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牙切齒,當真像是恨到了極點。方冒有點兒吃驚疑惑,他認識她這麼多年,除了許爲善,她沒有因爲其他男人掉過一滴眼淚。就算是當初被家裡人趕出來,一無所有的時候,她那麼倔強的咬著下脣,一步步往與家相反的方向離開,也未掉下過一滴眼淚。她是一個堅強的女人,堅強又固執,固執得偏執。她也是一個驕傲的女人,驕傲得看不上全天下的男人,除了一個許爲善。可偏偏對方視她如無物。她的愛有多強烈,她的恨也有多激越。她不容許自己爲任何人掉眼淚,她說不值得,可許爲善,是個例外。而如今,小順也是那個例外嗎?在她的心裡面,小順真的有那麼重要的位置?
她會因爲小順而掉淚,甚至爲了小順而不顧一切的要去找琨哥尋仇?方冒不是不懷疑的。
要知道,琨哥可不是普通的街頭小混混,隨便找兩個人就能輕易解決掉的。她要和琨哥對著幹,別的不說,首先她的一雙兒女和丈夫,就極有可能受到牽連。自然,她自己的安危是更加不用說了。也許,她只是一時衝動。到底小順在她身邊跟進跟出那麼多年,一直將她當做親姐姐般愛護,她突然得知這個消息,衝動之下說出這番話來,也不是不可能的。想到這裡,方冒不禁扯脣,似笑非笑的哼出一聲,她肯有這樣的心意,也不愧小順喊了她那麼多年的“嫂子”,總算,她未叫他徹底寒心,她的心還是熱的,還是知道疼的,也就夠了。別的,還強求什麼呢?
方冒搖搖頭,不同意宋佩喬的決定。
“小順的事情我會解決,還是講一講你的事情更好。”他往前方看,原來是想要帶她回小順家裡,兩個人坐下來聊的,現在,不去了吧。他將手放到褲子口袋裡,“你說你要我做什麼。”
宋佩喬沉了沉心思,她必然不能就這麼順著桿子往上爬,方冒的脾氣她是知道的,看似好說話,可是真要逆了他的鱗,也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的倔脾氣,得慢慢哄,好好磨。她眨了下眼皮,眼眶顯得更紅了。她抽噎著,嗓子也壓得啞了一點兒:“這不是誰做,誰也別過問的事情。他是我們的小弟弟,我們都疼愛他,關心他。不是隻有你想著,有朝一日他能出國,他能出息。我也是。這幾年,如果不是因爲之前的事,我不會不和你聯繫……是我的錯。”
她擦著紅腫的眼睛,不禁又掉下淚來:“要不是我,小順不會出事的對不對?方冒,你當時那麼恨我,你想要殺了我,不是因爲我害你失去了你打拼那麼多年得到的江湖地位,不是因爲你被姓白的警察盯上,無法脫身,不是因爲這些,而是小順,當時小順就已經……”
“你不告訴我,你怎麼可以不告訴我?如果出事的時候我知道,也許小順不會有事,我會給他找最好的醫院,最好的醫生,我可以送他到國外去接受治療。他也許會沒事……”
她說到後頭哽咽著伏在方冒的肩頭痛哭起來。壓抑著聲音,只聽到她喉嚨口那一聲聲痛苦的哽咽和不住抖動的雙肩。方冒不禁將手搭到她的肩膀上,剛硬的臉上露出哀切的表情。他的眼中也浮現了水意。好長一段時間,久得像是能夠將這麼多年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都統統走過一遍,方冒長嘆一口氣,拍著已漸漸平靜下來的宋佩喬說道:“你有這份心意,小順已經很高興。他沒有白喊你一聲嫂子,沒有白把你放在心上。”
“我剛纔還在想,是不是不該帶你去見他。畢竟,他雖然是爲我而死,卻也有你的緣故。要是那天晚上我沒有替你去解決許爲善夫妻,會去見琨哥的人就是我。照我當時的身份地位,他絕不敢動我。可是小順不同,無論我怎麼看重他,在列琨的眼裡,他只是個小混混。”
“你說要怪你,不如怪我。如果不是我把他帶到這條路上來,他不會碰到這種事。”
小順的成績很好,他總是沉默寡言,他酷愛讀書。在方冒之前,他不願和任何人有過多的交流,更加不會捲到那麼複雜的江湖鬥爭裡去。宋佩喬曾經說過,小順和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可是小順不這麼認爲,他覺得,救了他的方冒就是帶領他開闢人生新道路的恩人。是方冒的出現,令他明白,原來他的人生道路不是那麼貧乏無趣的。宋佩喬總講,他是小孩子心性,只知道新奇有趣,卻不知道這新奇有趣背後有多大的危險。所謂危機四伏,也不過如此。
如果可以,她是希望他能夠一輩子都走在自己平坦而貧乏無趣的人生路上,而不是參與到他們新奇有趣的世界裡來。可是,人生是沒有預料的,自然也不可能順著誰的心思,隨心所欲。
她不是完全沒有心的女人,那樣簡單單純的孩子,她也曾經有過照顧憐愛的心。就像她剛纔對方冒所說的,她對小順,並不都是虛情假意。她是真心喜歡過那個聰明忠誠的孩子。可是,他現在已經離開這個世界,宋佩喬以爲,不該讓他白白離開纔是。他本是個聰明伶俐的孩子,如果不是五年多的過往,他一定會是一個有出息,有用的孩子。而現在,宋佩喬暗暗將手中的絹子握緊,她要讓他在這個世界上使出他最後的用處來!
“先在說過去又有什麼意思?”宋佩喬伸過手去,握住了方冒緊緊揣著的拳。
方冒有點兒意外,他擡頭朝她看,放在褲子口袋裡的一隻手也不由自主放鬆了五指。
宋佩喬看著他,點頭,露出認真的表情:“這一次,我會這麼站在一起。在替小順報仇之前,我不會放開你的手。他一直說我應該嫁給你的,所以,他認我是他心目中的大嫂。方冒,這一輩子,只有你對我最好。你是我唯一想起時會覺得虧欠的人。我沒有什麼好回報給你的了,這輩子走到這一步,想要回頭已經不可能。可是,至少,我還有一次機會能夠和你站在一起,共同完成一件事,爲了同一個人。”
“你不會推開我的,是不是?”
方冒雙目出神的看著她,像是這輩子所有的奢望都在這一刻得到了實現。不是沒有想過,終有一天她會對他說,讓他照顧她,讓他保護她,說她終於明白了,這個世上,只有他,只有他纔是她唯一的依靠。可是他也知道,從自己走上這一條路的第一天起,從他手上染血的那一天起,他們就再沒有可能。別說在一起,就算是共同站在陽光底下,像最最尋常的朋友那樣,喝著茶,享受著明媚的陽光,聊聊天,也不可能了。但是,今天,她告訴他說,她還想要和他站在一起,共同完成一件事。也許,他們不可能攜手到老,也不可能共品香茶。但至少,在他失去生命的那一刻,回憶起來,兩人之間不僅僅只是殺戮傷害和折磨。他們之間也是值得回憶的點滴過往的。在方冒,雖然爲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願,絕談不上“後悔”兩個字。可是不會後悔不代表沒有遺憾。而現在,她告訴他,她願意和他肩並著肩共同走上人生的一段旅程。那麼,方冒想,自己這輩子就真的沒有什麼可遺憾了。
他和她對望,眼中的肯定已不需要言語。方冒握住宋佩喬的手,彼此都知道,在對方心目中,是已經達成了共識的。他們會爲了小順,不顧一切,要讓琨哥付出代價。
宋佩喬堅決認真的眼中光芒閃耀。像是此時此刻天上所有的陽光都聚集到了她的眼中。她知道,從今往後。因爲許爲善夫妻的事而離開她身邊將近六年之久的人會再度回到她的身邊。他會再度成爲她最堅強的後盾。從今天起,她不需要再戰戰兢兢,磕磕絆絆。無論她想要做什麼事,在這個男人的支持下,她都可以放開手去做。勝利,她已經佔據了搶先的位置。
許如默猛然打了噴嚏。將小A遞過來的熱水袋緊緊抱在懷裡,她縮在沙發最裡邊,身上裹著厚厚的毛毯。剛一到新加坡,她就生病了。當天晚上,發燒到三十九度半。嚇得許桁找了好些個醫生過來,一個個盯著他們要給她診斷。可是並沒有什麼用處。許如默高燒不退,整整燒了一個晚上,到天將亮的時候還好一點兒。
許桁被新加坡分公司的高層邀去開重要會議了,眼下只有小A和許如默兩個人在酒店的套房裡。小A將一杯開水端過來:“多喝點兒熱水。雖然現在很多人總說,哎呀,人家一有點兒感冒發燒就只會讓人家喝熱水,一點兒都沒有誠意。其實吧,這個喝水還真的是有用的。”
小A叨叨叨的說著,兩隻眼睛盯住許如默。如默搖搖頭,只能在她的監視下喝了半杯,搖搖頭:“早上一起來你就讓我喝水,還沒一個小時呢,我已經喝了兩大杯水了。”
她嗓子很不舒服,說話的聲音簡直是隻有氣聲沒有出聲。小A嘆氣搖頭,將水杯接過來:“好吧好吧。就先放過去你。”她邊說,邊將兩隻腿都擡到沙發上,盤腿最好,突然一本正經的盯住許如默,像是有什麼要緊事要說似的。
如默也回看著她,壓低聲音問:“怎麼了?你接到誰的電話了?這麼神神秘秘的。”
小A先是點了一點頭,又搖了搖頭。她想了一下,兩手撐在沙發上,往許如默的方向用力往前一跳,跳到許如默鼻子底下,她說:“你說話那麼小聲。不用那麼偷偷摸摸的。我已經檢查過了。這個房間裡面沒有竊聽器,也沒有攝像頭。應該是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