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55
53、恨不相逢
卡迪是不錯,羅克也不差,卡迪的外表與中原人差不多,所不同的只是生活習(xí)性,嫁給羅克甚至可以說是個很好的選擇,因?yàn)槿鰻柡眹鴮?shí)行一夫一妻制,不用擔(dān)心妻妾紛爭,只是他是撒爾罕貴族,出來游學(xué)也是為了學(xué)到有用的知識,振興自己的國家,在原來的世界,文化大融合,中西方差異縮小了很多,林曉霜尚且無法接受嫁給一個外國人,更何況現(xiàn)在。當(dāng)然,最關(guān)鍵的是,她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大虎。
林曉霜覺得,王子也好,貴族也罷,都離她太遠(yuǎn),還是蔡大虎那樣的青年適合她。她沒有幻想太多風(fēng)花雪月,但是她希望自己能夠有一個和和美美的小家,有一個值得她與之相守的男人,一起度過未來的人生歲月。
“代我謝謝卡迪的好意!”林曉霜對林若琴說,“我不能嫁給他?!?
林曉霜想,也許卡迪和羅克并不是真的喜歡她,他們或許是欣賞她的,但欣賞不等于喜歡,這兩個男人都是成熟的男人,林曉霜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人又偏清瘦,那兩國都視豐腴為美,她離美女的標(biāo)準(zhǔn)還很遠(yuǎn)。
他們想要娶她,更多的可能是看中了她的才華,這兩個人,相當(dāng)于他們國家的外交大臣,而林曉霜在語言方面表現(xiàn)出的天賦令人咋舌,如果能有這么一位夫人相伴,對他們無異于是一大助力。
“可是卡迪……不是輕易會放棄的人,”林若琴有些擔(dān)心,“我想他還會親自找你談的?!?
“不要緊,六姐姐,我會讓他打消這個念頭的,并且不會影響你們之間的關(guān)系?!绷謺运Φ馈?
林若琴臉紅了:“妹妹,我不是在乎這個,你不用顧忌我,依著自己的本心來就好,就算你不答應(yīng),只管回絕他就是,我不會有二話,只是我覺得卡迪真的不錯,你應(yīng)該不要急著拒絕,考慮一段時間看看。咱們女兒家的婚姻都不能自主,都得家中長輩拿主意,我也是怕你將來……”
林若琴沒有說下去,搖頭苦笑。林曉霜點(diǎn)頭微笑道:“我知道姐姐是為我好,我也不瞞你,其實(shí)我已經(jīng)算是許了人家,只是依著爹娘的意思,沒有公開而已。”
林若琴一驚:“府里曾經(jīng)有過閑話,我還以為是謠傳,原來是真的?妹妹許的是哪家?既然如此,先前老太太那里怎么又差點(diǎn)將你……”
“是在南臨時認(rèn)識的,我們是鄰居,”林曉霜笑道,“他如今在軍中,雖然官職不高,但也算有了點(diǎn)小小的功名,是個七品的都尉,他說了,再奮斗幾年,等到功成名就,就回來娶我?!?
“??!恭喜妹妹!”林若琴聽到,也衷心為林曉霜感到高興,“只是以妹妹的才學(xué),我還道三叔三嬸會給你挑個讀書郎,卻不想你中意的是名武將?!?
“他是我爹的學(xué)生,也知書達(dá)禮,并不是個粗人。”林曉霜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道。蔡大虎雖然尚武,卻不是個莽夫,就算在軍中,也常常在看書,雖然看的是兵法,說到文化底蘊(yùn),他可是比卡迪他們這幫外國人強(qiáng)多了。
“越武侯不就是武將出身,說不定將來妹妹還能成為侯爺夫人呢?!绷秩羟傧氲搅岁惡顮?,“聽說五姐姐的婚事這幾日也定下了,真沒想到,她竟會成了太子良媛,我聽姨娘說,她這些日子可高興了,家里想必很是熱鬧吧?”
“是很熱鬧?!绷謺运氲搅钟窈堑靡獾男?,唇角便勾起了幾分,不過是個妾,有什么好得意的,她話里話外的奚落與嘲笑,聽在林曉霜耳中,只覺得幼稚。
這些日子吳姨娘和林曉妍與二房親近起來了,西院里難得見到她們母女的身影,倒是秋姨娘經(jīng)常上門和張氏聊天,對這位姨娘,林曉霜說不出是什么感覺,看她獨(dú)守空房,覺得有些可憐,可是若要讓林崇嚴(yán)去她那里,就算不想那是她的父親,為著張氏考慮,她也無法接受。
她隱約聽到張氏提了讓林崇嚴(yán)去秋姨娘那里,但秋姨娘拒絕了,只說自己一心向佛,不愿沾染俗事,信誓旦旦地表明了心跡。林曉霜總覺得秋姨娘的行為有些怪,說起來她還不到三十,竟然如此耐得住寂寞。
“可惜,我卻是要走了,看不到五姐姐出嫁?!绷秩羟佥p輕嘆息一聲,眼里多了一絲愁緒。
“定了日子了?”林曉霜問她。
“嗯,天放晴了就走,所以想著咱們姐妹多聚一日是一日?!?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林曉霜也忍不住一聲輕嘆,時光匆匆,沒想到林若琴這么快就要走了。她看著窗外,已是春天,連日春雨綿綿,空氣中的風(fēng)早就褪去了寒氣,帶著陣陣暖意,吹醒了綠柳,吹開了山花。
迎著淡如煙的雨霧,她看到了卡迪的身影,他笑著來到廊下,與她隔窗相望,發(fā)梢上帶著水滴。
林若琴起身與小叔子打招呼:“十弟,怎么不打傘,看你身上都濕了,還不快進(jìn)屋里來?!?
卡迪轉(zhuǎn)身進(jìn)了屋子,林若琴忙讓丫環(huán)上前侍侯,很是表現(xiàn)了一番身為嫂子的關(guān)心。
卡迪接過丫環(huán)手中的毛巾,隨便擦了擦頭上的水霧,一臉笑容地看向林曉霜,他的眼不似伊加的是純黑,帶著一點(diǎn)淡淡的灰色,就如同窗外的雨,含著一層氤氤氳氳的霧氣,就算笑著,也似帶著幾分憂郁。
林曉霜前世最是萌這一類長相的男子,面對著卡迪卻沒有生出半分曖昧之情,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九嫂,你說了么?”卡迪問林若琴。
林若琴看了一眼林曉霜,面色微腆,當(dāng)事人就在面前,她是中原女子,不像吐谷渾的那么大膽,一時不知道怎么說才好。
卡迪見到她的神情,頓時明悟,直接開口問林曉霜:“林,你答應(yīng)嗎?請?jiān)彛覒?yīng)該直接對你說的,可是九哥說你們中原女子一向含蓄,讓嫂嫂先問問你的意見,這樣比較好,他一直不讓我過來,可是我忍不住了,想聽聽你的答案。”
林若琴待要開口,伊加出現(xiàn)在門前,對她招了招手,她猶豫著走過去,伊加俯身低語:“讓他們自己談吧,你知道十弟的為人,他不會為難七妹妹的?!?
她知道卡迪一向彬彬有禮,可是他也說過不輕易放棄,林若琴搖頭:“伊加,曉霜是我妹妹!”
伊加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你也應(yīng)該相信七妹妹,我猜她沒有答應(yīng),就讓她自己對卡迪說清楚吧,否則他不會死心。其實(shí)汗王已經(jīng)給他定下了一門親事,是王妃的妹妹賽琳小姐,她從小說傾心卡迪,等了他很多年?!?
林若琴臉色頓時變了,對卡迪先前存著的好感片刻間蕩然無存,她怒瞪了伊加一眼:“他既然訂了親,為何還來招惹我妹妹?別說曉霜沒答應(yīng),就算她答應(yīng)了,我也不依,這算怎么回事!”
伊加摸摸鼻子:“這不是……他以前沒想到會遇上七妹妹么,如果早知道會遇上她,我想卡迪也不會同意娶賽琳?!?
林若琴掙脫開伊加的手,走向含情脈脈望著林曉霜的卡迪,冷笑道:“卡迪,你趁早死心吧,你是訂了親的,我妹妹也訂了親了,你們之間絕對不可能。”
卡迪憂郁的雙眸閃過一絲錯愕:“嫂嫂,之前你不是這樣說的,曉霜,是因?yàn)槲矣喠擞H,你為了氣我才故意這樣說的吧?你放心,只要你答應(yīng),王兄給我訂的親事不成問題,我會給賽琳說清楚,如果你不喜歡,我退了親便是。”
林曉霜這才明白,原來卡迪也有婚約在身,看著林若琴一臉維護(hù)她的模樣,她心中掠過一絲溫暖,微笑向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你嫂嫂說的沒錯,我確實(shí)訂了親的,卡迪。你既然答應(yīng)訂親,對你的未婚妻必然也是歡喜的吧,怎么能這么輕易就辜負(fù)了人家,我與你不同,我許了諾,就不會更改。另外請叫我林,中原女子的閨名,外人是不能隨便叫的?!?
“你把我當(dāng)外人了嗎?林,我是真心的,之前我從來不曾想過,會遇到像你這樣的女子,我愛你的華,你的聰明與機(jī)巧,希望你能夠常伴我身邊?!笨ǖ仙焓值搅謺运媲?,“這是我送你的禮物,請你務(wù)必收下?!?
他手上托著的,是一對用絲絳編織串在一起的夜明珠,有鴿子蛋大小,光潔而美麗,泛著淡淡的瑩光。他的眼眸如同風(fēng)吹過的湖面,泛著細(xì)細(xì)的漣漪,讓林曉霜不忍拒絕。
拒絕一個人的表白,尤其是一個真心喜歡你的人,確實(shí)是件殘忍的事,雖然不忍,卻也只能拒絕。
“對不起,卡迪,我沒有騙你,不能接受你的好意。”她將明珠推回去,沒有接受。
林若琴松了一口氣,她剛才正準(zhǔn)備拼著被伊加和卡迪怪罪,也要撲上去制止,幸好林曉霜沒有收,吐谷渾的風(fēng)俗,女兒是家中父母的掌上明珠,男方下聘,必以明珠為禮,收了明珠,便等同于許嫁。她害怕林曉霜不知道這個規(guī)矩,冒然收下明珠,中了卡迪的圈套,再難以拒絕這門親事。
林曉霜不知道吐谷渾有這個規(guī)矩,但她知道不能隨便收男人的禮物,尤其在卡迪送出明珠時,讓她想起了張籍那首名揚(yáng)千古的節(jié)婦吟,大致也猜了個**不離十。
“就算你訂了親,他有我好么?林,告訴我他是誰,如果他不比我出色,就不配呆在你的身邊,讓我來守護(hù)你?!?
“卡迪,你不是喜歡中原的詩么,聽說你要回去了,臨別在即,我贈你一首吧?!绷謺运獩]有回答他,執(zhí)起毛來蘸了墨,就著給林若琴學(xué)習(xí)拆開的一張空白紙,輕輕落筆,一行簪花小楷出現(xiàn)在紙上,她知道這首詩不算貼切,不過最能表明她的立場。
“君知妾有夫,贈妾雙明珠,感君纏綿意,系在紅羅襦。妾家高樓連苑起,良人執(zhí)戟明光里。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擬同生死,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绷秩羟佥p啟檀口,將全詩念了出來,眼眸不由得一亮,“好詩!”
念起來很好聽,卡迪捧著詩稿,卻不大理解其中的意思,林若琴細(xì)細(xì)給他解釋了一遍,才聽完,他的臉色就變得灰敗。
“真的,一點(diǎn)機(jī)會都不給我了么?林?”
“卡迪,我們可以做朋友,做同學(xué),就如之前一樣,但是別的,請恕我無法回應(yīng)。”林曉霜抱歉地說道。
卡迪長嘆一聲:“我很羨慕那個男人,那么林,告訴我,我其實(shí)是輸在沒有早一步遇見你,是嗎?”
林曉霜笑了:“是的,卡迪,你是個很有魅力的男人,如果在你未婚我未嫁時遇上,難保我不會對你動心?!?
林曉霜這番話,聽在林若琴耳中,無異于驚天霹靂,實(shí)在是太大膽了,她沒想到一貫溫和不多語的七妹妹竟有這樣的一面,不過她絲毫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妥,只覺得這樣的林曉霜,身上散發(fā)出一種不一樣的風(fēng)采,雙眉間盡是自信與堅(jiān)定。她有些明白了,何以卡迪會對她動心。
卡迪鄭重地收好詩稿,向林曉霜伸出手來:“林,謝謝你的坦誠,如果將來他對你不好,你可以隨時來找我,雖然我很期盼,可是我還是應(yīng)該說一聲,永遠(yuǎn)都不要有那樣一天,我希望你幸福!”
林曉霜伸手與卡迪相握:“也謝謝你,卡迪,祝你和賽琳小姐幸福?!?
不過隔了一天,這首詩便被人抄錄在了燕王的案頭。冷面王爺對著詩看了半晌,緩緩念道:“恨不相逢……”便再沒了聲息??绯鲩T去的祁亮掏了掏耳朵,要不是那人的聲音他聽了幾十年,幾乎以為自己聽錯。
“祁亮!”
“王爺,屬下在?!逼盍链掖疫M(jìn)屋。
“西北大營戰(zhàn)事已歇,該換防了?!?
“王爺?shù)囊馑际恰逼盍梁傻乜粗矍叭?,雖說上回立了功回來,王爺就交了兵符,可皇上沒有收,仍舊讓他管著西北邊軍的調(diào)防,可是燕王不是只在戰(zhàn)場上調(diào)兵遣將,一旦無戰(zhàn)事就不管軍中事務(wù)么,這次怎么突然變了?
“你和你那些手下,也該去邊關(guān)鍛煉鍛煉了?!?
“???王爺,您這是要調(diào)屬下去守邊?”祁亮臉都綠了,什么叫鍛煉,大大小小打了這么多的仗,他也才跟著燕王從邊關(guān)回來不久,哪里就需要鍛煉了,他都沒來得及好好享受一番呢。
“明日本王請旨,你帶驃騎軍三千人準(zhǔn)備,隨本王去西北大營。”
祁亮一臉頹廢地出了門,半路又被潞王截住。
“小子,如何一臉郁色?”潞王心情似乎不錯,背著手含笑問道。
“好不容易回到京城,屁股還沒坐熱呢,燕王爺卻要請旨前往邊關(guān)守邊,王爺您說我能不郁悶嗎?”
“奇怪了,邊關(guān)又沒有有趣的小姑娘!”潞王摸了摸下巴。
“沒有小姑娘,可是有小姑娘的心上人。”祁亮沒好氣地說道。
燕王爺該不是專程去邊關(guān)對付蔡大虎的吧?他忽然打了個冷戰(zhàn)。
燕王的詩
說起來,林曉霜與燕王算得上熟悉了,之前就認(rèn)識,何況在他們的學(xué)外語小組里,這位王爺也曾露面,雖然次數(shù)談不上多,但足夠讓人記住那也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他竟然也像羅克一樣,會四門外語。
林曉霜有一次與司業(yè)夫人談起此事,司業(yè)夫人很是驚訝,她說竟不知道燕王如斯好學(xué),在大多數(shù)人眼中,這位王爺除了帶兵打仗是個能人,沒人發(fā)現(xiàn)他還有什么優(yōu)點(diǎn)。從司業(yè)夫人口中,林曉霜還知道了燕王秦容宣沒有娘,他的生母出身低微,原是個丫環(huán),今上還未稱帝時,一次醉酒后抱錯了人,這才有了后來的燕王。
丫環(huán)因子受寵,從奴婢變成了主子,奇怪的是她并不高興,做母親的都疼愛自己的兒子,她卻對小小的秦容宣不聞不問,甚至可說是厭惡,秦容宣從小是奶娘帶大的。他十一歲那年,今上起兵稱王,家人在老家潼關(guān)受制,設(shè)計逃出時,越夫人——也就是秦容宣的生母主動要求留下制造假象穩(wěn)住敵人,這之后就再沒了她的消息,是死是活,無人知曉。
今上稱帝后,遍尋無果越夫人無果,認(rèn)定其已死于亂中,感念其恩義,追封其為皇貴妃,皇六子秦容宣亦封為燕王。";
初聽這個故事,林曉霜覺得這個越夫人真的很傳奇,她很狗血地想,說不定越夫人有個情郎,對當(dāng)今皇上她根本就無愛,秦容宣也是被迫懷上生下的,所以她很有可能恨著當(dāng)今皇上,這才連帶對兒子也冷淡無情。事實(shí)真相到底如何,這是個秘密,除了越夫人自己,誰也不知道真相,只是事隔十幾年,越夫人再未在世上出現(xiàn)過,說不定真的死了。
“你最好離燕王遠(yuǎn)一點(diǎn),那可不是個善茬?!彼緲I(yè)夫人警告林曉霜。
“為什么?姨母,只聽說燕王戰(zhàn)功無數(shù),卻也沒聽過其他的呀?!绷謺运行┖闷?。
“你沒聽別人都怎么稱呼他么,叫他冷血王爺,當(dāng)年敵軍圍困云州,他不過十四歲,還是個孩子,守城的是樊將軍,前朝太子抓了云州百姓近千人作肉盾,攻打云州城,樊將軍顧忌百姓性命,下令不準(zhǔn)弓箭手射擊,他以皇子身份壓制樊將軍,奪了他的指揮權(quán),下令弓箭手將在前面開戰(zhàn)的百姓全數(shù)射殺,雖然最后云州城等到了援軍到來,守住了,可百姓死傷慘重,城外的云河都被血染成了紅河……當(dāng)今皇上以仁義治天下,打天下時也是不堪前朝暴政,為民請命,六皇子此舉,無異于與今上背道而馳,今上當(dāng)時為百姓落淚,欲斬子于馬前,幸得延平郡王力保,這才允他戴罪立功,后來六皇子戰(zhàn)功赫赫,令敵人聞風(fēng)喪膽,倒也創(chuàng)下了名聲,只是有了之前的事,雖然被封為燕王,皇上卻不怎么喜愛這個兒子,他很少進(jìn)宮,延平郡王夫婦待他不錯,他往延平郡王府去的時候還多些?!?
林曉霜聽說了這些前塵往事,這才明白延平小郡主何以經(jīng)常跟在燕王身邊,延平郡王看來是欣賞燕王的,其實(shí)站在旁觀者的立場,林曉霜覺得燕王當(dāng)初的決定并沒有錯,如果聽那個樊將軍的,說不定云州城就破城了,云州百姓是支持今上的,對前朝太子來說就是叛徒,破了城,焉知他會放過百姓嗎?前朝太子屠城之舉,又不是沒有聽說過。
怪不得燕王脾氣那么怪,總是對誰人都沒有好臉色,想來是因?yàn)樗麖男]有得過多少溫暖,林曉霜不僅沒有害怕,反倒對他生起一分同情來,帝王子看來也不是好當(dāng)?shù)?,她慶幸,自己不是生在帝王家,平民百姓自有平民百姓的好處。
她沒有想到燕王會親自來找她。
這一天,也是外語學(xué)習(xí)小組的一次告別會,因?yàn)橐良臃蚱迌蓚€與卡迪就要回吐谷渾去了,這是他們的最后一課??ǖ咸嶙h大家學(xué)完后到摘星樓聚餐,得到了眾人的響應(yīng),匆匆收拾了課本正要出門,斜陽的余輝映照下,一個身影在門口出現(xiàn),卻是偶爾會露面一次的燕王。
“見過王爺!”眾人齊聲呼道。
秦容宣點(diǎn)了點(diǎn)頭:“免禮?!?
“王爺,明日伊加與卡迪便要回吐谷渾了,咱們決定在摘星樓進(jìn)行最后一聚,可否賞臉同去?”羅克操著他那半生不熟的中原話說道。
原以為他會拒絕,沒想到秦容宣很快便應(yīng)了下來,嗯了一聲,他讓羅克等人先行,他隨后就到,轉(zhuǎn)向林曉霜:“你留一下?!?
林曉霜略微驚訝,待其他人出了門,仰起頭問道:“王爺留小女在此,不知有何事相告?”
“你要帶什么,不管多少,準(zhǔn)備好,明日送青河縣主時交給我。”
“啊?”林曉霜聽得莫名其妙,疑惑不解地看著她,眼睛瞪得大大的,她站在門口,一縷斜陽從天空飄迤而落,映在她系了絡(luò)子的纖腰上。
秦容宣的目光落在那淡綠的印花襦裙上,那纖腰一動,好似河邊的楊柳枝,嫩嫩的、綠綠的、軟軟的,要是兩只手這么輕輕一合……秦容宣皺了皺眉,很突然地冒出了一句:“太瘦!”
是在說她嗎?我瘦干卿底事!林曉霜嘴角疑地一抽,似笑非笑地看著秦容宣。
秦容宣說罷似覺不對,難得地以手握拳,放在嘴邊,輕咳了一聲,說道:“明日我會帶軍護(hù)送伊加他們離開,而后駐軍甘州。”
甘州,他要去甘州?林曉霜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一絲喜色飛快地浮現(xiàn)在眼底,唇角勾起,她急切地說道:“王爺是說,您……您要去西北大營?”甘州,便是蔡大虎所在的西北大營駐地。
秦容宣點(diǎn)頭:“忘了提前告訴你,今晚準(zhǔn)備,來得及么?”
在外面的祁亮對著天空翻了個白眼,什么忘了,明明他在王爺進(jìn)宮請旨前就說過,只是那人卻不許他前來找林曉霜。
“來得及來得及,謝謝王爺!”林曉霜向秦容宣鞠了個躬,喜色滿面,蔡大虎是燕王一手提拔,上次的信也是他帶來的,自然提過她,沒準(zhǔn)這帶回信也是蔡大虎囑咐過的事,她沒有半點(diǎn)懷疑,根本沒想過眼前這位是自請去的西北大營,離來那里時,他壓根沒想過要回去。她也沒有注意到,秦容宣在她面前沒有說“本王”,他一直說的都是“我”。
“那么,現(xiàn)在去摘星樓。”
“嗯!”林曉霜跟在秦容宣后面往摘星樓而去。
這一幕落在三三兩兩還未出國子監(jiān)的學(xué)生眼里,他們眼中的意味有了不同,看向兩人的目光,有尊敬,有羨慕,也有妒忌。
嚴(yán)紫薇拉著曾芙的手瞟著林曉霜與燕王離去的方向:“小芙,你看她與燕王走那么近!”
“不就會幾句番語么,這點(diǎn)小計量,根本入不了貴人的眼,且讓她得意幾天?!痹绞箘沤g著手中的絲帕,臉上卻帶著笑。
“你們倆在說什么呢?”顏可久帶著溫婉的笑容走過來,身旁跟著孟可言孟可欣姐妹。
嚴(yán)紫薇正待開口,曾芙趕緊拉了拉她的衣袖,搶先答道:“沒什么,顏姐姐,咱們一起回家吧?!?
顏可久的目光在兩人臉上脧了一陣,含笑點(diǎn)頭:“好!不如曾小姐與我同車,咱們正好商量一下今年的捶丸比賽?!?
曾芙笑著答應(yīng),上了顏可久的車子。
燕王人高腿長,步子邁得很大,走不多遠(yuǎn)林曉霜便被他甩開一大截,她緊趕幾步?jīng)]趕上,隨即心頭好笑,自己干嘛非要追上他呢,各走各的好了。這么想著,她便放慢了腳步,慢慢信步而行,可是前面的燕王卻停了下來,轉(zhuǎn)頭看著她,竟然是在等她。
她只得加快了步伐,走到他身邊,淺笑道:“小女步子較慢,王爺請先行,不必等我?!?
“我們坐車去。”燕王道,放慢了步子與她同行。
走出國子監(jiān)大門,果然在門口停著一輛豪華的馬車,車廂前面垂掛著精美的軟簾,上面繡著吉祥瑞獸,車頂四個角高高翹起,四只栩栩如生,幾可亂真的金鵬展翅欲飛。祁亮坐在車轅上,笑看過來。
“祁大哥!”林曉霜向他打了個招呼。
祁亮笑著跳下來,掀開車簾,燕王先大步踏了上去,他轉(zhuǎn)身過來,伸手要拉林曉霜上車,沒想到另一只手比他快,燕王已經(jīng)搶先握住了那向祁亮遞出的小手,稍一用力,林曉霜便被拖上了馬車。
林曉霜笑著道謝,燕王放開了她的手,點(diǎn)了點(diǎn)頭,垂下了眼簾閉目沉思,斜靠在車廂上。祁亮也坐了進(jìn)來,在她身邊坐下,沖她微微一笑。外面車夫一甩馬鞭,車緩緩前行。
林曉霜打量著馬車,只見車很寬暢,比林家那輛大了一倍不止,中間設(shè)著案幾,下面全是小格子,案面是磁石所制,上面有鐵制器皿,像她所見過的茶杯套似的,正好可包裹住銀制的茶具等物,便得里邊的東西不至于隨著馬車的晃動落出來。
燕王所坐的那一面,像是個軟榻,下面也有暗格,看似掀得開的樣子,估計被褥衾枕什么的,都在里面。車窗左右和后面各開一格,不算大,掛著白色的緯幔,奇怪的是剛才從外面看并沒瞧見里邊的物事,這會兒一看,卻能將外面看得清清楚楚,街邊行人的眉眼皆一目了然,讓她甚是驚訝。
“沒見過吧?這是用南海鮫綃細(xì)細(xì)織成的緯幔,外面一毫不見,里面的人卻能對外面一清二楚?!逼盍列χ鴮λ忉?。
林曉霜輕輕撫摸了一下緯幔,微笑道:“好精貴的東西,我卻從未見過,想必公主貴人們乘坐的車上,都是這種簾子了,怪不得,若是坐車不能看外面的景致,豈不悶得慌。”
“正是,車上的一切都是延平郡主布置的,她的說法和你一樣?!?
原來這是延平郡主常坐的車,林曉霜悄悄看了燕王一眼,浮起一抹微笑,延平郡主與燕王,看來關(guān)系不淺,方才未見著她,若是見著,她定會跟來吧。
“這車是延平郡王送給我家王爺?shù)??!彼坪醪煊X到了林曉霜心頭的疑問,祁亮接著說道。
林曉霜點(diǎn)了點(diǎn)頭:“祁大哥,你也要去甘州嗎?”
“當(dāng)然,王爺去哪兒,我就去哪兒。”祁亮答道。
“甘州是什么樣子,你能和我說說么?”
“好??!甘州在西北邊境,北有塔斡爾人,西有脫脫人……”
兩人閑聊著,馬車很快駛達(dá)摘星樓,燕王睜開了眼,率先下了馬車。林曉霜正要請祁亮幫忙,畢竟大家閨秀可不好當(dāng)街跳車,燕王的手適時地伸了出來,一手扶她的肩,一手托她的腰,一瞬間她就落了地,那手也迅速地離開。
林曉霜臉有點(diǎn)紅,他不是應(yīng)該讓她扶著手下去就行了么,這個動作有些親密了。幸好那人轉(zhuǎn)身就進(jìn)了樓,沒有看她一眼。她努力壓下心頭的熾熱,停了一下,與祁亮一道進(jìn)了樓。伊加在樓上看到了他們,出門來迎接,燕王手虛壓了一下,他也就未施禮,含笑著請三人進(jìn)了包廂,吩咐小二上菜。
羅克、安和波萊卡興奮地在爭論著什么,見到林曉霜進(jìn)去,羅克高興地起身:“林,你終于來了,我等你好半天了。”羅克用的是曼巴達(dá)話,類似于現(xiàn)代的英語,也是林曉霜掌握得最好的一門外語,這話只有他們二人聽得懂。
燕王眼睛微微一瞇,不著痕跡地瞥了羅克一眼。
“羅克,別說大家聽不懂的話?!绷謺运f道,臉上含著笑。
“好吧!”羅克聳了聳肩,“一會兒換回來,這幾句我不想他們聽見,我才剛聽說,你拒絕了卡迪。”
“是的?!?
“那么,是不是意味著我有了機(jī)會?林,我一直沒有告訴你,我很喜歡你,只是你太小了,我在等你長大,希望你能做我的王妃,我的真實(shí)身份,是撒爾罕國的公爵,我的父親是撒爾罕國王?!?
林曉霜汗顏,外國人真是熱情啊,羅克居然都等不急兩人單獨(dú)相處時再說,當(dāng)著這么多人便說了出來,不過,其他人聽不懂,似乎也和兩人單獨(dú)相處沒什么區(qū)別。只是她有些頭痛,難道最近是求愛周嗎?還是情人節(jié)?居然一個個都表白起來。
“羅克,你該知道我拒絕卡迪的原因,所以我也不可能答應(yīng)你。”
“可是,嫁給我,未來你將是地位崇高的王妃,我的一切財富都是你的,我的國家也與你分享,而且我不會像卡迪那樣再娶他人,我們?nèi)鰻柡比艘簧挥幸粋€妻子,我知道你們大安的男人也是娶很多個的,林,他們不值得你做此犧牲,跟我走吧,我會對你一心一意,給你你想要的一切!我的臣民們崇尚的是智慧,你如此聰明,他們一定會愛戴你的?!?
“謝謝你,羅克,你的提議很讓人心動,不過,我的未婚夫?qū)ξ液芎?,大安的男人也不是個個都娶很多女子的,他承諾過會對我一心一意,他不是王公貴族,但是他待我的心,不比任何人少,我相信他,我會守著他的承諾,除非他變了心?!?
羅克見到了林曉霜目光中的堅(jiān)定,知道說服不了他,突然聳了聳肩,換回了大安話:“噢!卡迪,如你所說,我也失敗了,林真是個堅(jiān)定的女子,我的愛與金錢權(quán)力都打動不了她,可是林,卡迪得到了你贈送的詩,我也很喜歡大安的詩歌,你不能厚他薄我,也該贈我一首詩才對?!?
林曉霜無奈地看著卡迪,這個男人,居然失戀的事也到處拿來宣揚(yáng)嗎?若不是他提起,羅克又怎么會提出這個來呢!
燕王感興趣地瞧著林曉霜,唇角居然浮起一絲笑意,祁亮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林曉霜,心中暗道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羅克,卡迪要走了,等你走那天,我再送你吧?!?
“林,你推辭不掉,我明日就走了,你的拒絕傷了我的心,我不想再停留下去了?!绷_克說道。
“我們結(jié)伴而來的,離家也有很長時間了,都該回去了,以后有機(jī)會,我們還會到大安來,剛才我們商量過了,明日大家一起走,還請燕王爺能夠答應(yīng),讓我們帶走一部分書籍?!卑舱f道。
“可以,你們所看的書,都是副本,可以全部帶走?!毖嗤跽f道。
“啊!謝謝王爺!”安興奮地叫道。
“好吧,羅克,既然面臨別離,就贈你一首臨別詩好了?!绷謺运牒昧嗽娋?,站起身向外間走去。摘星樓本就是文人學(xué)子聚會的場所,包廂分里外兩室,外間本就備了書案和筆墨紙硯。
眾人魚貫而出,看她提筆寫詩,羅克卻又?jǐn)r住了她:“不行,我不要普通的臨別詩,你得寫一首和給卡迪那個差不多的,表明我羅克是有魅力的,只不過是因?yàn)橛錾夏愕臅r機(jī)不對?!?
林曉霜愕然,羅克這個條件還真是苛刻,做詩是好玩的嗎?臨別詩她都是想了好久才想出來的,不知道殺了多少腦細(xì)胞,居然還要她換,她又不是圣母,對每個喜歡她的男人都要負(fù)責(zé)安慰他們的失戀!
“那我可辦不到,羅克,你這是為難我?!绷謺运獢R下了筆。
“林,你這樣,我很傷心!”羅克右手放在胸前,看著林曉霜,藍(lán)眼睛里盛著憂郁。
林曉霜郁悶地想,這家伙是想拿詩回去顯擺吧,對他們?nèi)鰻柡比藖碚f,失戀不是問題,問題是戀愛的次數(shù)要多,越多越好。
“就算你傷心,我亦無法了,羅克,你知道我們中原的詩歌講究押韻,不像你們的,隨便一句唾手可得,你真的讓我為難?!彼幌霃?qiáng)迫自己。
“我來吧!”身邊的燕王突然奪過了林曉霜手中的筆,轉(zhuǎn)向羅克,“本王代她寫,如何?”
羅克的臉由白轉(zhuǎn)紅,又由紅轉(zhuǎn)白,面上神情詭異,變幻莫名,波萊卡捅了捅他,他才反應(yīng)過來,不甘不愿地答道:“好吧,既然林今日沒有靈感,那就請王爺代筆?!?
燕王提起筆來,龍飛鳳舞,一行五言詩鋪展在紙上: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
“卡迪的詩,本王也曾聽聞,與此詩異曲同工,關(guān)鍵都體現(xiàn)在四個字上:恨不相逢!羅克,對于林小姐來說,你太老了一點(diǎn)!”
“噗!”這句話一出,也不知是誰帶的頭,大家很不厚道地笑了起來。祁亮顧忌著外國客人,想要笑不露齒,臉部扭曲得厲害,在他身邊的卡迪看到他的模樣,笑得更加開懷。
“哈哈哈……燕王爺高明,此詩果然與林贈我那首是一個類型,難得比我那首更加貼切,好!好!太好!”
林曉霜愕然地看著燕王,心潮澎湃,天啊,難道他也是穿來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