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擾亂, 其實是隻是在乎吧,爲(wèi)什麼不敢承認不敢向前一步呢?
——誰知道呢。
獨自坐在自己的房間裡,月詠盯著面前桌上的東西, 神情嚴(yán)肅。那並不是什麼看起來不同尋常的東西, 不過是一個裝滿了白色粉末的塑料包, 可也正是這點其貌不揚的東西, 侵蝕了許多人的骨血和心靈, 也在暗中蛀蝕著整個吉原。
轉(zhuǎn)生鄉(xiāng),一種高級毒品,純度高, 易上癮,難以戒除。月詠當(dāng)時問星輝爲(wèi)什麼是轉(zhuǎn)生鄉(xiāng), 那個人蔚藍的瞳忽然溢出了痛苦, 沉吟許久後告訴她, 轉(zhuǎn)生鄉(xiāng),顧名思義, 可以讓你看到期望轉(zhuǎn)生到的極樂天堂。在那裡,渴求的都可以滿足,希冀的都可以實現(xiàn),哪怕是一場幻境也還是難以拒絕得了這樣的誘惑,一次又一次深陷其中。所以一旦嘗試, 就很難抽身, 自己也成了推動這黑暗的交易推波助瀾的一環(huán)。
那時候月詠很想問, 在她的幻想中, 到底有什麼, 有沒有幼年美好的回憶,有沒有和自己的初見, 有沒有一代絕色輝夜姬,有沒有……可是忽然間她發(fā)覺難以問出口,因爲(wèi)出現(xiàn)在幻境裡的都是現(xiàn)實再也無法見到的東西,她怎麼可以那麼殘忍。
之後月詠想要從手上的線索查起,這東西到底是從哪裡流入吉原,又經(jīng)過誰的手到了遊女的手裡。星輝沒辦法幫助她太多,因爲(wèi)給她轉(zhuǎn)生鄉(xiāng)的那個人隔天就暴斃身亡了,這種巧合讓月詠覺得,有些東西深入在暗面裡,織成一張龐大的蛛網(wǎng),而幕後之手卻長著血盆大口正等著獵物。
那麼,他想要的,是什麼……錢財,地位,還是,這一整個吉原?
“都不是。”
遠在地上龐大府邸深處一處氤氳繚繞之地,一名男子浸身在微微泛乳白的湯池中,背靠著石砌的池壁閉目養(yǎng)神。那暖灰色的石壁看似粗糙,摸上去卻是精心打磨過的溫潤,和地上一塊一塊的石板路是一樣的質(zhì)地,在煙霧中看著灰濛濛一片,可若是真用手去摸就會發(fā)現(xiàn)是一片乾淨(jìng)剔透,那灰不過是灰塵的影子而已。
最接近池邊的石板上,站著另一人,棉質(zhì)藍紋的浴衣裹在身上卻在領(lǐng)口看似隨意地敞開幾分,在一片繚繞中只能看到那一頭茶色的長髮束在頸邊,可憑那身形卻難以分辨男女,只有低低的聲音擴散開來。
“已經(jīng)按照您的吩咐接觸了地雷亞了,那個人雖然多年前被逐出御庭番,按照規(guī)矩如若見到御庭番衆(zhòng)皆可對其絞殺,可這麼久以來還沒有人能夠成功。”立著的人垂著頭,看不到面孔,聲音只是例行公事報告一般毫無起伏,“原本以爲(wèi)會很難交流,但是過程意外的順利,那個人對我們的提議很感興趣,也滿意報酬。說到底忍者都是養(yǎng)不熟的貓,只要有食吃從不顧及信義。大人,若是順利,吉原很快就是您的了。”
“哼哼,”聽完這一番話的男子笑道,“你做的很好。”
“爲(wèi)大人效勞是我的榮幸。”
聽到這句話,原本背對著岸的男子站起來,轉(zhuǎn)過身擡頭打量站著的人,半晌伸出手握住對方的腳腕,“下來。”
“大人……”
“下來陪我。”
“是。”解開腰帶褪去浴衣,霧氣中看得到那雪白的肌膚從脖頸一直延伸到平坦的胸膛,然後他試了一下溫度從池邊滑進了浴湯中。這樣靠的近了,那原本隱藏著德爾容貌也豁然顯露出來,是一副清秀俊朗的五官,那清秀過一分則顯女氣,少一分則過陽剛,唯獨現(xiàn)在敲到好處,此刻因水溫臉頰微微帶上的一絲嫣紅平添幾分異樣的魅力。
是誰說只有女人的溫柔鄉(xiāng)能滿足男人,眼前的這個人,擔(dān)起魅惑二字一點也不過分。
“昌信,不開心麼?”男子的手指在面前的美人臉頰劃上一道水印,輕輕問道。
“沒有。”依舊是和剛纔無差的語調(diào)。
“瞞不過我的,昌信,你跟著我這麼久了。”將面前的人的手腕握在手心裡,男子貼上來,與他額頭相抵,“是爲(wèi)了吉原的事吧,爲(wèi)了那個女人。”
“大人想要的,昌信本就當(dāng)爲(wèi)您取得,雙手奉上。”
“呵呵,那爲(wèi)什麼臉色這麼難看,我都要心疼了。”在美人的脣上輕輕一啄,男子放開攥著他的手腕,起身上岸,取過一邊木盆內(nèi)放好的浴衣披上,三葉葵的紋樣繡在背上正中心處,醒目異常。繫好腰帶之後他轉(zhuǎn)過身,蹲下來看著還在池中的人,用手撫了撫那一頭茶色的秀髮,眼中漾著溫柔,“昌信,我想要星輝,並非全然是傾慕她的風(fēng)姿或者垂涎她的美貌,況且在我眼中,有誰能及的上你呢?”
“那大人您想要的到底是……”被喚作昌信的人歪著頭,眼中閃過一絲疑惑。面前這個男人,傳承德川家之血統(tǒng),身爲(wèi)幕府最高將軍之位,即使在這被打開了國門的今日依舊是權(quán)勢兼得,只要他好好活下去即能享一生榮華,呼風(fēng)喚雨。
錢財,權(quán)勢,美人,他什麼都不缺,那麼,他要的到底是……
“都不是。”許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德川的手離開那柔順的長髮,站起身來解釋道,“那是一個象徵,象徵很久很久之前我沒有得到的東西。”
是的,他想要的,是在多年前那夜初登臺溫婉的女子,初見之下驚豔了那時尚且年少的德川茂茂。只是那時攘夷戰(zhàn)急,他務(wù)必拉攏對抗天人的主力,而後長久懦弱無能的幕府在夜王的壟斷下毫無突破,而如今他終於可以得到——縱使當(dāng)初溫婉之人不能早已不在。他當(dāng)然知道這些年早已物是人非,可是依舊放不了手。
「如果不能得到那時的你,那麼至少現(xiàn)在將你鎖在身邊,時時都能望見,撫慰我多年渴求的心,如此也是好的。」
長久以來,每夜每夜照亮他心底荒蕪的星光,終於可以伸手觸及。這一次,賭上德川之名,他定要將天空那整片的星輝攏在手心,再也不放開。
“所以,這就是這次你拜託的事?”銀髮的男子走在晴日下吉原光亮的街道上,不好好穿著衣服一隻手擔(dān)在衣襟裡,一雙死魚眼在眼光下顯得更沒精神了,他身邊走著的是月詠,後面跟著一個少年一個少女。這樣的拖拉和英俊帥氣一點都不沾邊,但卻並不阻礙四周的遊女們投去愛慕豔羨的目光,這也難怪,在她們眼中這個男人代表的不僅僅是一個人,而是帶給她們光明如同神一般的救世主。
而繼上次對抗夜王一戰(zhàn)之後,萬事屋一衆(zhòng)這是第二次來到吉原,也是第二次和日輪月詠碰面,久別重逢的確有些意外和驚喜,不過當(dāng)月詠對他說出了本意後,驚喜化成了泡影。本著放鬆心情和一份說不清的欣喜被月詠通知來到吉原的銀時跟在她身後,聽著她毫無起伏的語調(diào)講述著有關(guān)吉原最近猖獗的毒品交易,暗暗在心底裡嘆了口氣。
這個女人啊,什麼時候才能開竅呢,銀時覺得自己根本看不到一點點希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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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了,那個人脖子後面有蜘蛛紋身。”月詠說完最後一句話,轉(zhuǎn)過身望了一眼表情平靜跟在自己身後的男人,眸子一轉(zhuǎn)掩去了心底一點點悸動,“這就是掌握的唯一情報了。”
“唉,真是的……”銀時揉了揉頭髮語氣帶著一點抱怨卻並沒有真的嫌麻煩,“總之從這裡入手吧。”
“麻煩你了。”月詠很認真地說著,轉(zhuǎn)身又繼續(xù)往前走了。這樣的模式是她最後的防線了,這個男人,太容易擾亂自己的心境,如若不是這一次太過棘手……她擡頭望著蔚藍的天空,這樣的藉口究竟是說給誰聽的呢,誰知道。
銀時張了張嘴,卻什麼都沒說出來,想說什麼呢,你不必如此可以,你不必如此固執(zhí),你不必勉強自己獨當(dāng)一面,哪怕一次也好,肆無忌憚地依賴他……可爲(wèi)什麼終究一句都說不出來呢,誰知道。
——在這片明朗的天空之下,到底還有多少說不出口的話,誰知道呢。
沉默無言的兩人這樣一前一後地走著,一直到一處門前月詠停下,擡頭望了望那高處的樓宇,推開了門,轉(zhuǎn)頭對身後的人說道,“還有一件事,有個人,我想你也一定想要見一見。”
銀時本不知曉這裡是哪兒,但是跟著月詠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到裡面去,漸漸熟悉起來的情景將他的回憶勾起,一直到站在最高層最裡面的門前面的時候他恍然有了答案,也是此時月詠拉開了最後一道紙門。紙絹上繪著的星雲(yún)相繞的紋樣向兩邊退散開,如同夜空中爲(wèi)月亮讓開道路一般,然後他看到了那個意料之中的身影,只是,略有出入。
“星輝!”緊走幾步上前扶住那人的肩膀,月詠的語氣中滿滿是擔(dān)憂,不顧這滿地的狼藉。或許這一片碎屑曾是茶杯,那一堆殘瓣曾是生花,左前面是被掀翻的矮桌,側(cè)倒著的是五斗櫥,以及伏在其上喘息顫抖著的那個女子——實在和他印象之中不論何時都從容華美的花魁相差甚遠。
他還記得上一次在這裡見到她時,掌握著他性命卻笑的毫無顧忌,引導(dǎo)著他說出決心的那個絕代佳人,怎麼會變成這般模樣。他看著月詠扶起星輝,她鵝黃的發(fā)鬆散著被汗溼了,貼在臉頰邊卻依舊遮不住凸起的顴骨,再看著那太過顯眼的鎖骨和從寬闊袖口露出的蒼白纖細的手腕,兩月不見也不該瘦得這麼厲害。
直到她被月詠安慰著穩(wěn)定下來,銀時才走上前去在月詠身邊蹲下,按住月詠的肩膀無聲的詢問,而回答他的,卻是月詠攙扶著剛剛坐好的人。即使是這般模樣,那雙湛藍的眸子依舊閃爍著些許神采,也是正是這對比才顯得更爲(wèi)引人注目,這會兒正直直盯住他,居然也恢復(fù)了星點平日裡溫婉的笑意。
“好久不見吶,阪田先生。”她開口間是比月詠還要生疏的措辭,可是卻萬分符合他們的關(guān)係,“是爲(wèi)了月詠來的吧?”
下意識地點頭之後銀時才覺出這句話哪裡不對勁一樣,可星輝沒有給他反駁的機會,又笑著看向月詠,雖然還是有些凌亂的樣子,反過來卻在安慰月詠,“沒事了,放心,我沒事了。”
月詠歎了口氣,攏了攏她的鬢角,將她扶起來走進內(nèi)室安置好,屏風(fēng)擋住了銀時的視線,而星輝也再也沒有看過他一眼。過了一會兒月詠走出來,碰上正往這邊走要進來的女人說,“幸子,你去了哪裡?”
“月詠大人,我剛剛?cè)?wèi)星輝大人端來飯菜……”稍微望見屋裡的情景,被叫做幸子的女人趕忙低下身行禮,然後匆匆走進去收拾起來。見狀月詠也不再糾纏,帶著毫無頭緒的銀時離開了。轉(zhuǎn)過走廊的轉(zhuǎn)角,銀時停下腳步,側(cè)著身指著身後問道,“那個,到底是怎麼了?”
“原本是讓你們想見一面的,但星輝她現(xiàn)在不適合見客,所以……”
“我是問你,她爲(wèi)什麼變成這樣子了,發(fā)生了什麼?”銀時打斷月詠的話,背靠著牆卻是認真的問道。
“星輝她……”月詠頓了頓,目光也望向身後那已經(jīng)看不到的地方,一成不變的神色終於在眉眼間化成一縷痛楚,然後重新看著銀時道,“這也是我必須拜託你的原因。你看到了,那副樣子……星輝變成那副樣子全部都是拜轉(zhuǎn)生鄉(xiāng)所賜。”
“轉(zhuǎn)生鄉(xiāng)!”銀時對這個名字並不陌生,相反的和此有關(guān)的記憶牽連起更多的人和事,比如春雨,比如鬼兵隊,再比如高杉晉助。他頓了頓,眉心鎖成一個川字,“爲(wèi)什麼?”
“這件事我有責(zé)任,如果早一點注意到異常的話也不會這樣了。星輝從回來就變得很奇怪,終日閉門不見人,但是當(dāng)我終於見到她的時候就已經(jīng)吸食了轉(zhuǎn)生鄉(xiāng)了,而那個傳遞的人在我們找到之前就已經(jīng)暴斃身亡,”月詠將情況精煉地概括著,將彆著的菸斗拿出來卻沒有吸,在指尖轉(zhuǎn)了一圈又放回去,“這件事,我覺得另有隱情。”
阪田銀時沒有接話,他盯著地面靜靜思索了一會兒,然後扶住月詠的肩膀說道,“不怪你的,月詠。安心,我們能查清楚的。”
“啊……”幾乎是下意識的答應(yīng)著,月詠感受到肩膀上那個手掌傳遞的溫度,真的就安下心來,好像這個男人說的不論什麼真的都能做到。只是幾秒流逝,銀時就轉(zhuǎn)身往前繼續(xù)走去了,她望著那個背影沒有動,下一句話又傳進了耳朵裡。
“如果真覺得後悔的話,這一次完了,坐下來和她好好說說話吧。畢竟是好不容易纔重聚的,別再讓自己留下遺憾了。”
閉上眼睛,月詠淡淡的勾起脣角,是啊,要逃避到什麼時候呢。她和她,本就應(yīng)該毫無隱瞞纔對,她不願意開口,那麼就應(yīng)該由她自己來主動,明明只是這麼簡單而已。
“銀時,”她開口,聲音卻輕的誰都聽不到,“謝謝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