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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休再次醒來,已經是躺在軍帳之中,外面還隱隱約約傳來喊殺聲。“是何處又在交戰?”曹休傷勢反復,此時只覺得渾身酸軟乏力,有氣無力地問了一聲,竟沒有讓就在身側侍立的賈逵聽清楚。但看曹休的神色表情,賈逵能明白他是在問外面的戰斗,只得如實答道:“是末將請薛將軍整兵強攻宛城?!?
“已經到宛城了?”曹休又喃喃自語一句,突然眼中精光閃露,盡全力地大聲問道:“我軍乃數敗之師,怎么還敢強攻宛城,豈非自尋死路?”賈逵見曹休又激動起來,急忙解釋道:“宛城被漢軍奪取,已經將我軍歸路阻斷。若是繞城而過,城中漢軍必會隨后追擊,只恐我軍難以抵擋。與其示敵以弱,不如整頓精銳,強攻一日,使城中漢軍不知我軍虛實。等到晚上再乘夜而退,方可走脫。”
曹休聽他說的有理,始將心中巨石放下,道:“吾重傷在身,這上萬將士能否回歸洛陽,皆賴將軍之力?!闭f著又引出連串的咳嗽。曹休昏迷之時,賈逵請有軍醫替他察看過傷勢。曹休本身受傷就十分嚴重,這幾日內又連遭打擊,氣怒攻心,傷勢復發,軍醫已經斷定是再無回天之力。賈逵雖然與曹休素來不是很和睦,但畢竟一殿為臣多年,此番又并肩作戰,明知其剩下的時間不多,心中難免傷感?,F在又聽曹休說得悲涼,也暗自嘆息,堂堂大魏司馬,居然落得如此慘淡下場,乃寬慰道:“都督但請寬心,末將定當竭盡所能,護送都督返回洛陽。”
宛城失守,八萬大軍只剩下萬余殘兵,曹休還能有何面目再去見皇帝曹睿?此時此刻,曹休倒并沒有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只是想能將剩下的將士平安帶回洛陽,這些將士有不少都隨曹休征戰多年,怎么能忍心讓他們都全部客死他鄉?曹休勉強伸手握著賈逵,道:“多謝將軍。 ”賈逵道:“同為國家效力,都督何出此言?”曹休點了點頭,緩緩閉上眼睛假寐,耳朵卻在極力地聽取外面的交戰聲。
日落西山,薛喬依計收兵回營,埋鍋造飯。賈逵又下令每灶多升幾堆柴火,以迷惑城中漢軍。當夜便留下薛喬等三千將士,賈逵卻保著曹休帶人繞城而走。臨行之前,又授計薛喬在營中多插旗幟,虛張聲勢,三日之后,方可撤退。薛喬丟失宛城,原是死罪,幸得活命,自然甘愿冒死掩護,遂依計而行。第二日,城中漢軍果然中計,沒有出城追擊。
且說賈逵護著曹休離了宛城,緊趕慢趕,直到進入河南郡內,才總算是放心下來。連日急行軍,曹休的傷勢愈加沉重,一日之內,竟有大半時間昏迷不醒,軍中僅剩的幾名醫士都束手無策。眼看著曹休傷情惡化,剛剛脫險,賈逵便讓全軍就地駐扎,使人四處招請名醫。兩天之內,醫生倒是確實連請帶綁地找了好幾位,但卻都只是搖頭嘆息,并無一人能將曹休治愈,不過都是開些名貴藥材,為曹休延命而已。曹休也自知大限將至,不愿將生命的最后時間都用在找人治傷上面,乃下令大軍隨后而行,自己卻讓賈逵帶人護送,匆匆趕向洛陽。
賈逵雖然不清楚曹休為什么要急著趕回洛陽,卻不忍心違背其意,于是將曹休安置在一輛大車之內,帶著所有請來的醫生一起,日夜兼程前往洛陽。沿途換馬換車,不停的趕路,終于在曹休還剩下最后一口氣的時候,抵達洛陽城下。其時曹休兵敗的戰報早就送到了曹睿的手中,曹睿雖然深恨曹休大敗而歸,但畢竟是大魏的重臣,曹氏的宗親。在知曉身負重傷的曹休將要回到洛陽之后,曹睿也還是帶著御醫出城迎接。
曹休還本在昏睡之中,被賈逵叫醒,告知皇帝親自來迎,想要掙扎起身,卻是力不從心,還是讓軍士抬著自己前去拜見。東$方$小說網 當日出征之時,曹休意氣風發,如今卻已經被傷痛折磨得不成人形??吹讲苄萑绱耍茴P闹性械暮抟?,也消失不見,親自上前撫著擔架,道:“數月不見,不想大司馬竟……唉!來人,快為大司馬察看傷逝?!?
“不必?!辈苄蓍_口制止御醫上前,示意賈逵將自己身體攙扶起來,對著曹睿道:“微臣傷勢如何,自己心中明白,只恐時候不多,還有幾句話要向陛下講明,就不要再浪費時間了?!辈茴T绲玫劫Z逵奏報,知道曹休的傷勢無救,只得嘆息道:“大司馬且安心養傷,其余之事,等痊愈之后再講不遲。”
曹休搖了搖頭,慘然笑道:“陛下不必再寬微臣之心。微臣早是該死之人,不過是想再見陛下龍顏,故而堅持到此刻?!闭f著又咳嗽之聲,吐出幾口鮮血,才繼續道:“微臣誤中李蘭奸計,致使宛城失陷敵手,有負先帝與陛下厚恩,罪該萬死。微臣來見陛下,便是想要當面請罪?!?
曹睿心中何嘗不恨?只是事到如今,說這些還有什么意義?只能再道:“勝敗乃兵家常事,朕已經下令曹子丹將軍再率兵回駐魯陽,以阻止漢軍北進,大司馬不必過于自責?!辈苄蔹c了點頭,又繼續道:“李蘭用兵詭詐,且又制出不少利器,還應請子丹多加小心。其二,微臣想請奏陛下答應一事,漢軍如今已經攻克長安、宛城,直迫洛陽,情勢危急。但京城乃國之根本,還望陛下能堅決守御,萬不可輕言遷都之議。一旦洛陽失守,則大魏江山社稷堪憂。臣雖然喪師失地,但我大魏占有中原之地,帶甲百萬,只要將士一心,必能重整旗鼓,吞吳滅蜀,只望陛下能常懷此志,完成先帝遺愿?!?
“大司馬盡管放心?!辈茴G嗄甑腔?,常有蕩平天下之志,雖然現在時勢不利,可也不會甘心服輸,乃道:“朕雖不及太祖皇帝神武雄才,卻也不會將先帝留下的基業拱手讓人。朕非但不會遷都避禍,還要親征李蘭,奪回宛城。”
如今洛陽門戶盡失,曹休擔心皇帝懦怯,畏懼蜀漢兵鋒,不及交戰,便棄洛陽而走。若是那般則將盡失民心士氣,曹魏社稷傾危。既然曹睿能有這樣的氣魄,曹休安心地點了點頭,又復道:“臣所奏第三件事,還需陛下仔細考慮。臣傷勢沉重,大限不遠,臣死不足惜,請問陛下可有人選接任兵權?”
曹睿雖然口口聲聲讓曹休安心養傷,但那只是寬慰之言,明知曹休將死,肯定要選好將領接任兵馬。既然曹休問起,曹睿也不避諱,乃道:“大將軍曹真與卿共事日久,可擔重任否?”曹真與曹休同列,且都是曹魏掌兵重臣,曹休若死,其部歸并于曹真麾下,乃是理所當然。曹休卻搖頭道:“曹子丹明于軍略,卻少于奸詐,只怕不是李蘭對手。再者東吳聞我軍大敗,定也會乘機出兵,以得漁利,舉**政皆賴曹子丹一人,臣恐其分身乏術,顧此失彼,還需另選一人為好?!?
“大司馬所言甚是?!辈茴Lа劭戳丝床苄萆砼缘馁Z逵,突然道:“賈將軍在軍中征戰多年,熟悉軍務,又長于計謀,可能繼任?”曹休也轉頭看向賈逵,見其欲欲躍試的神情,想到此次出戰若非有他,自己怕是不能再活著回來。只是為人剛毅,且又頗愛猜忌,出謀劃策還可以,真為三軍主帥,氣量上卻還欠缺些。終于還是搖頭,卻又不便明言其短,只是道:“陛下心中可還有人選?”
以外姓為將,本來就非曹睿心意,但曹休與賈逵是一道回來,還以為是曹休屬意于他。曹睿才不得已說出賈逵的名字,卻沒想到又不合曹休之意,實在不能想到旁人,遂問道:“大司馬心中必是已有人選,何不明言?”
曹休的確心中早有人選,只是不好說明,見曹睿問及,遂道:“臣所薦之人,才可大用,只是,只是,不知道是否能合陛下心意。”曹休已是將死之人,曹睿豈忍拂他之意,乃接口道:“大司馬但說無妨?!?
“陳王曹植。”曹休只把這四個字說出口,就見曹睿臉色已經大變,急忙道:“臣所奏別無他意,陳王素懷報國之志,又頗有才干,武皇帝在時,便有使其領兵之意,只是酗酒失職,才為武皇帝疏遠。近幾年閉門讀書,大有悔過之意,陛下何不起用?”
曹植是曹操第三子,曹丕之弟,當年確實一度受寵,險些使曹操改易世子之位。所以自從曹丕繼位,便十分排擠,數次貶其爵位,改其封地。曹睿得傳大位,也秉承其父之風,又將曹植改封為陳王。當司馬懿造反的檄文在洛陽四處張貼的時候,曹睿還動過殺曹植之心,只是被曹真、王朗等人勸阻。此刻曹休居然舉薦他來帶兵,莫不是重傷糊涂了?曹睿對曹休這個建議十分不以為然,口中卻不愿就馬上拒絕,于是道:“此事關系社稷安危,朕還要再與眾卿商議才好最后定奪。”
曹休明知皇帝是推委之辭,便又說道:“臣還有一事啟奏?!钡炔茴M庵?,才道:“陳王志不在小,陛下若不能用之,便及早除之,不然吳蜀攻于外,臣恐陳王乘機亂于內?!辈茴H允屈c了點頭,道:“朕心中明白。”不愿再與曹休多說此事,便傳令御醫為曹休察看傷逝。曹休強撐著到達洛陽,便是想要當著皇帝的面,安排后事。雖然已經將要說的話說完,但是曹睿卻對后面的幾句不以為然,曹休又不便再繼續爭辯,心里又愧又急,張口想要喊住走快的曹睿,卻是滿口的鮮血脫口而出,身體再次軟軟地倒下。只不過這一次就再也沒有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