑道:“你七皇叔到底跟你說了什么?”
白柯板著小臉道:“我可以進宮去給圣上和太后娘娘請安,父王放心,太后娘娘害不到我。”
白承澤攬著白柯的肩膀往院門走去,小聲道:“你不能出事,不然我寧愿把你再送到你師父那兒去。”
白柯咬了咬嘴唇。
白承澤手指在白柯的嘴唇上點了一下,道:“有心事就咬嘴唇,你什么時候養得這種習慣?”
白柯松了牙關。
“有我在,”白承澤輕聲跟白柯道:“我能護住你的,你如今信不過我了?”
白柯仰頭給了白承澤一個笑臉,說:“我怎么會不信父王?”
白柯的笑容里沒有一絲孩子氣,跟白承澤的笑容倒是很像,讓人如沫春風,溫文清雅,至于自己是不是真的愿意笑,那就只能是喜怒自知了。白承澤看著這個酷似自己臉上面具的笑容,不知怎地,心頭像是被什么利器扎了一下,這疼痛讓白承澤的呼吸都是一滯。
“父王你怎么了?”白柯發現了白承澤的不對勁,忙就拉住了白承澤手,問了一句。
白承澤深吸了一口氣,看著白柯一笑道:“無事,帶我去見你的師兄們吧。”
白登在院門外跟白承澤父子倆幾乎迎頭相撞,慌忙停下腳步之后,白登小聲喊了白承澤一聲:“王爺。”
白柯沒用白承澤說,自己先往前走了。
白登在白柯往前走了后,跟白承澤耳語道:“安元志出了駙馬府,往安氏家庵去了。”
“他的病好了?”白承澤問道。
白登說:“坐了轎子,不能騎馬,他的病應該還沒好。”
“知道了,”白承澤揮手讓白登退下,往白柯那里快步走去。榮雙的嘴很嚴,不過白承澤還是打探到了一點消息,安元志的胃這一次是被傷到了,就算好了,這位安五少爺日后也得把自己的胃當成病灶護起來才行。
“父王,”被白承澤又在頭上摸了一下后,白柯目光探究地看向白承澤。
“沒什么,”白承澤笑道:“白登跟我說了一個命很大的人。”
白柯說:“父王想這個人死?”
白承澤笑而不語。遇上命大的人,通常是你越想他死,這人就越死不了,所以,白承澤在心里想著,事情一步步來吧。
安元志到了家庵的時候,安太師剛從家庵里出來,父子倆在家庵的門前見到面后,大管家這一眾下人還沒及跟安元志行禮請安,安太師便已經開口道:“你怎么來了?”
安元志沖安太師躬了躬身,算是行了一禮,道:“父親,我總要來太君的靈前上柱香啊。”
安太師揮手讓安元志進庵門。
安元志也不多話,帶著老六子一幫人邁步就進了庵門,一個多余的眼神都沒再給安太師。
大管家跟著安太師走下了臺階,跟安太師小聲道:“太師,您應該問問五少爺的身子如何了啊。”
安太師搖一下頭,道:“他不愿我問,我又何必開口多此一舉呢?”
大管家哀聲嘆氣,想想又不放心道:“大少夫人她們都在家庵里,五少爺進去后,不會再出什么事吧?”
安太師彎腰坐進了轎中,道:“回府吧。”
大管家不能再多話了,半掀著轎簾,看安太師在轎中坐穩之后,放下轎簾,大聲下令道:“起轎回府。”
老六子這時跟在安元志的身后,嘀咕道:“太師都不問少爺一句的?”
安元志不在意道:“他要問我什么?我這不活著嗎?”
老六子歪鼻子斜眼,反正心里不是滋味。
袁笑看安元志走路越走越慢,便道:“少爺,要不還是坐軟轎吧。”
安元志搖搖頭。
庵堂的主持這時帶著幾個小尼往安元志這邊走來。整個庵堂的人在安錦繡進宮之后就全部換過,如今的這位主持不知道前任主持的最終下場是什么,但她對安府中人的恭敬中明顯帶著懼意。
“不必多禮了,”安元志跟沖自己行禮的主持道:“主持師父不必在意我,忙你的去吧。”
主持沒敢抬頭看安元志一眼,聽了安元志的話后,帶著小尼們就退了下去。
安元志走到靈堂的門前,馮姨娘從靈堂里迎了出來,上下打量著安元志,小聲問道:“病好點了沒有?”
靈堂里這會兒響著頌經聲,寧氏幾個人跪在靈案前,都是一身喪服,不時抽泣幾聲。
“安元文怎么不在?”安元志把靈堂里的人看了一轉后,問馮姨娘道。
馮姨娘聽安元志問安元文,身子就是一抖。
安元志看著馮姨娘道:“你在害怕什么?”
馮姨娘忙又搖頭,說:“五少爺,你不進去給太君磕頭上香嗎?”
安元志說:“姨娘沒聽見我的問嗎?安元文在哪里?”
馮姨娘說:“五少爺你要做什么?”
安元志轉身面對著馮姨娘站了,笑了一下,說:“姨娘覺得我要做什么?”
馮姨娘急得快哭了,顫聲跟安元志道:“五少爺,有些事不能做啊。”
“太師跟你說什么了?”安元志好笑道:“我成了洪水猛獸嗎?”
馮姨娘說:“五少爺,事情姨娘多少知道一點了,你受委屈了。”
“老六子,”安元志喊老六子道:“帶人去把安元文給我找出來。”
靈堂的門在這時被人撞了一下,發出咣當一聲響。
眾人一起往門前看去,發現寧氏夫人跌倒在門前。
“快,”馮姨娘忙命人道:“把大少夫人扶起來。”
寧氏夫人看著安元志的樣子,如同驚弓之鳥一般,畏縮著,想說話又發不出聲來。
“老六子,”安元志又喊了老六子一聲。
老六子帶著人剛想去找安元文,安元文自己走進了靈堂的院門。
“少爺,”袁申喊了安元志一聲,讓安元志看院門那里。
馮姨娘這時也顧不上寧氏了,一把抓住了安元志的左臂,求安元志道:“少爺,不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