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秩毅頓了頓,才點頭道:“人倒是還沒有被發現,只不過安裝在方其書房裡的監聽器被人爲破壞掉了。按照被破壞之前監聽到的情況來看,應該是被方其的養子發現的。依照他的行事作風,追查清楚是不需多說了。那個人還能不能救,是眼下最要緊的問題。”
方其有個領養的兒子。十幾歲的時候就開始參與幫派裡的各項決策操作,沒人知道他確切長什麼樣子,他很少在人前露臉。顯然,他深諳這一行的規矩,也做好了多方面的自我保護措施。不管將來他是否能登上那高高在上的位置,他都有往後的退路。目前,無論他接手什麼事情都由手下的人代爲出面,然而,真正出謀劃策的人還是他。方其這個養子的手段非常凌厲,可以說是人所皆知。之前李姓富豪被綁架,違背幫中規矩接下這單生意的那個人,說起來也是和方其同一輩的老人,江湖上還是講論資排輩的規矩,對於那種老資格的人,所有人都會說,事情辦都辦了,再者彼時那個老傢伙也知道自己闖了大禍,丟下爛攤子自己跑到了國外避風頭去了。方其也點頭,只將那人逐出幫派,把那一頁翻過就是了。然而方其的養子,表面上順應衆意,暫時將那件事情抹過不提,背後卻並沒有輕易饒過對方。那個老傢伙在不久之後,於住宅區附近被摩托車司機給撞了,現場挺慘,結果很不好看。那起事故被爭相報道,成了當地最大的交通案件。
然而事情做得非常乾淨,警察調查的結果是,普通交通案件。就算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情有疑點,但是因爲毫無證據,所以誰也沒有被追究到責任,那名摩托車司機則因爲逃逸,也並沒有抓捕歸案。
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是方其那個養子的手段,也有人替當事人打抱不平,然而卻也只敢在方其面前嘀咕兩句,在那個年輕人面前,卻是沒有一句話可說的。沒有人想要自己成爲下一起新聞事件的主人公。這就是雷霆之力。
葉庭柯倒是和那個年輕人有過一面之緣,說實話,如果不是那雙眼睛,還當真看不出來一個纔剛過而立之年的年輕人有那樣的魄力和手段。相比之下,他的兩個是不是那個年輕人的對手……葉庭柯下意識看了對面的葉秩毅和葉南行兩個人一眼。論謀略部署,可能他的兩個孩子還能與人稍稍相提並論一番,不過,一個是血戰疆場的箇中好手,另外一方和他比起來,就只能算是小打小鬧的演練了。無論如何,像阿峰那樣的孩子,哪怕不能成爲朋友,也必不能與之成爲敵人。
“這麼說來,你安排在方其身邊的人恐怕是要保不住了。”葉庭柯無奈的嘆了一聲,關鍵時刻棄車保帥,雖然不道義,也是不得爲而不得不爲了。
葉秩毅聽到這話也是心上猛的一跳,哪怕早已猜到這個結果,到底還是沒有那麼冷硬心腸的:“負責監聽的是非常有經驗的專業人士,他懂得怎麼樣才能讓自己避開對方的追查。也許……”
他這一句也許,沒有說下去。理智是告訴他,沒有也許的。
“沒有也許。”開口接下他話的人不是葉庭柯,而是葉南行。從父親口中的說話,葉南行已經能夠體察到他們面對的人是什麼樣警敏、怎麼樣狡猾的一個對手。雖然父親沒有說出他的名字,但是葉南行相信,他們想要救出如默的話,必定要從這個人手中經過,而他們監聽方其,可能已經觸犯了對方的禁忌,唯一挽救的辦法……
葉南行望向葉秩毅,目光裡流露出狠戾,然而也只是一瞬之間他說:“立刻通知劉衛,馬上切斷和對方的聯繫。別管那麼多道義問題,這個線人,他是保不住了。我相信他已經懂得取捨。”
葉秩毅雖然詫異震驚,但更明白南行所說的話是他們眼下能走的唯一路徑。他拿了手機出來,向葉庭柯看了一眼,起身到外面去打電話。
葉庭柯很吃驚,他並沒有說出丁點兒有關方其養子的事情,爲什麼小兒子卻能夠立刻猜測到他想要讓他們怎麼做呢?難道說,南行已經和那個小子見過面了?想到這裡,葉庭柯不禁皺緊了眉頭。那個小子可不是個好對付的,南行與他正面相對,葉庭柯沒有辦法不擔心。
“方其的養子叫方一峰,外面的人喊他阿峰。”葉南行解釋道,“我僅僅知道這些。”
他對阿峰的名號會有所瞭解,是因爲當年想要在他身上下手的那些人在對他施以拳腳的時候提及過這個名字。葉南行被白一行救了之後,專門查過這個人。不過很可惜,無論他怎麼調查,有關這個人的消息都非常有限。葉南行只知道他的名字,爲人狠辣,做什麼事情都會有些出人意料的舉動。至於他的長相和身高,生活方面和工作方面的消息,並沒有一丁點兒的收穫。那個阿峰,他把自己藏得很深。
聽到葉南行說自己和阿峰並沒有什麼實質上的往來,葉庭柯好歹放心了一點兒,他勸誡道:“別對這個人有什麼好奇心,我們這些人,和他們那種人可以有生意上的往來,可以讓他們欠著我們,但是絕對不要試圖去進一步瞭解他本人,絕對別讓他盯上。”
葉南行頜首,這些他是知道的,他也從來沒有想要和那種人打交道的打算,如果不是因爲如默的關係。
葉庭柯說道:“不過,我們這一回是不可避免的了,你們如果想要救人,還是得去找他。”
“聽爸的意思,這個人似乎很難打交道。”打完電話回來的葉秩毅正好聽到葉庭柯說最後兩句話。將手機放到坐上,葉秩毅沉下了臉孔。
“我已經通知劉衛,讓他立刻做好撤離工作。不過他們自己做事情總還是有他們的規矩,我把利害關係和他講了,至於他到底要怎麼安排,還是隻能由著他們自己了。”
葉庭柯點頭:“現在最要緊的,是你們兩個的身上一定要摘乾淨。小劉是警察,況且還是國外的警察,阿峰他再怎麼狂,還要顧及點兒這兩方的勢力平衡,小劉的安全倒是不用擔心。”
聽起來,葉庭柯果然是對他們所做的事情一清二楚。葉南行抿著脣,倒沒有什麼不快的情緒,只不過心中難免有些異樣。怎麼講呢?自己的一切好像都在他的眼皮底下,一舉一動沒有哪一處是能夠逃得出他的眼睛,他的耳朵的。這種感覺,換做任何人,都不會覺得有舒服。
“南行?”葉秩毅察覺到他的異常,擡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是不是這幾天都沒有休息好,精神有點兒不大集中?不如你先進去睡一會兒,後續的事情有我和爸在這裡處理。”
“他哪裡是沒有休息好?”葉秩毅還沒看出來葉南行的不同是因爲什麼緣故,葉庭柯的眼睛卻是非常毒辣的,葉南行一垂眼皮,他立刻就知道是因爲什麼事情了。
他讓人隨時將他的消息傳送過來,的確有不妥當的地方,但是這個小兒子是不知道自己處在什麼樣的環境裡面。惹上那些人,就算他是葉庭柯,也沒有辦法一記擺平,總要忐忑擔心。如果在六年前,接手這件事情的人是他,是他葉庭柯,也許還沒有這麼麻煩,也許還能有一勞永逸的辦法,但是當年白一行雖然救了南行的性命,卻因爲把那些人都抓捕進了監獄,這個本身並算不上什麼大事的一場意外誤會,因此就結成了大梁子。葉庭柯會和阿峰有一面之緣也是因爲這件事。他到新加坡來,是想替南行徹底擺平那些人的。
當年南行無意中撞破了他們抓了路人試用新藥,因此要將南行也拖到新藥試用的試驗裡面去。沒想到正好碰上了在那一帶巡邏的白一行,白一行救下了被那些人打得只剩下半條命的南行,更對當時對方留下的針劑產生了興趣。一直追查下去,查出那些人是偷渡到了國內。當時其中一人正好和方冒有生意上的來往,白一行就依著方冒這條線,將那些人一網打盡。除了幾個逃掉的小嘍嘍,其餘能說得上話的人幾乎全都抓到了監獄裡去。
雖然下手的人是白一行,事情的源頭卻是從葉南行那裡開始的。所以那些人也把賬算到了葉南行的身上。這一次方冒越獄出來,和當年順利逃走的小嘍嘍接上了頭,那幾個小嘍嘍現在混得也算不錯,方冒想要靠他們的勢力東方再起,小嘍嘍們想要藉著方冒的手報當年的仇。
所以說,葉南行身上的這一筆烏龍賬牽扯的人太多,也並不好處理。眼下那些小嘍嘍都在方其的養子,阿峰手下做事,只要阿峰那一關能過,也許替南行徹底消弭掉當年那件事帶來的後續影響,還有點兒可能。
“他是對我不滿了。”葉庭柯倒沒有露出怒容來,搖了搖頭,他看著葉南行說道,”南行,你相信爸爸,爸爸並不是有意想要監視你一舉一動。只不過你現在一門心思都在那個丫頭的身上,全然沒有辦法顧及到自身的安全了。爸爸年紀大了,你不好讓我再失去誰,我的身體不如從前了,要是再來一次,怕是要受不住了。”
“爸!”葉秩毅很不認同的喊了一聲,“你怎麼說這種話?”
葉庭柯勉強一笑,扭過來臉來看著大兒子道:“怎麼,你難道還要像個女人似的,說些騙人的話來安慰我嗎?事實就是事實。我從來不逃避自己的年紀,也不覺得年邁是什麼丟人的事情。我現在和你們坦白,是想,也許能讓你們和我走得更近一點兒。秩毅你有一句話說得很對,爸這一生做了許多正確的事,卻有一件錯事,哪怕是這一輩子的正確決定相加了比起來,都抵消不掉。爸不願意和自己最親最近的人坦白,不願意和家人坦誠,註定是要失去那些我這一生裡最珍貴的東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