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官老爺,您點的菜上來了!”那香滿樓的小廝笑著進來,將四個小炒一一端上臺面,布上兩個酒杯,然后又端起酒壺將酒滿上。做好一切,才笑容可掬的道:“兩位官老爺,菜已經上齊了,兩位請慢用,我們就在門外伺候,有什么吩咐一聲就可以了!”
姜逢元點點頭,小廝就帶著手下退了出去順手關上了門。房內就剩下他二人,姜逢元端起酒杯道:
“來,伯順兄我敬你一杯,賀喜伯順兄使朝歸來!”
“好!”鹿善繼也端起酒杯,兩人碰了杯后一飲而盡。
姜逢元放下酒杯道:“來嘗嘗家鄉菜,去朝鮮這么久,只怕是近鄉情更怯吧!”
“呵呵,老弟倒是公道,一半北地菜肴,一半南邊菜肴,你我一南一北,倒也相稱!對了,老弟方才要說什么?”
姜逢元卻沒有接著方前的話,而是笑著道:“伯順兄,你覺得就咱們在這吃一頓四個菜,一壺酒要多少銀子啊?”
鹿善繼剛夾了口菜放到嘴里,見姜逢元這么發問不由笑道:“怎么到了這個時候還來考較我這個問題?嗯,雅間布置不錯,又有冰水享受,這幾個小菜確實做的地道,這壺酒也夠年份,我看也要五錢銀子吧!”
姜逢元笑道:“伯順兄果然在戶部練就的好把式,說得甚是地道,待會他們要收多我一個錢子我就告到順天府去!”
鹿善繼笑道:“你老弟的身家我可是知道的,當初同僚們沒少打你的秋風!”
姜逢元道:“我家底殷實那沒得說,在江南誰不知我姜家是大戶人家,這也是靠祖上的蔭德。京中官員中能像我這樣耐得住的并不多,我也不說假話,吃穿用度家中沒少補貼。如果是靠朝廷的俸祿,即使我這個正三品,每天也不敢這般吃法!”
說到俸祿,鹿善繼年輕的時候在戶部知之甚詳。但從開國到現在就是如此,當今皇上雖然有志于提高官員的俸祿,但是一來官員太多,登記在冊的文武官員已經達八萬之多,二來是大明各處都要錢,所以無法將官員的俸祿提到跟前朝宋代相比。但現在京官比之崇禎元年以前要好的很多,至少這俸祿不再有寶鈔,紗布折色了,統一是一半銀子一半糧食。以此來養一家老小倒也過得去,鹿善繼道:
“本朝俸祿那是較低的,皇上登基之初也曾改革過,雖然不至于增加十倍,兩三倍總是有的,較之我們當初可要好的多!”
姜逢元卻指著外頭的雅間道:“伯順兄,不是我說,你聽著這香滿樓的伙計們往來多勤快,這酒樓的生意好的沒得說,但真正來這的是些什么人?請客的又是些什么人?我看了下倒是賈人居多!”
鹿善繼笑道:“這香滿樓打開門做生意,自然是有錢人來的多!”
“我呸,士農工商,賈人排在了最末!憑什么他們這些低賤的賈人比我們堂堂朝廷官員活得還體面氣派!天子重商且不說,但朝廷總要照顧到京官們生活威儀吧!京師物價騰貴,一家子老小在京師里頭,還有官服啊,轎子啊,馬匹啊,門人啊等等,哪個不是要靠銀子養著。每年的人情往來,筆筆都是支出,我每年家中都補貼上千兩銀子過來,那些家境貧寒的官員更不消說了。伯順兄,我這幾年可是沒少為京師的同僚們爭俸祿,可戶部死活不開口,皇上也說不好搞內外不一致。”
姜逢元這番話雖然說得有些意氣,但也說出了實話。以前他們京官俸祿是少,但至少還有點油水可以撈,幾乎每個衙門都會有,所謂的冰敬碳敬就是指這些東西。由地方的官員孝敬然后再部門依照品秩分發的
。這雖然不合朝廷的律法,但是想到一家老小,京官們沒有不拿的。如今墨吏堂一出,誰人敢收東西,又有誰人敢送東西!比起以前而言,京官的生活并沒有好多少!
鹿善繼皺了皺眉頭,他不知這是姜逢元找他來傾述發泄還是怎的,可戶部俸祿的事情也不歸他管啊!這些意氣話,年輕的時候寫奏本說還可以,他們都五六十歲了還扯這個,讓聰明如斯的鹿善繼沒有想明白,只得含糊道:
“老弟為京官們著想也算是功德無量,何不再接再厲玉成此事!”
姜逢元嘆息道:“我也不只是一次上書給皇上了,可皇上都沒有答應,到底是人微言輕,說了沒用啊!”
鹿善繼這下有些明白了,說到底這位仲讱老弟心里有怨懟。他們的同僚無不已經位列部院大臣,而他還是一個正三品的太常卿,上一次提拔侍郎,又沒有他的份,這多少讓他心里有些不平衡。鹿善繼似乎也明白他為什么來找自己,自己之前何嘗不是一個正四品的副使,估計是把自己當作同是天涯淪落人了。但皇上有皇上的用人之道,老的一批官員何嘗不是滿腹學問,但終究跟皇上的治國理念不同,以前皇上登基不得不用老臣,但隨著時間推移,崇禎朝第一批進士也為官十年了。如果可能,皇上更想用自己的門生來貫徹改制的意志。皇上需要的是一個效率的政府,這話是孫承宗閣老在鹿善繼去朝鮮前對他說過的。就好像當年他們在軍中大帳一樣,說干就干絕不會拖延。
這些東西鹿善繼不知道怎么跟姜逢元說,只好以事論事道:“老弟,你說這話可就有點偏差了,正三品的大員不知多少人眼熱。增加京官的俸祿是一件好事,想必皇上也是清楚京中的物價,我聽聞宮中有位娘娘來自民間,如今掌管宮中用度,皇上不可能不知道!”
姜逢元愕然道:“哦,那問題出在哪?”
“嗯,我覺得是如果以朝廷的名義給京官們增加俸祿,那么勢必引起外地官員的不瞞,同為一品秩的官員如果俸祿不一那也不好,容易招惹口實,想必皇上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沒有同意你的奏折。我看不如換一個說法或許可行?”
“那要怎么說?請伯順兄指教!”
“我看就以皇上恩旨的名義發出為最好,如果是賞賜那就沒有什么好說的了!”
賞賜?聽得姜逢元一愣,繼而想到這種提高俸祿的辦法似乎可行,不由面露喜色道:“好,那小弟就再試試!要是小弟不成功,只怕離開京師的官員會更多!”
鹿善繼剛要夾菜,聽到姜逢元這么說不由停箸道:“離開京師?怎么有很多官員離開京師嗎?”
姜逢元點點頭道:“有,自然有,而且人數還不少!京師已經沒有以前那么讓人熱衷了,有機會的人都想著外調呢!除了部院的幾個緊要位置,還有一些朝廷大員,就是翰林院的人都想到地方去做提學呢!”
“哦,這是為什么?”
“唉,在京師下頭做事的低級官員生活貧苦,又沒有什么立功的機會,只能是苦苦的熬資歷,升遷卻未必有地方官員升得快。如果到了地方又不同,干的好就有升遷的政績,即使升不了官職,在地方撈錢的辦法總是比在京師多的。京師是天子腳下,又有墨吏堂壓著,在京師已經不如在地方實在了,這也是最近做官的一個趨勢。能夠堅守的清若自勵之士越來越少了,干才與德行還是要有德行才能守得住大明萬年基業。”
關于德行跟干才這個題目說起來就大了,當年劉宗周跟皇上沒有少辯駁,但最終怎樣是不了了之。鹿善繼
身就是實用主義者,學儒而不迂,關于這個問題他就不想摻和了,在他看來幫助皇上將大明緩和過來再說長久之法。鹿善繼沒有在意姜逢元說的這個,反而問道:
“那在地方就好升遷好撈錢嗎?”
鹿善繼并沒有在地方擔任過官員,有些東西知道的不是很詳細。姜逢元道:“你要知道在地方為官的話,你看就像是現在,只要將土地丈量出來那就是政績,又有的甚至開多點荒地就更好了。在地方收稅,多少損耗啊,淋尖踢斛什么的,這里省一點,那里收多點,很快就有了,在地方怎么也沒有京師看管得這般嚴實,自然動手腳的辦法就多了!”
“嗯,說得是,監管離得遠了總會有些問題的!看來老弟對京師的變化研究透徹啊,何不將此都一一稟呈皇上呢?”
姜逢元笑了笑沒有說話,鹿善繼心中明白,姜逢元還不甘心處在一個尷尬的位置,還想著往前再進一步。比如向皇上進言給京官加俸祿是為了收攏人心,如果揭破地方官員的斂財之道,那可不知得罪多少人,姜逢元要上位自然不會做這些舉動。想著進步也沒有什么好指責的,鹿善繼舉起酒杯道:“來,愚兄也盡你一杯好了!”
兩人喝過酒后,姜逢元也沒有再說什么,只是交流下風花雪月的心得。姜逢元雖然在官員中不怎么出色,但他的書法倒是鼎鼎有名。兩人一頓飯吃了一個時辰才從香滿樓出來,那小廝倒沒有多收他們,果然只收了他們五錢銀子。
鹿善繼在路口跟姜逢元道別,吃飽喝足的來到驛站的時候,只見里邊人頭涌涌,鹿善繼倒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