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別在欺騙自己了,實話跟我說,是不是媽媽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情,導致你情緒失控,你才……”羿曉晟拿著電話,面對著玻璃墻另一面的殺母兇手說, “我知道那種感覺,有時候女人真的很不靠譜。”
最后那句話說得很低。因為他想起一件不愿意提起的事,這件事讓他理解并同情父親。
半年前他談了一個女朋友,和其他情侶一樣迅速進入了熱戀,他開始感受到世界的溫暖,覺得女友就是他的全部,為了女友他愿意付出一切。然而就在半個月前,他發現女友腳踏兩只船,早就同臨校的一名家境優越的男生交往,她一直只把他當作備胎而已。為此他差點爆發,若沒有舍友的勸解和阻攔,他差點做出出格的事情,落得和父親一個下場。
他將自己這段經歷和父親的遭遇聯系到一起,心想是不是因為母親有了外遇導致父親變得瘋狂,進而釀成慘劇。要知道從留下的照片來看,母親可是不折不扣的美女,這樣的美女自然很容易招蜂引蝶。
“我知道那種感覺。”羿曉晟捏緊拳頭。
玻璃墻對面坐著一名身穿囚服,手腳戴著鐐銬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雖然戴著鐐銬卻并不狼狽,相反精神抖擻。他衣著干凈,頭發梳得整齊,顯然精心打理過一番。
中年男人聽罷皺緊眉頭,“什么意思,你究竟要說什么?”
羿曉晟緩緩說:“我經歷了很多事情也看過很多書,像母親那樣的姿色自然會招來一些人的非分之想,要是她意志不堅定很可能作出出軌的事,像《西游記》里唐僧的母親殷溫嬌就招來了水賊劉洪和李彪,《水滸傳》里的潘金蓮就招來了西門慶……”
“住口!”中年男人勃然大怒,他站起身,腦門青筋崩起,眼睛瞪圓。“你知道個屁!你這小兔崽子,她的犧牲,她所做的一切全是為了你!可是……你……你竟然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真是不肖之子!”
面對父親的憤怒,羿曉晟這次沒能忍住,右掌重拍在臺上跟著站起,大聲道:“憑什么不能說!你又憑什么殺她!你倒是說說她是怎么為了我的,難道你當時還想把我也殺了不成?”
“你……你……”父親的臉因憤怒和痛苦抽搐。
“你說你是為了我茍且偷生,可是你盡過父親的責任嗎,你知道扣上一頂殺人犯兒子的帽子是怎樣的感受嗎?”羿曉晟說完胸口起伏著。
“住口!”父親一拳砸向玻璃墻——正好是羿曉晟臉所在的位置。
父親身旁兩名獄警發現了情勢不對,當即制住了他,一人一只手把他給摁在桌子上。
獄警道:“犯人情緒不穩定,探視提前終止。”
眼淚在父親眼中打轉,他的嘴皮在顫抖,他最終沒讓淚水落下,扭曲的臉拼命擠出一個笑容對獄警說了幾句話。
兩名獄警點了點頭放開了他。
父親再次坐了下來,抹了一下頭發,拿起電話:“我沒有殺人,你母親……她是……你難道沒有勇氣相信自己親眼看到的嗎?”
羿曉晟沒有回答,他不必回答,因為他的心中早有定論。
雖然在記憶中殺害母親的另有其人,然而,那時他還小,這記憶很模糊,甚至可能是虛假的,所有的證據都指向父親,通過常理分析,父親嫌疑最大,況且父親認了罪,羿曉晟因此最終選擇了相信證據而不是相信自己的記憶。
父親說:“你可以恨我,但決不能、也沒資格歪曲你媽,她的犧牲全是為了我們,我們倆之所以還活著、還有機會在這里斗嘴都是她爭取的。”
羿曉晟把頭撇向一邊,他不愿聽這辯解。
父親搖了搖頭:“你不能再胡鬧了,該見見世面了。你媽給你留了一樣東西,像男子漢一樣學會在這兇險的世界生存吧,我們父子的緣分大概也到此為止了。”
羿曉晟依然看著旁邊,不愿接觸父親的眼神。
父親眼睛濕潤地看著兒子,嘴剛張開要說什么卻又沒說,最后使勁一閉眼睛轉過身,獄警便押著他離開了探望室。
羿曉晟這才轉過臉,看著父親遠去的背影,父親那頹然的身影讓他心里酸楚,雖然從言語上壓倒了父親,可他卻高興不起來。
沒必要難過,這種人不值得為他哀傷,羿曉晟心中勸自己道,是他害了這個家庭,害的我在這個世界上孤苦伶仃。
過了一會兒,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轉過頭,是一名獄警,獄警遞給他一件東西:“這是你爸給你的。”
羿曉晟這才想起父親剛才說給他留的東西,說讓他想男子漢一樣在這兇險的世界生存,這是一把明晃晃的鑰匙和一個揉皺了的從筆記本上撕下的紙張。
他接過了一看,紙張上密密麻麻寫了一些字,看了那字后,他趕緊收起來離開監獄,趕回了家。
羿曉晟的家位于市里黃金地段的一個小區,確切來說如今這個家已經不完全屬于他。
說來也巧,羿曉晟的父母竟然都是孤兒出生,羿曉晟自然沒見過爺爺奶奶,外公外婆,更沒有三姑六婆的,甚至在羿曉晟印象中父母就沒帶他見過任何親戚。
因此慘案發生后,一對沒有子嗣的夫婦很容易獲得了對他的撫養權成了他的養父母,并住進了這套房子。
這對夫婦開始對他很好,甚至比親生父母還要體貼入微,就連獄中的父親也深受感動,沒過幾年就將房屋的所有權過戶給了這對夫婦。
然而自那以后形勢發生了變化,這對夫婦先是偶然得子,然后對羿曉晟的態度發生了一百八十度轉彎,甚至還萌生過將他遺棄的想法,羿曉晟的生活宛如從天堂摔到了地獄,那時他正值初中,剩下的中學時代對于他來說簡直是煎熬。
大學第一學期他沒回這個家,本來這次也不打算回來了,只因為父親給他的紙條上說母親的遺物在這里。
來到門口他拿出鑰匙,也幸虧有了鑰匙,否則接下來的事情也不會發生。
他想象著開門后養母躺在沙發上嗑瓜子看電視,見到他開門進來露出厭惡的表情的情景。
不過等他小心轉動鑰匙推開門以后,卻沒見到任何人,里面靜悄悄的,沒人在家。
他這才想起今天是周一,養父母定是都上班去了,那個弟弟要么沒放假或是上培訓班去了。
站在門里,羿曉晟看著對面那收拾平整的沙發不禁悲從中來,五歲時發生的那一幕突然涌上心頭……
那天,他和父親正是站在這個位置,面帶驚愕注視著沙發上那名身穿紅色斗篷、留著拖到腰跡辮子的男人,這不速之客鷹一樣銳眼,滿臉戾氣。
母親站在他倆稍前的位置,她見了那人以后臉色突然慘白,不由分說將父子倆推出了門并將門反鎖住……
“不……不,這一切都是幻覺。”羿曉晟強迫自己不要想這個場面,他自語道:“這是不符合常規的,都是爸爸干的,他殺害了媽媽,又給我編了一個故事,警察和法官是不會錯的。”
他關上了外門,走到養父母房間門前,這曾經是他父母的房間,他還記得很小的時候就同父母睡在這個房間的,可自從那件事發生以后,他幾乎再沒有進過這個房間。
懷著復雜的心情,他扭了扭把手,把手卻紋絲不動,門竟然是緊鎖的,他沒有這個房間的鑰匙。
這時,他的腦海里浮起一個場景:
“媽媽,我的鞋子破了。”那個身體瘦小發育不良的十二歲的羿曉晟低著頭說,他身上穿著地攤買的低質量球服,腳上穿的也是地攤上那種二十多塊錢的足球膠鞋,而且已經破洞了。
“呀!你可真不省心,這鞋去年才買的,就讓你穿成這樣,自己用針線補補吧。”養母皺著眉頭背著手道。
“可是……已經補不了了,很破了,我已經補過好幾次了,這膠無法補的,求求你給我重新買一雙吧。”羿曉晟低著頭看著球鞋上的破洞,大腳趾頭已經頂了出來。
“哼!誰讓你去踢足球的,踢什么足球嘛,有什么前途,你看中國足球連亞洲都沖不出去。”
羿曉晟沒有言語,依然低著頭,不敢直視養母的眼睛。
“你知道這大城市消費有多高嗎,我們就那么點工資,還得養你和你弟弟,你平時飯又吃的那么多,哪有錢給你買新鞋子,再等幾天吧。”說完,養母便砸上了門……
回到現實,羿曉晟心里油然火起,口中道:“這個房子本來應該屬于我的,我的房子……你們竟然上了鎖,還不許我進去。”
心里越想越氣,終于忍無可忍飛起一腳朝這鎖踢去,發出“咚”一聲悶響。
“我要取回媽媽留給我的東西,任何東西都別想攔住我。”說完又更大力踹上一腳。
這一腳起了作用,只聽“咔”的一聲響,他竟踹斷了鎖舌,門也順勢“砰”一聲撞在后面的門吸上。
進門后他就嗅到了從那個褐色的大衣柜飄來的香味,母親曾說這是一種非常名貴的香木,衣服放在里面也會變香,至于香木的名字他如今已經記不清了,而養父母似乎也知道這衣柜的價值,因此這么多年一直也沒換。
父親給他的紙條上說那東西藏在衣柜里最左下角里面的一個暗格里,可是當他找到左下角時,卻發現那個地方平平整整,沒有什么接口,根本不像可以打開的樣子,他用手摸了摸摳了摳,依然什么都沒有發現。
砸開它!他心中突然升起一個念頭,對,砸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