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南行只當他說的後路是他們營救許如默的計劃成功之後的一些後續事項,比如說他們和許如默要怎麼離開新加坡,新加坡這邊的局面又要怎麼控制,由誰來處理這一件事情留下的後續影響,收拾他們留下的攤子。葉南行便沒有就他所說的這些問題繼續延伸下去,而是反問葉秩毅:“所以你剛纔講的那段話,就是爲了還葉庭柯的利息?”
他把自己剛纔替父親說的那些話勸都當成是因爲自己尋求了父親那裡的幫助,所以不得不到他這裡來替父親當一個說客的行爲?真是哭笑不得!葉秩毅對自己這個弟弟的想法也是有點兒無奈。他何嘗又那樣的念頭?誠然,他巴望著他們一家人和好,能夠像其他正常的父子和兄弟一般生活,可不代表他就要強人所難,明知他和父親之間有問題,還非要以種種恩惠施捨要求他去不問緣由的化解和父親之間的問題。全數消解,剝奪他爲人處世的自主的決定和空間。
葉秩毅不得不搖了搖頭,解釋是必要的:“我又何必要因爲那麼點兒事情來當說客?兄弟、父子之間,有了矛盾就應該解決。有了問題就該自己去面對。你們兩個之間的矛盾和問題的確積壓了很長的時間,我希望你們能夠早日解決。但是,你有你的想法和主張,在我,只是因爲恰好眼下有這麼一個機會,自然而然的也就和你提及這件事情,你要是因此以爲我想要化解你們之間的矛盾和誤會,我不打算否認我想要我們父子三人能夠和睦相處,但是你以爲我純粹只是替父親來當說客。我不打算承認。”
見葉南行不回答,葉秩嘆了一聲,又道:“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過去的,誰都不能改變。而你和父親之間因此而產生的隔膜,釋懷或者說原諒,總有一天也會很順其自然的發生,難道不是嗎?”
葉南行抿了抿脣,對他所說的這些話並沒有發表什麼意見。因爲他明知道,葉秩毅說的都是事實,他根本無從反駁。葉南行扭過臉去,看向窗外的夜幕。
黑幕下,除了燈火就是星子,望不到遠方的。葉秩毅不曉得他到底在看些什麼,也許是透過夜色想念著那一個人,也有可能是透過夜色在回顧曾經的種種。可無論是哪一種,都躲不開一個緣字。
一個緣字連接起了他們這些人的這麼多年,經歷的這些種種。到最後這個緣要將他們帶到哪裡去,在哪裡落地生根,誰也不知道。人啊,看起來好像什麼都能夠自己做主,想要怎麼樣就怎麼樣,可到底卻是被無形的一條線所牽引著,不可避免的被牽著往命定的地方走的。葉秩毅從前不相信,可是自從遇到小A之後,也由不得他不信了。
“你還在怪爸?你剛纔喊他葉庭柯。”葉秩毅搖搖頭,不太認同的說,“我知道你在怨恨他的時候會這樣子連名帶姓的喊他。你怨恨他什麼呢?如默一家的事情,我相信你應該已經能夠理解和體諒爸當初的決定,那麼就只剩下一件事情了。”
葉秩毅轉過臉來看向他。葉南行不動,側臉被燈光照得更加輪廓分明。他這兩天瘦了不少,臉頰都凹進去了。就這麼看過去,雖更顯得臉部線條分明,英俊仍舊是英俊的,卻也添了不少憔悴和桀驁。他這個弟弟,本來就是桀驁不馴的。表面上紳士溫和,可內心裡的桀驁和固執,也只有自己的父親才能夠和他相提並論了。所以說,父子,到底還是父子。這性格上的相同,和流淌在彼此身體裡相同的血液是脫不了關係的。
“溫阿姨的事情,我想爸一定從來也沒有和你提起過。”葉秩毅想了想,還是決定由自己來當這個開口的人,“照理說我是晚輩,不應該說這些話,但是如果誰都藏著不說,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麼樣子的,也許永遠也不會有人知道了。”
“雖然你現在和爸是和好了,但是這件事就像你們兩個人之間一根利刺,早晚有一天還是會戳痛彼此。所以我覺得,趁著今天晚上你沒有阻止我,我想要和你談一談。”
葉南行嘴角一勾,轉過臉來面向葉秩毅,他雙目透出光來,凝著葉秩毅一笑,露出無比諷刺的眸光:“你和我談?以什麼身份?欠債者和債主之間的誠心交流?”
“南行!”葉秩毅雖然料到他不可能說什麼好話,不過這樣刻薄諷刺,自己還是沒有料到的,不禁低聲喝道,“你可以冷靜一點兒。”
葉南行往後一退,錯身從他面前走過去,離了葉秩毅一段距離,不客氣道:“那個人是從小把你帶大的父親,是你的榜樣,你的偶像,你當然可以冷靜。”
可對於他來說呢?至少在那之前他什麼都不是。葉庭柯,他只是一個突然出現,令他措手不及,令他生活大大改變的陌生人而已。
“南行!”葉秩毅無法忍受他這樣形容他自己和父親的關係,不禁喊了一聲。落到最後一個字的嘆息是無奈的。自己到底沒有辦法像他一樣經歷過那些事情,與父親分開將近二十年的人不是他葉秩毅,他能夠說什麼呢?感同身受?不,這個詞在這個時候來用,實在太矯情,也過分虛僞了一點兒。
“我知道,你對父親的誤會一時半刻是沒有辦法徹底消弭的了。我只是想要告訴你,當初是溫阿姨誤會了。我媽她其實早就已經離開了爸,那時候爲什麼會突然出現,到現在爲止我也不知道原因。我只能告訴你,她不是爲了想要和爸和好纔回來的,至於會不會是突然想念她拋棄多年的兒子,良心發現而想要再見我一面,我沒問過,我沒有辦法告訴你實話。”
這在葉秩毅心裡一直是個大痛。父親從來也沒有說過他和母親到底出現了什麼問題,當年爲什麼會和母親分開。葉秩毅只知道,母親再葉氏發展進入停滯階段,甚至是銷售量不斷下滑,瀕臨破產的情況下選擇離開,留下一張離婚協議書就走了。沒錯,父親一直都沒有在那張協議書上簽字,可是葉秩毅是知道原因的,父親遲遲沒有簽字並不是因爲對自己的母親還有任何期待,只是因爲當時的葉氏,他母親也持有一定股份。依照當時葉氏朝不保夕的情況,如果父親在協議書上簽字的消息流傳出去,那麼,他婚姻的失敗就會成爲壓垮葉氏的最後一棵稻草。一切的一切都是爲了葉氏。父親一路走到現在,都是爲了葉氏。他到底對他的母親保有幾分感情,葉秩毅從來也不敢去揣測,更加不用說是去詢問了。
葉氏早在多年前,早在他的父親葉庭柯接手之前,已經壯大得非常龐大。但是商場上的局勢一直都是瞬息萬變的。就算當初算得上是雄霸天下的大企業,可也許只是一個小小的誤差,只是一個錯誤的決定,就有可能將維持幾代的企業,花費幾代人心血的商業王國拖入死亡的境地。俗話說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當然也是真的,可如果一個企業落到那樣一個境地,起死回生,比垂死掙扎更要艱難百倍。而他的父親當年就在起死回生和垂死掙扎之中抉擇,選擇了一個雖然無比艱難痛苦,坎坷難熬,但至少掙扎還有一線希望的道路。當真進入冬末之境,那樣大的企業,想要起死回生,談何容易?
在這一點上,葉秩毅一直都非常理解自己的父親。也許,這也和他從小沒有與母親相處過,沒有享受過別人口中常說的母愛有關係。每一個人都有每一個人的選擇,他們都可以自由的選擇自己想要走的路,想要過的人生。葉秩毅並不怨怪自己的母親,他只不過是將那麼一個人徹底遺忘掉,不嘗試去想她,也不嘗試去理解她。他一直都當自己是個唯有父親而沒有母親的孩子。這也沒有什麼不好。世上這麼多的單親家庭,他也沒有什麼好獨特的。只不過在見到葉南行母親的那一刻,心裡多多少少會有點兒觸動罷了。那也只是,一點兒觸動而已。
葉秩毅眨了下眼睛,大概是因爲徹夜未眠的關係,他的眼睛有點兒酸澀。他拿過一杯酒,貼在脣邊作勢喝了一口,佯裝只是被酒液給感染的眼眶有點兒紅而已。
“南行,你覺得父親對不起你和溫阿姨,可是在我看來,溫阿姨也對不起父親。”葉秩毅不管葉南行此時此刻到底是什麼表情。對於他接下去要說的話會是堅決反對,導致兄弟兩人因此爭吵還是保有一點兒思考的餘地。他想要說下去。這些話藏在他的心中,已有多年。葉秩毅以爲自己這一輩子都不可能說出來,可是今天,他想要告訴給自己的兄弟聽。
在這個世界上,他也僅僅只有這麼兩個最最親近的人了。他沒有可傾訴的對象,父親,他雖然理解他,可是他們永遠不可能如此平靜鎮定的談這些事情。父親不是適合傾聽的對象。唯有兄弟了。葉秩毅左手扶在桌面上,背對著葉南行。
“當年如果溫阿姨肯問一聲,肯相信爸一次,給爸一個解釋的機會。也許我們現在會是無比幸福的一家人。你總說爸太過冷情,不肯向溫阿姨屈服。可是對於爸來說,他一個人走過那麼長那麼艱難的路,他想要的不是一個能夠征服他的女人,他想要的是一個溫暖的家,一個溫暖的,願意理解他,全心全意信任他的女人。商場上的爾虞我詐,人情世故里的矯揉造作,他看得多了,也累得很了。他會對溫阿姨發那麼大的脾氣,難道不正是因爲他心底裡已經把溫阿姨當做他唯一能夠信賴,可以汲取溫暖的人了嗎?”
“你現在是在告訴我,導致我們父子、兄弟三個人如今局面的罪魁禍首是我的母親?”葉南行冷笑著反問道。
他半側過身來,也不曉得是氣急了笑,還是因爲習慣性的掛上笑容面具。他盯著葉秩毅道:“一個女人要求最起碼的尊重,要求最基本的坦白,這難道是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