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概念行業總能引發人們對財富的渴望,由此催生出的行動又足以顛覆人類原有的生產生活方式;它自然也不可避免含有泡沫,但也可以說泡沫是拉動發展的另一股決定力量——由飽含熱情期望的多數群體受少數群體引導控制進行的無意識炒作。
這種情況和人類的文明和歷史類似,99.9%的人不精通,但0.1%的那部分人又不可缺少。浮在社會表面的文明成果大部分都不能沉淀,但卻能提供和安慰人類的精神物質生活需要。一篇有價值的論文可以衍生出幾萬幾十萬篇的同人作品,讓學術界欣欣向榮,偽學者過得有滋有味,在頻繁來往的學術交流的同時也消耗著各行業生產過剩的庫存。
泡沫勢必要占去一個杯子的不少容積,但沒泡沫就不能稱之為啤酒。啤酒就是啤酒,不是波爾多紅酒、陳年威士忌,或者西鳳古酒。
總之,凡是牽涉到概念這個詞,如果你玩的好,光靠賺跟風那批人的錢就足夠享用幾生幾世;玩的不好……腦袋不保。其中的關鍵在必須使多數人想象中的概念要變成現實——哪怕是極少的一部分現實——這個現實才能變成另一部泡沫發生器,循環不止。
以上是葉知秋的理論,在經過第一天郁悶又毫無進展的談判后向林歡發的牢騷,或者說是提綱挈領地道出此行真正目的。
老狐貍和他真的能算半個知己。他的大鄭州藍圖靠的也是概念來驅動滾動,因為所有的特殊產品全由葉知秋包攬,讓世人知道這里主要在玩的是尖端科技就行了,真正獲得的利益卻從傳統行業里來。當然他不打算指望鄭州能充實自己的腰包,只想形成一個收入三次分配(二次分配大概是指嫌貧愛富的稅收制度)體系去平衡周邊地區的貧富差距。股東的利益能同時兼顧他就滿足了。葉知秋用什么方法去和國家政府端平這碗水他并不關心。
但葉知秋玩的更大,他的目標是開一家世界股票期貨交易所,讓所有人都來追捧他的概念。
他心里嘆道,唉,先在一邊學習吧,這老狐貍暫時動不得。自己的實力還不能和索尼娛樂和哥倫比亞叫陣,擠在他這艘船上能同時踢掉五家世界500強企業,甚至更過癮;而且想賺大錢還必須從這里頭撈。
第二天的談判同樣毫無結果,新日鐵為首的日方堅持聯合盛世參股不得高于30%,除此外特殊合金的供應每年最低不少于30噸,五年內必須完成技術移植,讓這種特殊合金能在日本本土境內的企業生產。聯合盛世方面花了一整天的時間同意了第一條。第二第三條看樣子根本不打算在今天談攏。
“有沒有打算答應他們的全部條件?”會后林歡直接走到葉知秋身邊直接問道。
葉知秋從幾天前的拍賣會后到現在心情一直不錯,應該是續租了那位奶油巧克力發揮出的神奇效果,“一下子全談完還剩那么長時間干什么?慢慢拖。聯合盛世雖強,目前在這個行業并沒和他們發生交集。日本人有的是錢,他們對不能生錢的錢沒什么興趣。”他看林歡一副不罷休的樣子,只得繼續,“別急,一切要講究策略。我當然全部答應,只需要拖時間。”說完他直接走向那群日本代表,搭著他們肩膀領他們上樓,準備把禮物送了。林歡被撂在當場。
葉知秋知道林歡晚上會來找他,早坐等他的詰問。林歡來了后和他對抽著雪茄,像個無聊來找伴的閑扯的閑人。繚繞的煙霧讓氣氛有點沉悶,形成互不搭理的場面。
“好耐性。”一個半小時左右過去,葉知秋把小半截雪茄放在咖啡渣鋪墊的盤子里。
“你肯定會給我答案,所以不急。”他肯定,否則撂攤子甩手不干,回家去天天抱老婆多溫馨?讓這只老狐貍自己去擺烏龍。
葉知秋大笑,“他們的集團根本不需要五年就會變成我們的,我當然會答應任何條件。他們懂什么狗屁技術移植,難道把你大卸八塊貼在高爐上?”他越說越覺得好笑,像個手舞足蹈的指揮家,“先弄個既成現實給他們點壓力,再從源頭上堵死他們。要玩他們要講究策略和實力。”接下來說了幾句題外話,“今天那幾位日本人看了我的禮物,瞬間和我稱兄道弟起來,把家里的地址都給我了。他們的房子以后如果看了不錯我全買下,去日本度假的時侯可以輪流下榻。不過這是后話,后話。”
林歡聽后頓時輕松,想了想又道:“那每年供應30噸特殊合金答應他們也不妥。”
“當然要給!不過我方可以表示產能不足或其它借口拖到年底再給。從現在到年底誰知道他們還是不是老板?不過……”葉知秋正色道:“你這次來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先給我趕個十噸八噸的東西出來,我們明天不必出席了,你和我去一趟盧森堡。”
見林歡虛心受教的樣子他很滿意,“今天心情不錯,給你分析一下當前大盤。首先說我為什么不考慮從中國著手玩這局牌。審核外資進入鋼鐵產業對我很簡單,但中國的鋼鐵產業格局面臨原先的汽車產業命運,被瓜分了;我需要的是收購一個完整的聯盟體系來和印度日本去爭這塊大鐵餅。”
“中國目前還在苦苦支撐的就剩寶鋼,產量也不過世界第六,還不及中國總產量10%。世界最大鋼鐵制造商——印度米塔爾鋼鐵集團收購了長沙華菱,包鋼的收購目前也在談判;歐洲阿賽洛集團收購山東萊蕪鋼鐵,其它例子太多我就不例舉。中國企業內部之間的整合腳步太慢,要在短期內形成有力的陣線聯盟來奪回鐵礦定價權……說實話,我并不看好。”
“04年初,寶鋼首次參與了國際鐵礦石價格談判,但在價格主導權上尚無話語權,最終確定的價格還是日本新日鐵最終確定的價格,該年度鐵礦價格漲幅為18.6%,是亞洲鐵礦石價格史上最大的漲幅。”
“到05年初中國還是沒有積極爭奪進口鐵礦石的定價權,而是如同往年一樣,坐等日本議定礦石價格,直到談判結果最終出現71.5%的漲幅,這個漲幅直接侵蝕了中國鋼鐵行業三成多的銷售毛利。此前我就得到消息05年度日本收購國際煉鐵用的焦炭價格漲了一倍,轉達給中國商務部后沒引起重視,其實還是我不夠重視。”他真有點恨鐵不成鋼。
葉知秋抬起手讓林歡別插話打斷思路,“中國鋼鐵業集中度不高,鐵礦石采購供應體系也過于分散。從事礦石進口的還包括了一些過去從未接觸過礦石進口業務的小貿易企業,看到鐵礦石貿易利潤空間大,也匆匆忙忙進入。在規范程度不高的礦石市場,這種中國企業采購混亂無序的情況尤為明顯。”
“國內企業分散地參與礦石競價,互相之間形成競爭,自己把價格抬高了。而且由于這種采購在時機和節奏的把握上毫無章法,致使物流能力跟不上,連帶把運輸業的報價也拉高了,運輸成本的上漲又助長了鐵礦石的到岸價。”
“鋼鐵業擴產幾乎已經是全球性的現象,而中國是這一現象的導火索。中國的宏觀調控政策雖然依然進行,但據去年的商務部消息,仍批準了國內第五大鋼鐵生產商馬鞍山鋼鐵股份有限公司25億美元的工廠擴建計劃、太原鋼鐵20億美元的擴建計劃,以及寶鋼集團100億美元在廣東建設一個年產1,000萬噸工廠的計劃。”
“中國鋼鐵市場的火熱和世界鋼鐵產能的不斷擴大,使手握資源的三大國際礦產巨頭有了談判籌碼。《華爾街日報》曾撰文:‘全球鋼鐵市場:成也中國,敗也中國’鐵礦價格風暴之前的集體無為,顯示了中國鋼鐵企業未能以領導者思維來思考問題,過早天真地認為中國鋼鐵產業在全球鋼鐵業中已經占據主導。”
葉知秋說得有些累了,站起身走到陽臺,林歡亦步亦趨跟上。
“日本、歐洲在談判中是一個團體、一個聲音、一個意志,而中國的聲音有數百個。這就是發展中和已發展國家的歷史現實差距。”他終于言歸正傳,“去年底印度塔米爾鋼鐵拋出127億英鎊要收購歐洲阿賽洛鋼鐵集團,后者沒有回應。歐洲最大的鋼鐵聯盟當然是我們的,拿著你的特殊合金樣品明天去盧森堡用意在此。聯合盛世的根在這里,起碼有十種辦法拿下阿賽洛。有了阿賽洛鋼鐵再加上新日鐵聯盟的30%股份,就有了國際鐵礦石的定價權。”
林歡想起了老丈人對自己的第一個提問——什么是和諧的社會——深有感觸,終于能親自參與一把。他對自己送的那份聘禮不很滿意,這回的仗打勝了班師回朝領賞,他應該會很開心。
葉知秋不知道他走神,繼續道:“世界上最好最豐富的鐵礦石由澳大利亞哈默斯利公司、必和必拓公司以及巴西淡水河谷公司三大國際礦石巨頭掌握,由于特殊合金的問世,他們三方的傳統利益會遭受前所未有的沖擊,當然我得適度夸大特殊合金的產量,比如一年10萬噸。”他又笑起來,十足陰險模樣,“我一手安撫承諾全部收購,另一手打壓威懾半公開威脅他們。這樣一來日本鋼鐵聯盟就成了無米之炊,停產不必半年就垮,到時候按破銅爛鐵價論平方公里來買。掌握的份額夠大才有話事的權力,最后連印度塔米爾也得改名叫聯合盛世東印度鋼鐵公司。”
林歡聽得心馳神往,差點肝腦涂地,重新打起精神大聲說高見,佩服!這不算是拍馬屁。他原先以為自己的鄭州計劃就夠宏偉了,跟他的一比簡直像在大海邊蓋一座游泳池。
葉知秋笑道:“因為有你這張ACE我才敢隨意亂打牌,怎么玩都不會輸。你要多保重,我衷心希望你長命百歲。你這小子肯定巴不得我早點死,嘿嘿,隨你的便!”
林歡的信心已經動搖,掌門人的位置讓林晨來做會不會比他更好?他由衷地道:“我也希望你長命百歲,我們一起仙福永享,壽與天齊。”
葉知秋不知道有多久沒這么暢快過,的確是應該多往外走走,順便多提攜后進。“這世界的規則在我們的眼里十分脆弱,完全可以肆意妄為;不過我還是留戀和平年代里的物質精神享受。唉,人生一世……”話到最后添了幾分蕭索。
這副畫面要是出現在續拍的教父IV一定是個經典動人的場面。林歡今年才25,也有了幾許高處不勝寒之感。兩人或多或少開始惺惺相惜,只覺得天地之大唯我縱橫。
葉知秋還沒得意到短路的狀態,首先回過神,“不過事情也不會這么簡單,日本人憑借那么小的一塊國土就撒開這么大場面,不是靠叫囂出來的;全球海外投資總額日本還是穩居老一,美國這個老二被遠遠拋在后面,大概會應了那句生于憂患,死于安樂。而且這次襲擊必定引起日本政府干預,搞不好要武力相向。”他拍拍林歡肩膀,“回去睡了,還有很多討厭的細節必須親自出馬。我們六點出發。”
林歡回到房間看到外廳里側又堆滿一堆金屬疙瘩,難得今晚又清靜,洗完澡后老實干起活,有點后悔和葉知秋剛開始那一段雪茄時刻平白無故浪費。到凌晨一點全部搞定,去盧森堡肯定帶不了那么多,不過這些他不必理會——原料既然會自動出現,成品自然也會自動消失。
盧森堡是歐洲古老的國家,境內鐵礦資源豐富,主要分布在南部的古特蘭平原的“紅土區”,土質含鐵量高,土呈褐紅色,因此被稱為“紅土國”。已探明鐵礦儲量2.7億噸,是盧森堡最重要的礦產資源。據說在這一地面上開汽車,因受地下磁鐵礦的影響,有時方向盤也無法打準。
阿賽洛鋼鐵集團的總部設在盧森堡。盧森堡本身就是個堡,市區到處是舊城墻的遺跡,建筑街道馬路干凈得有點離譜,這兩點基本是歐洲城市的特征。這是個景致迷人的歐洲小國,林歡看了旅游手冊上的概括就是:夕照盧森堡,欣賞海平面下的郁金香。今天想順道旅游是不可能了,他們今天傍晚必須趕回去;因為按葉知秋交待下去的談判進程,今天可以答應日方第二個條件,到了夜晚要到斯德哥爾摩新城區全體“慶祝”。
即使如此,他還是爭取把途徑映入眼簾的每一幕收入眼底,適時地按下相機快門。盧森堡的國土面積比香港大不了五倍,卻有一百多家銀行總部和分支機構,這點倒和香港的中環區類似。不過不同的地方在于,這里的銀行就算富已敵國也是外表小巧玲瓏,一派古典溫和;不像亞洲國家,動輒銀光閃閃的摩天大樓直穿云霄。
他想再發表發表見聞感受已來不及,車停在了阿道夫大橋和火車站之間的一幢莊園門口。大門是金色的柵欄,外表金漆有一定程度的剝落,年代久遠;與里頭郁郁蔥蔥修剪整齊的樹木排列出的林蔭大道相比,莊園的主人看似有意不去整修這兩扇柵欄。可能這樣更能顯出貴族氣派和家族歷史的悠久。葉知秋在門外大致又簡單介紹一次里頭主人的身份——杜雷先生,首任阿賽洛全球總裁,也是該集團最大持股者。
進門后的景致可以略去,和林晨她家大同小異;不同的是,這里年代久遠的雕塑和水池遍布各處。車停在一座連體大宅的主門前的石砌遮陽檐下,主人在門口相迎,白發、面色紅潤,身材相貌和葉知秋異曲同工,但高出起碼有兩個頭。屋內的陳設讓人感覺這里像一部電影里的場景——吸血鬼驚情四百年。
葉知秋和主人早已認識,兩人擁抱后又四只手握在一起狂搖,有點滑稽。林歡有樣學樣照做。葉知秋低聲道:“這兒流行握手,見面握手,離開也握手,是熱情親近的表示。還有,吃飯的時候不討論公事。”林歡點頭,心想就算要談也無從談起,莫名其妙把自己拉來這里,也不知道自己能起什么作用。
一行人進入玄關往里走,大廳里準備好了自助餐,又是冷盤居多。豪宅里的保鏢人數和古董數量基本持平,如蠟像般目不斜視站在原地。依林歡判斷,葉知秋從頭到尾都在閑聊。午餐結束后又是一人一只上好雪茄,葉知秋像忽然記起件無關緊要的事般打個電話,不多時門外的保鏢領著葉知秋的隨從(其實也是保鏢)進門。杜雷和葉知秋各自對自己的保鏢點頭示意,大廳櫻桃木長桌留下一手提箱林歡昨夜趕工的樣品。
兩人下午兩點從杜雷府邸告辭回程。林歡提個疑問,“就算占日本鋼鐵聯盟30%股份,應該還不足以影響新日鐵聯盟每年初的國際鐵礦石集體定價……”
“這就是談判最重要的,也是最后要討論的一點,而且還會被當作無關緊要的附加一點——要求日本旗下兩家鋼鐵公司的獨立采購權。”
這有點違反常理。既然他不再往下講林歡也不再問,隱隱覺得應該和收購阿賽洛集團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