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的籠罩下的薩西尼亞城,市區(qū)中央的某座高大、寬闊建築羣裡突然傳出了幾聲極其輕微的慘叫,又被呼嘯掠過城市上空的寒風(fēng)一帶而去,不留一點痕跡,城市依然安靜如故,城外是一圈燈火通明的軍營,如同美麗的金潢色花環(huán)罩在其上。
又是一個清晨的到來,冬天的第一場細雪也在黎明天亮前紛飛絮絮而下,輕柔地、懶洋洋地飄落在碧綠的薩森河中,飄落在枯黃的草原上,飄落漆黑的建築殘骸上,飄落在粘滿班駁血漬的城牆上,飄落在城外如林站立的士兵身上,靜靜留下一點點融化浸潤的水斑……
沉重而極富節(jié)奏感的軍鼓聲將那一點點悠閒飄動著身軀,在空中翩翩而下的雪精靈們突然驚動了,召喚而來的急促陣風(fēng)粗暴地將這些雪白的生命四下驅(qū)趕,接著掀起一陣陣讓大地爲之驚顫的整齊腳步聲,一片片整齊的步兵陣列如海浪一樣朝薩西尼亞的城牆拍去。
如潮的喊殺聲下,文德里克王國、凱恩斯帝國、普洛林斯共和國的士兵再一次投入到新一輪的攻城中,同樣的血肉橫飛,同樣的刀光劍影,同樣在烈火中轟然垮踏的雲(yún)梯、攻城撞車和一架架拋石機。新的屍體覆蓋在昨日的死去同伴身上,堆疊起一座座微微隆起的小丘,深入屍體和土地的箭矢尾羽就如同這片血色土地上長滿遍佈的小草,不停地生根發(fā)芽,密集蔓延而開。
從昨晚的三國高級將領(lǐng)見面會上,付出了昂貴代價的文德里克王家禁衛(wèi)軍團和凱恩斯帝國第三軍團指揮官們認真地吸收城北的戰(zhàn)鬥的經(jīng)驗,在進行了一輪象徵意義的常規(guī)攻城戰(zhàn)後馬上轉(zhuǎn)入了消耗戰(zhàn),比薩西尼亞城多出幾倍的拋石機和巨弩連續(xù)不斷地分四個方向從最大射擊距離上對城頭的城防軍展開了壓制性對射,從周圍山地裡搬來的巨石塊們放肆地飛離地面,笨重的身體在空中劃出令人窒息的拋物線,又遠遠地砸在城牆上,砸在城頭驚慌失措的士兵羣中,或是乾脆越過城牆,砸在那本已殘破不堪的建築上,狠狠地剝離下大塊大塊的碎片,然後看著整個建築如死亡般轟然垮塌。而那些猙獰的巨弩更是囂張地將一支支粗長的出奇的巨箭殺氣騰騰地射上城頭,穿透撕裂那些負隅頑抗的士兵身體或是狠狠地釘入雪白的牆體,留下一根根幾乎可以用來攀爬上城的樁頭。
修羅特臉色凝重地站在西城頭,痛苦地看著空中鋪天蓋地而來的巨石和巨箭以及己方越來越稀疏的火力反擊,知道這最後的戰(zhàn)鬥已經(jīng)提前了,最遲明天,這座白色的城市就將隨著四面同時垮塌的城牆而裸露,像被撥光的少女一樣悽慘迎接到來的凌辱,而自己所用來抗爭的士兵和那些無辜的殘留薩西尼亞市民,將在第一個大雪紛飛的夜晚就將因爲嚴重缺少燃燒取暖而死去大半,幾天前一場大火已經(jīng)將城內(nèi)可以用來燃燒的東西都燒掉了大半,失去軍營的士兵們被迫強行佔有了剩下來的民房,如今幾乎所有的市民都龜縮在殘破的黑暗裡瑟瑟發(fā)抖。
一發(fā)石彈準確地擊中了修羅特不遠處一架拋石機,強烈衝擊下散架的架身和橫飛的殘骸將四周站立的士兵掃飛,騰起一股牆體磚石化成細碎粉末後的白色灰霧,最後只留下一塊鑲嵌進地面的巨大石頭和四周的血泊殘肢。皺了一下眉頭,隨即招來一個軍官,簡單地囑咐了一些事情,就頂著雪花走下了城牆,獨自一人朝城守官邸走去。
踏進大門,修羅特眼前這座曾經(jīng)熱鬧非凡的城守官邸如今已是人去樓空,那僕人身著華麗而潔白的禮服往來穿梭的情形似乎在眼前浮現(xiàn),一次又一次高級宴會上的歡歌笑語似乎就在昨天。整潔的地毯,晶瑩的水晶燈架,氣勢磅礴的壁畫,每一樣依然如舊,只是一片空寂。
慢慢地走進二樓城守辦公室,輕輕推開,眼前並無人。馬上回身轉(zhuǎn)向通往後院的走廊,只見走廊出口緊閉。
走進後院,眼前的情形讓修羅特倒吸了一口冷氣,只見修理的很平整的草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十幾具屍體,每具屍體上都插著不下三十支箭,甚至不少屍體連小小的頭顱都穿著好幾支,露出紅白相間的腦髓。雪花一片片飄落,將這些屍體蒙上了薄薄一層白霜,只是透過白色可以看見屍體都穿著黑色的緊身衣。
修羅特知道這是達西斯安排在這種秘密地方的機關(guān)製造的殺戮,只是誰發(fā)動了這些機關(guān)呢?
正在思考,從後院的某個角落出走出一位老人,修羅特一眼就認出了這是達西斯的僕人,老隨從荷特,一個比自己更爲忠誠的人。
“修羅特大人啊,您不去指揮戰(zhàn)鬥怎麼到這裡來了?哦,不好意思,小人還沒清理完這裡,讓您擔(dān)憂了。”老人表情很平靜,似乎這些死掉的人和平日那些從角落裡清理而出的垃圾是一個樣。
“你自己忙吧!”修羅特不在理會,朝對面某座小石屋走了過去,身後的老人則開始搬動那些屍身,動作慢條斯理。
如想象中一樣,達西斯正呆坐在石屋中間,手裡捧著一本書,似乎正在專心於書中的內(nèi)容,但整個人都好象拖去一層皮,看起來就像得了瘟疫般枯瘦憔悴。
達西斯似乎並沒有理會進入房間的高大軍官,像是自言自語地對著翻開的書本念念有辭,只是佈滿血絲眼睛露出癡呆兒的迷茫和無神。
修羅特沉默地退了出去,越過屍體走出了城守官邸,他突然覺得自己好輕鬆,因爲達西斯已經(jīng)瘋了,這個瘋了的人已經(jīng)不再是城守,他的命令不再對自己起效果,自己的在這個城市的可以效忠的上司已經(jīng)沒有了,現(xiàn)在自己可以去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回到城頭,招來一個軍官,將自己的命令說了出來,軍官露出驚訝而感激的眼神,努力地行了個軍禮後就匆匆跑開了。
沉悶地而越發(fā)顯得一邊倒的攻城戰(zhàn)在下午臨近黃昏的時候突然停止了,因爲四面圍城的三國聯(lián)軍幾乎同一時間接到了來自薩西尼亞城城防司令修羅特發(fā)出的停戰(zhàn)請求,文書裡要求攻城軍暫時停止攻擊,薩西尼亞城將在當晚打開城門,將城內(nèi)殘餘的四萬多平民和將近一萬兩千的傷兵釋放出來,然後明天決一死戰(zhàn)。這個請求迅速得到了聯(lián)軍臨時總指揮、文德里克國王勞恩斯的批準,要求薩西尼亞軍在指定的時間打開城門,並保證在這個時候絕不發(fā)動突然進攻。
雖然勞恩斯這一決定引起了來自凱恩斯帝指揮官的強烈反對,但是當這個老人冷言拋出“這是我的國家和我的子民”這句話後,所有的帝官員都啞口無言。
聽到這一消息最高興的可能還是戴林梅莉爾公主,這個十六歲的少女幾乎是紅著眼睛跑回軍營抱住了正在忙活的女祭司雯娜。近兩天的戰(zhàn)鬥她都站在了前線官兵中間,強忍著四周血肉橫飛中散發(fā)的血腥和耳邊淒厲的垂死慘叫,頭上是不斷飛過的箭矢和火彈,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神經(jīng)幾乎快要到了崩潰的邊緣,可她不能退卻。
當這個消息傳到了軍營蒂娜的帳篷的時候,正被身體週期性變化折磨得心煩意亂的少女也是興奮不已,她知道這場戰(zhàn)鬥馬上就要結(jié)束了,修羅特的請求預(yù)示著在明天日落前,這座白色城市就將再次回到文德里克王國的懷抱,而自己,也將遠離一場糾纏了幾個月的困苦。想到這兒,蒂娜覺得身體舒服了不少,趕緊換上了衣服跑到軍營裡,觀看起那些歡呼的衛(wèi)戍軍團士兵和迎接即將返回營地的倫貝斯等人。
在那些聚集了各國外交使團官員的營地裡,這場戰(zhàn)爭已經(jīng)被暫時拋出了話題,現(xiàn)在他們正彼此激烈地展開了一場非正式的外交會談,話題的焦點,就是戰(zhàn)後即將討論到的有關(guān)光明神使的問題,只是負責(zé)這次會議牽頭工作的光明教會代表梅茲科勒爾大主教還未到達,失去了充當中間緩衝作用的這個人,所以各國官員之間都發(fā)生比較嚴重的鬥嘴現(xiàn)象。礙於文德里克國王勞恩斯的面子,作爲將來會議裡真正主角的凱恩斯帝國代表和普洛林斯共和國代表卻很平靜,似乎他們根本就不關(guān)心這樣的問題,這就越發(fā)顯得其他國家將在這次會議中將扮演著煽風(fēng)點火的角色。
天終於黑了,可雪卻越來越大,氣溫也越來越低,城內(nèi)外不少地方都開始出現(xiàn)了薄薄的雪層堆積,城下的屍體堆邊成了白色的小丘,看起來也不再那麼刺眼和恐怖。
蒂娜穿著皮甲,身上還加了一件厚實的禦寒披風(fēng),和倫貝斯、雯娜等人一起陪伴戴林梅莉爾來到城北的前線,觀看即將到來的釋放行動。在人羣的前面,一支支高舉的火把下是幾排全副武裝的文德里克衛(wèi)戍軍團步兵陣列,寬厚的巨盾組成了一道密實的防線,防線兩側(cè)是幾隊普洛林斯的輕騎兵,士兵們都靜靜地站立在風(fēng)雪中,每一個人都表情肅穆。
站在熟悉的防突擊防禦陣型後的蒂娜一邊悄悄地和身邊的雯娜、倫貝斯等人交談著話題,一邊略微緊張地不時看一眼離自己不遠的戴林梅莉爾公主和那個騎在馬上的高大英俊男子海格拉德斯。
不知道爲什麼,直從攻城戰(zhàn)開戰(zhàn)以後,戴林梅莉爾除了第一天出發(fā)前前來邀請自己隨行,但遭拒絕後就一直沒有出現(xiàn)在自己視線範圍,反而更多地和那個海格拉德斯在交談,就連自己刻意迎上的目光都沒能讓對方有所反應(yīng),那一瞥而過的冷靜讓蒂娜覺得很不自在,難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嗎?
海格拉德斯就不同了,這兩天不知道找了多少藉口來看蒂娜,一會兒是送食物,一會又來講戰(zhàn)況,甚至還在一個鐘頭前牽著匹戰(zhàn)馬邀請自己一起去奔馳賞雪,而蒂娜每次都怒目相拒,可這個英俊的男子似乎臉皮比少女體內(nèi)的強大精神力還厚實,每次被拒絕後都沒有露出失望或?qū)擂蔚哪樕恢倍家砸环N輕鬆而瀟灑有禮的姿態(tài)退出,然後又籌劃著下一次接近主題。
就在現(xiàn)在,海格拉德斯又用他那深深的眼神抓住了蒂娜不經(jīng)意間飄過的目光,然後狠狠地拽住,毫不掩飾地順著目光連接的虛空線條把一種火熱傳遞過去,嚇得少女躲避不及,只有側(cè)過紅臉咬牙不語。
細心的女祭司雯娜似乎發(fā)現(xiàn)這點微妙的變化,她看了看遠處那個海格拉德斯,又看看身邊的蒂娜,發(fā)現(xiàn)蒂娜的臉出奇的潮紅,知道了一些端倪,趕緊偷偷拉了拉前面的倫貝斯的披風(fēng),將黑甲騎士的注意力招了過來。
“倫貝斯大人,你看那個海格拉德斯……”女祭司偷偷地給騎士遞了個眼神,引導(dǎo)對方去觀察。
倫貝斯若無其事地瞄了瞄對面,目光回到身邊,碰上了蒂娜那尷尬的眼神,知道了事情原委。禮貌地做了個邀請動作,把蒂娜和雯娜請到了一架拋石機後面,利用高大的機架和自己的身體檔住了其他的視線。
“蒂娜小姐,怎麼回事情?是不是那個執(zhí)政官大人在……在給你添麻煩。”雯娜想了半天才找了合適的字句來結(jié)尾,她本來想說“騷擾”之類的話,但是考慮到這對蒂娜身份的不妥就沒敢說出來。
臉都要苦出水了,蒂娜嚴肅地點了點,說道:“這個……這個海格拉德斯他……他很色的!”
一邊的倫貝斯終於忍不住撲哧一下笑了,遠處幾個普洛林斯士兵好奇地回頭望了過來,倫貝斯趕緊收住了嘴,可心裡還是笑個不停。在他看來,這個大陸上的男人不管是多無能還是多偉大,這色心人人都有,就算是自己,也對蒂娜的容貌和氣質(zhì)所著迷,更何況那個海格拉德斯本身就是大陸上聞名遐邇的獵豔高手。
但是倫貝斯也清楚那個海格拉德斯的危險性,從對方這幾天長時間呆在戴林梅莉爾公主身邊就可以看出來,這個男人可以同時瀟灑地把握好自身的政治需求和情場需求,在任何一個女人身邊他都可以做到程度相等的投入,讓自己的形象氣質(zhì)滴水不漏,這是一般男人很難做到的。如今很明顯海格拉德斯已經(jīng)將政治需求放在了戴林梅莉爾公主身上,而把真正的情場目標放在了蒂娜小姐身上,這對於把蒂娜當神般看待的騎士來說是不能接受的。
“蒂娜小姐,您是怎麼打算的!”倫貝斯一時間也不敢先說意見,只有看看少女的反應(yīng),因爲只憑剛纔蒂娜那句話,他還不清楚少女的真實想法。
“雯娜姐,我們什麼時候可以離開文德里克啊?”蒂娜並沒有正面回答這樣的問題,只是將目光轉(zhuǎn)向了女祭司,露出急切的眼神。
倫貝斯和雯娜同時讀懂了這句問話,這也在某些預(yù)料之內(nèi),因爲他們早發(fā)現(xiàn)蒂娜似乎天生就對男人都種心理上的拒絕,總有一道無形的隔障在排斥著身邊每個男人,那怕是她本身身穿男裝也一樣。
“這很麻煩,但是也不是說沒有辦法。我不是以前給你說過梅茲科勒爾大主教閣下和戴林梅莉爾公主殿下嗎?”女祭司沉思片刻,整理了一下思路,說出了自己的看法,“首先要通過梅茲科勒爾大主教閣下的光明神使鑑別儀式,讓你的光明神使身份消失,這樣一來其他國家就不會給文德里克王國施加壓力把你變相驅(qū)逐出去。”
倫貝斯很清楚這番話的含義,因爲這是各國高層在爭奪光明神使上延續(xù)的一種歷史一貫作風(fēng)。要麼這個光明神使自己主動投靠某個國家,要麼被某些國家莫名其妙地以各種理由排斥在邊境外,最後走投無路留在企圖拉攏自己的國家領(lǐng)土上,並最終甘心或不甘心地被這個國家吸納。
雯娜繼續(xù)說道:“其次,也是我一直隱瞞的地方,就是戴林梅莉爾公主殿下。必須通過她讓你能比較自由地在文德里克王國待上一段時間,儘量避免和其他國家人接觸,然後等事情平淡後再轉(zhuǎn)移出文德里克王國。現(xiàn)在公主殿下一直還不知道你是女身,這就是很好的條件,如果她發(fā)現(xiàn)你不是光明神使,那普通朋友的身份就可以保持下去,以後對你有利。”
這點得到了倫貝斯的贊同,而且他也需要帶著部下在文德里克王國隱藏一段時間好洗去身份,對於雯娜的建議絕對贊同。
蒂娜聽到這後半截句話,總覺得有點不對勁,想了想戴林梅莉爾這段時間的態(tài)度明顯變化,忐忑地說道:“可是……可是我怕戴林梅莉爾她……”
倫貝斯還有點迷糊,但雯娜馬上從蒂娜臉上的紅暈看出了端倪,有點緊張地說道:“難道,難道戴林梅莉爾公主喜歡上你了?噢!偉大的神啊!”
倫貝斯又開始笑了,這次他再也控制不住了,就算遠處那幾個士兵又回過了頭,他還是照樣笑了下去,爽朗的笑聲一直驚動了更遠處的人羣,並肩騎在馬背上的戴林梅莉爾和海格拉德斯都回過了頭來,看著這三個躲在拋石機後面的人。
蒂娜同時迎上了兩道內(nèi)涵完全不一樣的目光,一道是海格拉德斯的,充滿了深切的情意和熱情,讓蒂娜全身不自在;一道是戴林梅莉爾的,憂鬱中還帶著苦澀和失望,讓蒂娜心裡一疼。
“行了,騎士大人!別讓這樣懶散的笑容抹去您高貴的風(fēng)度,現(xiàn)在是最緊要關(guān)頭!”女祭司沒好聲氣地低聲嘀咕了一句,將身體側(cè)了過去,以躲避四周投來的異樣眼光。
倫貝斯歉意地點了點頭,表情恢復(fù)了嚴肅,說道:“現(xiàn)在可以暫時不管戴林梅莉爾公主的事情,最主要的還是躲避這次會議的焦點,尤其是那個普洛林斯執(zhí)政官!我們先要保證未來幾個月不再受這些影響。”
也覺得沒什麼更好的辦法,兩個女子都只好點頭,決定讓先由女祭司出面把光明神使的身份問題先掩蓋過去,然後在考慮以後的事情。
三人剛說完,就聽見城門方向傳來了低沉的號角聲,火把照耀下只見沉重的大門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開啓了。
幾列薩西尼亞軍士兵沉默地舉著火把跑了出來,整齊地在門外大道兩邊站起了人牆,接著透過深深的門洞,黑暗中閃動著幾點飄搖火把亮光和黑沉沉緩慢蠕動的人羣。
在蒂娜越來越沉重的表情注視下,一批批衣衫襤褸的人走出了城門。老人、婦女、小孩……還有那些拖著袍子一看就知道是城內(nèi)原本生活富裕的人們,一個個失魂落魄、面容憔悴,不少婦女和孩子還偷偷朝城內(nèi)回頭望,或是乾脆對著站立在大道兩旁的士兵掩面哭泣。
不少薩西尼亞士兵回過了頭,偷偷地流下了眼淚,這些出城人裡面,有他們的妻兒、父母或是親朋,但是他們依然保持著挺直的軍姿,默默地送走他們。
絡(luò)繹不絕的平民隊伍一直走了一個多鐘頭纔算告一段落,出來的市民迅速被前來接引的衛(wèi)戍軍團士兵給安排到了營地一側(cè)臨時圍起來的難民營,裡面已經(jīng)升起了熊熊的篝火和一頂頂帳篷,大量的食物已經(jīng)擺在空地的長桌上,緩慢步入營地的市民一看見那些長桌眼睛都冒出精光,紛紛加快了腳步,蜂擁地衝了上去,甚至連維持秩序的士兵都被衝到了一邊,只好無可奈何地看著長官。
接著就是一串串薩西尼亞傷兵從城門走了出來,依然身穿改變了徽章的文德里克軍服,但是鎧甲下的肢體都殘缺不全或是包裹著厚實紗布,沒一個人發(fā)出那種應(yīng)有的疼痛的呻吟,站在大道邊的薩西尼亞士兵都默默地對著這些曾經(jīng)一起戰(zhàn)鬥過的同伴投去異樣的眼神,有傾佩、有憤怒、也有羨慕。
衛(wèi)戍軍團士兵的態(tài)度在這些人羣面前明顯冷淡了許多,因爲這些傷兵裡面,有很多人都沾滿了本是一國同胞的鮮血,如今他們失去了反抗,雖然沒有得到報復(fù),卻迎來了鄙夷的目光,一個個都驚慌地迴避著,越是走進衛(wèi)戍軍團士兵身邊,就越是緊張,甚至部分傷兵還在身體發(fā)抖。傷兵們無一例外地被送進了俘虜營,等候他們的,有可能是寬恕,也有可能是日後的審判。
和周圍的人一副傷感的表情不同,人羣顯得異常突出的海格拉德斯就一臉嚴肅地可怕,緊皺眉頭下的藍色眼睛在出來的人羣裡遊動,似乎在想著什麼。
之所以讓海格拉德斯如此變化,是剛纔從難民人羣中海格拉德斯看到了一個人,一個幾年前自己委派到薩西尼亞城的情報人員,對於習(xí)慣了在最危險情況下,自己的心腹還能堅持留在薩西尼亞收集情報的海格拉德斯來說,這個出來的人讓他開始緊張,他暫時還不能想象到底薩西尼亞城裡在一天之後發(fā)生了什麼變化,以至於讓這個能力出衆(zhòng)的心腹選擇了離開。
也懶得繼續(xù)觀看這場如同戲院裡的悲情表演,對著格利亞斯使了個眼神,海格拉德斯拔馬朝自己的營地而去,格利亞斯也悄悄走進了難民營。
一個全身難民裝束的中年男子站在了海格拉德斯面前,對著這個手握兵權(quán)的執(zhí)政官行了個標準的共和禮,然後一臉尷尬地說道:“尊敬的海格拉德斯執(zhí)政官閣下,下官這次擅自將‘多賴亞’成員撤出薩西尼亞城實有原委,還望閣下體察。”
海格拉德斯冷冷地將眼睛移到眼前一封書卷上,這是面前這個叫託迪的男子獻上的,裡面記錄這幾年“多賴亞”盜賊集團發(fā)展的內(nèi)容,包括現(xiàn)在剩餘人員的資料和其他還沒有及時送達的情報,最後還附帶了一張奇怪的薩西尼亞城平面圖,上面從城守官邸出發(fā),無數(shù)的彎曲線條幾乎佈滿了全薩西尼亞城每個角落。
“閣下,這次我們?nèi)藛T全體撤除,總共二十六人,但是還有十一個重傷員以及所有非本國人員留在了城裡。”中年男子面無表情,似乎早已習(xí)慣了長期陰暗冷血的生活。
“託迪,是不是薩西尼亞城出事了?火藥的事情辦得怎麼樣了?”海格拉德斯隱隱覺得現(xiàn)在的情況肯定和這個事情有關(guān),一種不詳?shù)念A(yù)感涌上心頭。
“海格拉德斯閣下,昨天晚上下官組織精銳人手突襲了達西斯的官邸,裡面沒有任何人,我們在官邸後院發(fā)現(xiàn)了他的秘密地下室,但是不知道驚動了誰,除了我和少數(shù)幾個人進入了地下,其他人全部被箭射死。”說完,託迪露出了恐懼的眼神。
海格拉德斯並什麼說什麼,眼睛冷漠地看著對方,居然嘴角還露出一絲微笑,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關(guān)心這些死了多少人的內(nèi)容了。
託迪緩了緩情緒繼續(xù)說道:“下官發(fā)現(xiàn)死在地下室的煉金術(shù)士和大量已經(jīng)焚燒的書卷,這個達西斯已經(jīng)消滅了這些研究成果。而且下官還發(fā)現(xiàn)了一個大秘密!”
海格拉德斯突然精神了起來,他特別喜歡一些意想之外的東西,這往往可以提供給自己新的思維方向和事物判斷。
“下官發(fā)現(xiàn),達西斯的準備工作比我們想象得還要早,從他的地下室出發(fā),一個分佈全城的地下暗道早就挖掘好了,我開始以爲這是他用來逃跑的路線,但是我走到一段路唯一的出口就是他的官邸後院。”
“就是這張圖上畫的?”海格拉德斯迅速把書卷拉到了最下方,仔細地看了起來。
“是的!我在通道兩側(cè)發(fā)現(xiàn)了大量裝滿火藥的暗室,數(shù)量非常驚人,而且所有暗室都打開了門,如此推斷,整個薩西尼亞城其實已經(jīng)在達西斯的策劃下準備整體摧毀,這是他早已做好的失敗準備之一!”
海格拉德斯突然憤怒了,他急促地在帳篷裡連續(xù)走動。在他眼裡,他這次算是第一次在無知的情況下被人算計了,這不光是失去火藥這種古老鍊金術(shù)的損失,而是由於已經(jīng)多少泄露出去的有關(guān)自己暗中煽動達西斯的事情,會因爲隨著達西斯瘋狂的自殺毀滅行動而讓普洛林斯共和國陷入非常尷尬的境地,人們都會把這個美麗城市毀於一旦的責(zé)任都歸在自己身上。
“所以你就自己出來了?”海格拉德斯疲憊地坐了下來。
“是的,但是下官在出城之前還做了最後的事情,就是在‘多賴亞’最後的集結(jié)地留下了大量我們軍隊的徽章,這樣一來,可以讓事後清理現(xiàn)場的文德里克方面把注意力轉(zhuǎn)移開。”
海格拉德斯這纔算輕鬆了一下,他知道這是目前最不是辦法的辦法了,留下自己國家的軍徽,稍微轉(zhuǎn)動腦筋的普通人都會認爲是凱恩斯帝國方面的嫁禍,起碼在各國高層裡的輿論壓力不會那麼大,再說凱恩斯帝國方面肯定也有相關(guān)情報人員在薩西尼亞城,他們自己也不好去解釋這個問題的。
“格利亞斯!馬上命令全軍,明天攻城戰(zhàn)後不許一兵一卒進入薩西尼亞城,順便通知文德里克王國也照做,就讓凱恩斯帝去炫耀一下吧!”
大喊之下,帳篷外負責(zé)警戒的格利亞斯走了進來,一臉迷茫地接受了這樣奇怪的命令,但是他什麼也不問,只是忠實地執(zhí)行命令,因爲他相信海格拉德斯每一條命令後面都有著絕對充分的理由,尤其是當託迪走後海格拉德斯將這些內(nèi)容告訴了自己後,更是驚詫不已,覺得這似乎是上天的神在保佑自己,不然,上千上萬的軍隊將在一片硝煙、烈火和山崩地裂的震動中化爲烏有,只是不通知凱恩斯帝國的這點上讓勇敢的青年心裡暗暗發(fā)抖,手心也泌出了冷汗。
軍營裡第一個知道了消息的戴林梅莉爾一時簡直不相信眼前前來通報的格利亞斯,傻呆呆地坐在位置上,全身顫抖,她無法接受這樣瘋狂的現(xiàn)實,在她眼裡,雖然達西斯依靠薩西尼亞城成了文德里克王國最大的軍閥,但是她無法想象達西斯會在很早的時候就做好了失敗的準備,會把這個建城不到三百年的白色城市從文德里克王國地圖上抹掉,這個晚上居然會成爲曾經(jīng)被喻爲“薩森河的珍珠”的薩西尼亞城最後一個夜晚。
戴林梅莉爾絕望地在營地裡獨自散步,不再理會那些恭敬的衛(wèi)戍軍團士兵投來的目光,只是覺得特別疲憊,經(jīng)過這段日子,她發(fā)現(xiàn)自己終於錯誤地做了一件事情,就是把自己融入了一場悲劇。
迷茫之中,戴林梅莉爾猛地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不知不覺地走到了秦新的帳篷前。一個離奇的念頭突然冒了出來,雖然她知道這希望非常渺茫,但還是硬著頭皮走了進去,她希望奇蹟出現(xiàn),希望那個屢次化險的少年能幫上自己,雖然自己已經(jīng)能夠隱約覺察到對方並不在意自己的感情暗示。
走進了帳篷,吃驚地看見包括倫貝斯、雯娜在內(nèi)的秦新一幫老夥伴都在裡面,紛紛商量著什麼。
“啊!是戴林梅莉爾公主殿下!?”
雯娜第一個帶頭行禮,其他所有的人都各自按照自己的身份採取了不同禮節(jié)紛紛跪下,只有蒂娜還傻傻地坐在牀邊,她不清楚爲什麼這麼晚了這個公主還會來這裡,難道又想對自己暗示什麼嗎?
其他都拾趣地退了出去,帳篷裡只剩下了蒂娜和戴林梅莉爾兩人,都默默地並肩坐在牀邊。
“這兩天你很累啊,公主……”蒂娜小心地問到,因爲她發(fā)現(xiàn)這個公主臉色出奇的蒼白。
“秦新!光明神使大人!這次你一定要幫我!”
戴林梅莉爾咬著嘴脣,突然說了出來。這讓一邊的蒂娜吃驚不小,因爲自從自己知道了對方公主身份後,這個戴林梅莉爾就再沒有用這樣生疏見外的稱呼叫過自己。
只是舉措不安地點點頭,然後聽著對方的講述,臉色比戴林梅莉爾還蒼白。
“你有辦法嗎?”戴林梅莉爾忐忑地問著,眼睛都快流出淚了。
蒂娜現(xiàn)在也摸不準自己的能力,但她很清楚火藥,這個象徵著熱兵器時代的東西所散發(fā)的高溫和高壓完全不是那些緩慢聚集的魔法能量所能比擬的,尤其是一個城市都掩埋著這樣恐懼的東西,那一瞬間爆發(fā)出的威力足以蓋過自己以往所拼命施展的任何魔法,就算是現(xiàn)在自己已經(jīng)初步掌握了神力的控制和釋放,也不敢保證可以在這超越神的力量前有所作爲。
雖然這兩天自己一直在爲神之戰(zhàn)甲補充神力,但自己總不能一身金光地出現(xiàn)在衆(zhòng)人面前吧?何況這樣一來不是把自己又推到了更深更險的境地?不行,自己絕不能泄露出真實身份,雯娜和倫貝斯已經(jīng)覺察到了,但他們是光明神使,也遲早都會知道這一切,但自己絕不能讓其他人知道!
再思考了一下,一個想法出現(xiàn)在腦海裡,這是一個冒險的主意,而且依然不可能阻擋事態(tài)的發(fā)展,但爲了戴林梅莉爾,她願意隱瞞一切來做出自己的努力。
“戴林梅莉爾公主,其實我很抱歉,我的能力根本無法和你所描述的那種火藥相抗衡,何況這是達西斯已經(jīng)預(yù)先準備好了的,估計就算我能進去,也快不過他的手。”苦笑著回答,做出一副愛莫能助的表情。
“那是我想太多了,我知道……你現(xiàn)在不願意暴露出更多的力量,因爲那樣你會更危險,而且我也知道這裡面的危險……不好意思,打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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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林梅莉爾本還想說點其他的,但是看到秦新臉上突然出現(xiàn)了一絲奇怪的表情,好象很難受,又好象很厭惡。她以爲對方又在迴避自己了,所以本想借一些其他話題讓對方安慰一下自己的想法迅速冷了下去。
其實這時候蒂娜因爲體內(nèi)的生理變化又出現(xiàn)了,現(xiàn)在她正強忍著小腹的疼痛在聽戴林梅莉爾說話,所以難免壓抑之下的表情很不自然。
戴林梅莉爾似乎也知道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只是默默起身,微微行了個感謝禮,就一語不發(fā)地走出了帳篷,眼淚不由自主地就流下來,走著走著居然哭出了聲,讓門前聚集的衆(zhòng)人都不知道剛纔在帳篷裡發(fā)生了什麼。
只喊了倫貝斯和雯娜進來,蒂娜將事情一一講了出來,聽得兩人毛骨悚然。
“蒂娜小姐,你打算怎麼做?”倫貝斯冷靜地問到,一邊的女祭司也露出忐忑的表情。
“我的身份,你們也大概猜了一些出來,但是有些事情,在我還沒完全清楚的情況下,還不到你們應(yīng)該知道的時候,所以……希望你們能幫我掩飾。過了凌晨,我打算進城,雯娜幫我一下。”
說完,蒂娜將女祭司拉到了旁邊,在對方的耳邊竊竊私語一番,只見女祭司默默地點頭。
“倫貝斯,凌晨過後,你在門前阻擋任何人進入!就算是文德里克王國的國王陛下來了,都不能放進來!”
黑甲的騎士嚴肅行了個半跪的禮節(jié),將騎士劍從腰間解下,然後一臉嚴峻地站在了門外,並且通知雷恩將所有心腹召來匯合,一邊的莎麗好奇想鑽頭進去看個究竟,結(jié)果被倫貝斯一把扭住了耳朵給拽了回來,委屈地站在夏斯林身邊賭氣。
大雪依然紛飛,整個衛(wèi)戍軍團營地都籠罩在一片白茫茫雪霧之中,除了那挺立在營地篝火邊站崗的士兵和稀疏走過的巡邏隊伍,幾乎所有的人都龜縮在了營帳裡。
估算時間已經(jīng)差不多了,留在帳篷裡的蒂娜向女祭司遞了個眼色,兩人就把帳篷裡的所有比較大件的東西都收集起來塞進了被子,製造出裡面有人躺著的假象,然後拿出短劍在牀後的營帳最下端橫著割開一條口鑽了出去。
一張白色的牀單將自己的身體裹住,蒂娜悄悄地順著營地一邊往北溜去,幾個小把戲騙過了大門的士兵就跑到了雪花紛飛的平原上。
忍住刺骨的寒風(fēng)和腳下逐漸堆積大雪,蒂娜喘著氣幾乎連續(xù)奔跑了一個多鐘頭才停了下來,回望過去,燈火通明的營地早已淹沒在一片夜晚的雪花瀰漫之中,哪還見半點蹤影。
“出來吧!我的神袍!”
膨脹的金色光芒突然將方圓數(shù)十米的積雪猛地推開,如同爆炸的白色衝擊波向四周擴散出一層壯觀而濃密的雪霧,露出雪下的草皮地面,連帶著天空的飛雪也被隔檔在光團之外。光芒中,蒂娜的身體慢慢漂浮起來,漸漸模糊,光彩流動之中,少女的胴體隱隱浮現(xiàn),接著一套白色金飾的神裙覆蓋在少女身上。
哈哈,這裙子居然比棉襖還舒服,感覺不到一點寒冷。蒂娜終於又發(fā)現(xiàn)了神裙的另一個特點,就是幾乎不受外界環(huán)境溫度的影響,這可能和穿上神裙後體表出現(xiàn)的那一層淡藍色的光暈有關(guān),彷彿將身體和外界完全隔離開了,連一絲雪花都無法沾到身上,不然,自己就成了“要風(fēng)度沒溫度”的人了。
“神之戰(zhàn)甲!初級防護開啓!”
那尊黃金女神雕像出現(xiàn)在蒂娜手上,慢慢地飛到了雪花飄舞的夜空中,接著綻開一團更爲耀眼的金色光芒,身穿神裙的少女漂浮融入其中,神像分解成無數(shù)的金色粉末,漂浮旋轉(zhuǎn)著朝少女的裙裝上吸附而去,泛出璀璨的金潢色光澤,接著一桿黃金長戟出現(xiàn)在少女右手。
就在蒂娜展開神甲那一瞬間的神力爆發(fā)擴散,遠在南方的衛(wèi)戍軍團營地裡,倫貝斯和帳篷內(nèi)的女祭司雯娜都同時感受到了一陣強烈的精神波動,他們在各自的視覺範圍內(nèi)朝著北方虔誠地低下了頭。那些被倫貝斯臨時召集過來負責(zé)保護帳篷的人都被自己的上司這樣奇怪的動作給吸引了,聯(lián)想到帳篷裡的人,包括雷恩這樣的人都不經(jīng)心裡起了疑惑。
廣袤的雪原上,一團如同熊熊烈火般的金色光團拖帶著華麗的光尾在天空中飛弛,無數(shù)的雪花在光芒的折射下發(fā)出絢麗而晶瑩的光點,追隨著金色光團朝南方而去,光芒隱隱流動之中,一個少女的身影漂浮其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