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伴鮮沒有忘記,自己是如何落到那九死一生的境地的。結合這大半個月來沈復告訴她的情報,她自是毫不猶豫地將嫌疑人鎖定為懷安公主。
據她猜測,是這個女人脅迫昔日舊仆袁姨娘對她狠下毒手,不但趁著月黑風高把她往死里掐,還巧妙地對她下了毒,待到事成之后,那人再以江茹衾的性命相要挾,逼得袁姨娘“畏罪自盡”,來個死無對證,以此將自己從這樁兇案里摘得干干凈凈。
她唯一尚無法確定的,就是對方的最終目的——究竟是要她死,還是想賣太子爺一個人情?
不過,既然人家如今都找上門來了,她是不是該去好好迎接一下,順便探知一二呢?
云伴鮮微瞇著眼,望著房門的方向,殊不知此刻轉悠在她腦袋里的那些小心思,早已被沈復給看了個透。
“你的臉還沒完全調理好,最好乖乖待在屋里,哪兒也別去,什么人也別見。”
男子一句語氣如常的告誡,直接將她心下打著的算盤給奪了去。
云伴鮮看他一眼,撇撇嘴,終于收了念頭。
沈復則神色淡淡地看向前來通報的丫鬟,吩咐道:“你去轉告公主,娘子染疾,尚未痊愈,為免傷了公主的玉體,請公主恕我二人不便迎她入內。”
得了傳染病的說辭,是江河海早在云伴鮮醒來的那一日就想好的幌子,如若不然,好端端的一個大活人,接連二十余日不曾露面,豈會不叫人起疑?
只可惜,這懷安公主本就心中有鬼,偶染急病的說法,她怎么可能輕易就信?能夠等到今日才來登門造訪,她已經算是相當坐得住了。
目送丫鬟低眉順目地出去回稟,云伴鮮不慌不忙地收回視線,對沈復說:“你現在依舊算是她的人,和我一起待在屋里拒絕相見,就不怕她懷疑你是假意投誠嗎?”
“懷疑便懷疑吧,她這么快就對你動手,且壓根就沒通過我,”男子聞言若有所思,一雙美目不著痕跡地瞇了瞇,“我才該懷疑她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路數如此奇怪。”
“大概是打算想盡一切辦法,從各個方位堵死我的活路吧。”云伴鮮倒不覺著有多匪夷所思,在她看來,一個人若是恨你恨成了神經病,那么做好多手準備,一波接一波地對你施以毒手,也是可以理解的。
沈復凝眉不語,似乎是姑且接受了妻子的推測。
“也不知道那個袁姨娘怎么樣了,有沒有把懷安公主騙過去。”直到云伴鮮冷不防話鋒一轉,提起了那個業已被要求秘密轉移的婦人。
“依我看,江大人那幾日對你的擔心是真的,所以,且不談他有否看清事情的真相,應該會至少聽從我的建議,把人送到安全的地方去。”沈復啟唇道明自己的看法,卻見女子仍是雙眉微鎖。
過了一會兒,他忽然聽見她說:“這么多天了,也沒聽到發喪的消息。”
“我估摸著,是不準備發喪了。”
云伴鮮抬眼看他。
“因為江茹衾。”
怕年幼的孩子受不了“生母暴斃”的打擊,索性神不知鬼不覺地把身后事給辦了——這倒是個不錯的借口,如此一來,懷安公主就算是長了心眼,也無從求證了。
正略作頷首著表示了解,云伴鮮就聽見屋外傳來了少女尖利的嗓音。她眉頭一皺,還沒來得及開口詢問這是出了什么事兒,那惹人厭的聲音伴著推門聲長驅直入。
“讓開!”她聽到來人惡聲惡氣地斥責了想來是試圖阻攔的丫鬟,不久就目睹沈復霍然起身。
男子留下一句“你待在這里,我去看看”,便三步并作兩步地邁向了外屋。
一出里屋,沈復就不出所料地見到了江茹寧那趾高氣昂的架勢。隨后映入眼簾的,則是站在其身后的懷安公主。
四目相接,電光石火,他刻意不去看婦人此刻的表情,這就大步流星地走了過去,駐足向這對母女拱手行了禮。
“沈復見過公主。”
江茹寧目視來人從容不迫地抬起眼簾,對上她徑直投去的視線,臉上盛氣凌人的神情不由得就減了幾分。
不得不承認,這個男子玉樹臨風、一表人才,雖然沒有高貴的出身,但卻是怎么看怎么賞心悅目。
一顆少女心突突直跳之際,江茹寧卻看到對方猝不及防地挪開了目光,注目于站在她身后的母親。
“不知公主駕臨,有何貴干?”
明知故問。
懷安公主的腦袋里即刻蹦出這四個字,可一張嘴卻口是心非道:“我聽說云姑娘病得厲害,所以就來瞧瞧。怎么,這屋子進不得嗎?”
感受到來者不善的視線,沈復心想,他的娘子還真是一語成讖——眼前的婦人既不相信她是真的病了,也不相信他已經被自己收買了。
罷,本來就是對方自己莫名其妙找上門來的,既然事已至此,他也沒必要再裝腔作勢了。
“回公主的話,娘子的確是突然染了重病,因為恐會傳染他人,是以委實不便起身相迎,還望公主海涵。”
“重病?傳染?那你怎么跟她待在一個屋里,還一待就是二十幾天?”
“娘子是我的發妻,我身為人夫,自當躬身照拂。”
懷安公主暗自冷笑。
那個小狐貍精,也不知是對這沈復施了什么妖術,讓他一個年輕俊杰,就這樣放棄了自己許給他的大好前程。
“云姑娘有你這樣一個夫婿在旁照顧,可真是有福。”懷安公主似笑非笑地說罷,便悠悠地往前邁開了腳步,“不過,本宮金枝玉葉,蒙天眷顧,也不怕什么病氣入體,云姑娘是在我江府得的病,本宮身為一家主母,理當略表關心。”
言說至此,儀態萬方的婦人已然一步一步靠近了里屋,誰知,就在她快要瞧見屋內情景的前一刻,男子敏捷的身影竟猝不及防地擋住了她的去路。
“公主,大人有命,任何人不得入內。”
懷安公主瞬間沉了臉:“我怎么不知道老爺下了這樣的命令?”
沈復面不改色心不跳:“公主若是不信,大可以去問江大人。”
“大膽!我娘是公主,你也敢攔她?”孰料就在婦人聞言將欲發作之時,快步湊上來的江茹寧就搶先一步呵斥了沈復。
“江姑娘此言差矣,攔公主的不是沈復,而是娘子的急病以及江大人的吩咐。”男子鎮定自若地抬起腦袋,不卑不亢地開啟雙唇,“公主有所不知,娘子的病不但會傳染他人,她自身還萬萬吹不得風,也萬萬沾不得外頭的塵土。饒是公主同江姑娘就這樣不帶一物地走進去,那一不留神帶入的塵埃,也能要了娘子的命。”
“什么病,如此嚴重?本宮怎么從來沒有聽說過。”懷安公主當然不會善罷甘休,這就不依不饒地向他發問。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娘子這病就是如此古怪,還請公主憐惜她遭此飛來橫禍,莫要叫她病情復發。”說到最后幾個字的時候,沈復看人的眼神都有些意味深長,這讓懷安公主一瞬覺得,自己竟在他的眼睛里瞧見了隱隱的威脅。
笑話……真是個笑話!他一個無權無勢的賤民,也敢恐嚇她?也不點掂掂自己有幾斤幾兩!
暗地里雖是嗤笑不止,婦人明面上卻只得暫且罷休。
她原本是盤算著,即便自己礙于身份不好硬闖,那么靠著女兒那刁蠻任性的脾氣,直接闖進屋里一探究竟也未嘗不可。豈料這沈復為了不讓她見那個賤丫頭,居然連那般荒唐的說辭都搬了出來——倘若她不聽勸阻硬闖進去,屆時若真鬧出個什么三長兩短來,那豈非得不償失?
她不愿破壞自己在夫君心目中的良好形象——好不容易利用一個袁姨娘把自己撇了個一干二凈,要是在這陰溝里翻了船,那她不是白白浪費了一枚有用的棋子?
更何況,她雖然沒有如愿親眼見著人,可瞧他們這副緊張兮兮的樣子,也知道那賤丫頭鐵定不是生了什么病,而是被“鴛鴦心”毒得容貌盡毀了。
想起這半個多月來,太子那邊始終杳無音訊,懷安公主就知道,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人若死了,一了百了,再好不過;如果僥幸讓她逃過一劫,那么憑借“鴛鴦心”的力道,也能叫她從此變成見不得光的陋顏丑女,更別提什么被當朝儲君收去做側妃或是通房了。
從傾國傾城的大美人一下子變成令人作嘔的丑八怪,想來這從云端跌到泥地的滋味,定是很不好受吧?而且那賤丫頭心高氣傲,若是一時難堪,自我了斷了,也未嘗沒有可能。
總而言之,對方痛苦,她就痛快。
思忖了一會兒便覺著舒坦了不少,懷安公主注目于沈復的眼中忽而透出了亦真亦假的柔色。
“既然事關云姑娘的性命安危,那本宮也不好強人所難了。”她裝模作樣地說罷,就徑自眸光一轉,看向自己的女兒,“茹寧,我們回去吧。”
“娘!”江茹寧沒想到母親放棄得如此之快——先前聽母親說那云伴鮮怕是兇多吉少,自己還想來看她的笑話呢!怎么還沒見到她的丑態,娘就要喊自己回去了呢?
“走吧,要是害你姐姐出了什么岔子,我們母女倆如何同你爹交代?”
沈復眼瞅著對方虛情假意、惺惺作態,心下只覺一陣厭惡,直到他突然思及某事,繼而靈機一動,令眸中重新染上了溫文爾雅的笑意。
“公主,可否借一步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