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將曉,薄霧裊繞,風陽城門尚未開,路上行人稀少。
這時,一條人影踏霧而來,黑髮飄揚,白衣鼓盪,恍如仙人駕雲出世,又像大隱匿藏霧中,而真正從其身邊劃過,卻是另一種感覺,沉穩淡定,灑脫自然,正是連夜趕路至此的陸爲,南舨城離玉竹觀太近,爲防行蹤暴露,他索性沒乘傳送陣,直接御劍飛了一夜,在天亮前趕到了風陽城。
穿過阡陌街巷,陸爲緩緩向著風陽城傳送大殿行去。
不過,距傳送大殿還有兩個街口時,他突然停下步子,凝目望向路邊角落裡的一間小店面。
這店面極爲破爛,門窗邊框落滿灰塵,屋檐上瓦片也掉的禿了幾處,而在店門口卻掛了個破落牌匾,上刻五字“最便宜陣器”。
陸爲頓了頓,見店門這麼早便已打開,微微現出絲驚疑之色,隨即擡步邁了進去。
店正廳中間有個小櫃檯,裡面立了個正在打瞌睡的小童子,約莫十來歲的樣子,像是雞啄米一般,下巴不斷磕碰著桌面。
陸爲微笑不語,微微側頭,透過小童子身後的粗陋屏風,看向了後堂。
後面是個小院,院內飄蕩著淡淡霧氣,一條石路鋪在蔥蔥青草之間,連接著盡頭三層佈滿苔蘚的石階,當真是“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倒別有一番意境。
“小童子……小童子!”陸爲輕喚了兩聲。
那童子下巴狠狠撞了下桌面,猛然醒來,迷糊的望了望陸爲,隨即換上一副機靈神色,探身道:“客人想買陣器?”
“嗯,不知都有些什麼陣器?”陸爲淡淡的應了一聲。
“請隨我來!”小童子說著,忙走出櫃檯,有些殷勤之態,上前引路,把陸爲帶到廳堂一側的貨架前。
這貨架開在牆壁上,只有兩尺見方,總共只擺了五件陣器,三件金鉢,兩件黑色羅盤。
陸爲大略看了看,發現鄭遊那日用的那件黑色羅盤在這五件中已經算是最好的,其餘四件用處都不大,頗有些華而不實,不過,單說這陣器的製作手法,倒是極爲精妙,和寶石門屏一樣讓人看不透玄機。
“小童子,貴店的煉器師在嗎?”陸爲裝作不經意的問道。
“在啊!”小童子忙乾脆答道,隨即轉了轉眼珠,猶豫道:“客人是不是想定做陣器?那可能要等一會兒,這個點我師傅正在下棋!”
“嗯?”陸爲一愣,他聽小童子前一句,還以爲他要說“我師傅正在睡覺”,卻沒想到從他嘴中蹦出個“正在下棋”。
天剛亮就起來下棋,要麼是棋癡要麼就是個怪人,而且這人還能製作精妙陣器,這讓陸爲心中禁不住竄起個猜測,忙對那童子道:“你師傅是不是個邋遢老頭?”
小童子一瞪眼,頓時不悅,嘟囔道:“你這客人真是無禮,你又沒見過我師傅,就胡說八道,我師傅……”
“小破壺!休要無禮!”
突然,從後堂傳來一聲平淡輕柔的女子聲音,那小童子聞言趕緊閉嘴,看起來小破壺便是他的名號。
陸爲目光一閃,頗有些意外,沒想到這大清早起來下棋的怪人,竟是個女子。
“這位客人,若真有事,可到閣樓相見!”那女子聲音又淡淡飄來,言語之間有邀請陸爲上去之意。
陸爲神色不動,心中略微盤算一番,他與這女子往日無怨近日無仇,自己也沒漏財,初次相見,對方不至於想加害他,於是深吸口氣,輕輕擡步,繞過屏風往後堂走去。
方纔他在前廳只看到石徑、青階、綠草,如今真站到院中,纔將環境看的仔細。
在這小院的正北和東西各有一間小屋,屋頂建有低矮的小閣樓,不過,三間閣樓高低不同,再配合下面級數不同的臺階和草叢中略有些怪異的石路,陸爲隱隱從中覺察到一絲陣法的端倪。
“上來吧!”女子也沒露面,依然只有聲音傳出。
陸爲心中一墜,竟聽不出這聲音是從哪個閣樓上傳出的。
微微擡眼將周圍掃視一番,他慢慢看出了問題所在。
三個閣樓,三扇門,三個臺階,三條石路,隱隱湊成了十二之數,竟是個小時棋陣,他看東面閣樓時,其實西北兩面的閣樓是不存在的。
而他看西面閣樓時,東北兩面的閣樓就沒了蹤影,而看北面時,也是一樣,看起來,這小院佈置了一個融合幻陣的小時棋陣。
若非研究過小時棋陣,恐怕陸爲走到哪個閣樓上都不會見到那女子,因爲,每個閣樓都是不存在的,這裡只是一個普通小院。
陸爲思索著小時棋陣的佈置訣竅,很快便將陣法看透,擡腳不走石路,往一邊草地上一踏,周圍環境驟變,恢復到一個普通商鋪小院的樣子。
院中間擺了個石桌,四把石凳,在正北位置坐了名秀美女子。
這女子鵝蛋臉,修長眉,小鼻子小眼,看著頗爲精緻,身著件淡粉長裙,外披淺白紗衣,坐在那兒,文靜優雅,秀美端莊,不過看她眼中透出的滄桑感覺,似乎已不是看上去這般少女年紀,而且,她的修爲陸爲更是看不透徹。
而在陸爲打量這女子時,對方也在打量他,不過仔細看過後,眼中流露出一絲黯然,隨即輕聲道:“這位客人可是冷肖塵的弟子?”
陸爲神色微動,不知她話中意圖,淡然道:“在下並不認識冷肖塵。”
“那你爲何能看透小時棋陣?此陣天下間只有他一人通曉!”那女子眼中閃過絲質疑,顯然對陸爲所言並不相信。
陸爲心念轉了一瞬,猜測這女子說的冷肖塵恐怕就是邋遢老頭,但不知二人是敵是友,他也不敢亂扯關係,於是小心的說道:“這時棋陣,我是從一個邋遢老頭處偶然學來,但不知你說的冷肖塵是不是他!”
“是他!一定是他!你見過他?什麼時候?在哪裡見過?”女子突然蹭的站起,語氣極快,雙眼中更是竄出了急切神色。
陸爲一驚,禁不住退了半步,他沒想到自己一句話竟引起對方這麼劇烈的反應,隨即強自鎮定道:“兩年前,我在天龍谷見過他一面,不過,他現在恐怕已經不在那裡了!”
“兩年前……對的,他肯定不會在那裡了,三百年了,他從沒在一個地方真正停留過……從這兒到哪兒……從那兒又到這兒……哎,還是那麼邋遢……”
女子猛然坐下,自顧自唸叨著,面上堆起無盡的滄桑味道,彷彿一瞬間,由青春少女變成了滿面風霜的老嫗。
陸爲也沒有想上前打擾她的想法,只靜靜立在一旁,心中卻暗暗嘀咕,看來邋遢老頭還真叫冷肖塵,可這名字安在他身上,怎麼想都覺得怪異。
而聽這女子所說,想來她也不年輕,少說也是三百歲以上了,只不過藉助某種駐顏方法才保持了青春容顏。
在他這般想時,那女子也慢慢恢復常態,望了望陸爲,語氣極緩和的問道:“說吧,你想定做什麼陣器?我無償幫你製作一件!”
陸爲心中一動,他想用隱蠶絲做個鎖靈結陣器,要是由對方親手製作自然是好事,但勢必會暴露自己有隱蠶絲的秘密,這種奇寶,還是儘量不讓人知道的好。
想了想,陸爲換上副恭敬神色,很認真的說道:“我不需要免費,相反我可以付給前輩仙財,只求買到前輩製作鎖靈結陣器的煉器方法!”
“可以,我送給你都可以!”那女子爽快說著,神色很是淡然,接著,她探手捏出枚玉符,屈指一彈送到陸爲手中。
陸爲接住玉符,神識探了一下,頓時又驚又喜,沒想到竟這麼容易便拿到了煉器方法。
不過,他很快又強自壓下興奮,他不是傻子,這麼精妙的煉器方法價值定然不菲,對方無償贈送恐怕必有其他打算。
果然,他剛這麼想,便聽那女子輕聲道:“你答應我一件事,若再有機會見到冷肖塵,便將此處告訴他,讓他來此尋我!”
“嗯!”陸爲點頭答應,見那女子再不說話,心中更加詫異,索性試探著問道:“前輩,就這一個條件?”
“對,就這一個,你可以走了!”
那女子說著,便不再看陸爲,轉頭將目光凝向桌面的棋局。
陸爲心中好奇,臨行前又將視線瞟向桌面,看了眼棋局,竟是當日他與邋遢老頭賭棋到最後,他吃子的一步。
帶著心中疑團,他慢慢走出小院,又在前廳和小破壺應付幾句後,才邁步出了小店。
然而,剛走沒幾步,他耳邊突然傳來那女子淡淡的聲音:“若他問起我是誰,你就告訴他百陣門陳婉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