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雞冠莊已是四月正陽,雖不似三伏天那般炎熱,不過卻也是帶著一股別樣的溫悶與灼意。佃農們最煩透的事,莫過於剛來一場大雨傾盆,轉眼就烈陽高照。這歡快與失落也是這樣飄來飄去。本來以爲可以趁著大雨傾盆之餘,就可以偷閒休息片刻,沒想到剛離開農地,天空就要放晴。而此時的心裡卻還在祈禱著快下場大雨來,快下一場大雨來……不過到最後一刻,還是沒有下一滴雨。哪怕天蓋著厚厚的烏雲,它就是不遂他們的意。不過這也不盡然,要是耕田的男農,就得在風裡雨裡穿沒勞作著,所以他們不會有這樣期待的心思。
風輕輕地吹蕩著已栽好的禾苗,暴雨之後的山澗水流自由成河。不過就在這時,風和水在某一個瞬間被凍結,像是被什麼東西扼住了喉嚨。這風一掙扎,山林裡驚起一片血鴉……
唰……唰……樹葉與樹葉被不停摩擦,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密林裡穿梭而來,夾帶著撲面而來的陰深……
佃農們還一頭霧水的,爲何那兩個人一臉鬼叫地逃竄。只是當他們看到那時的瑾言那般模樣——胸膛上血淋淋的洞骨瞬間消失痊癒,只是粗麻衣上還留下一道燒焦的口子。他的腳開始緩緩地離地,整個人浮立起來。特別是那雙閃著光的眼睛,透過遮陽帽,迸射了出來,像極了一隻幽靈,而在他的眉宇間隱約閃現出一朵黑色蓮花。這朵蓮花充滿了妖森死滅,那是純粹的亡者之氣,一種無限死亡的恐懼瞬間籠罩壓來……
那些曾經被戮殺過的生命,屍體被無情地隨處拋撒。有在臭水溝裡、在路邊、在山嶺、特別是那鬼窟亂葬崗裡,都開始發出陣陣久違地反常地動靜。
肥頭鼠眼男似乎也警覺般立直了身體,長耳朵輕佻了一下,眼皮也莫名其妙地跳了起來。一股來自未知的恐懼油然而生,在他的胸膛亂竄起來。他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強烈地自我安慰道:“一具死屍,裝神弄鬼……那我就讓你屍骨無存!”
他把恐懼化作了狠毒,臉上滿是猙獰的怒!他發狠地推開懷裡兩個驚魂未定的女人,擡轎子的轎伕腿腳已經發軟,主子的猛然發力,就讓他們人仰馬翻。
轎子裡兩個女人更是直接摔倒落下,砸在地上,頓時發出陣陣哭天喊地般的疼叫:“啊……!”
這股慘淡的叫聲,穿過空氣,透過人心,莫然讓人更加驚顫!
肥頭鼠眼男也是心猛然顫抖,扭頭一看,碎碎念道:沒用的狗東西……大驚小怪!”
沒想到那些人卻好似被他的話嚇到了一般,還一臉驚懼得說不出話來:“少……宗……大……人……鬼……有鬼……好多好多鬼……”
只見那些轎伕兩腿戰慄抖顫起來,一股足刺鼻氨味味沉厚瀰漫,也不理會直接甩開轎子起身就跑。至於那兩個女人,更是簡單明瞭,兩雙白眼一翻,即刻就能暈死過去!
就在肥頭鼠眼男,想要轉身去探個究竟的時候,一具半腐爛屍體從高空直接跳向了他喉嚨,露出嗜血獠牙,張牙舞爪……披頭散髮,肉臉上滿是臘黃的屍蛆穿來穿去,腦袋裡還有肉黃的蟲蛆從糜爛的鼻子、眼睛裡鑽出來……而緊隨其後的是更加密密麻麻的屍骨……有斷腿的、斷手的、腦袋缺了半邊的……腐爛掉的、沒有腐爛的、腐爛了一半的……就那樣魑魅彳亍地從地獄裡爬了出來……
肥頭鼠眼男見到這個詭樣,心裡早已經嚇得半死不活的,哪裡還敢再停留下去。只是莫名地腿腳也徒然不聽使喚。
轉眼之間,那具屍體就來到他的面前,依稀記得那是半月之前他打死的一個佃農。那是他一次偶然路過,遇到了這人的妻子略有幾分姿色,就想霸佔調戲。沒想到這人,剛好務農歸來,一時氣不過,瘋一般就向他撲來。就像現在這個樣,一副不要命的模樣。只是當時這人帶著怒意,而現在卻是毫無情緒的死人臉,不過卻讓他瘮得慌。
“摧花掌……”他一邊退著,一邊推出一道火掌。
火掌穿過那具半腐爛的屍體,剝開了它肚子,黑臭的腸子竄了出來,拖拽在地上。可是那具屍體全然不顧,只是更加瘋狂地向眼前這個人撕咬過去。
“啊……”鴨嗓子地慘叫,沒想到他在驚慌失措間踩到了一顆圓石。“撲嗒……”一屁股就倒坐在了地上。恰好,他剛倒在了轎子邊上,順手就把之前暈死的兩個女人扔向了屍堆裡。
砰……隨著屍體一聲落地,頓時血澗橫飛,濃烈的血腥,使得陰屍也變得更加暴躁起來。一陣撕咬啃食之後,轉換成更加瘋狂的魔鬼……
鴨嗓肥頭鼠眼男,還想繼續伸手抓其他的軀體扔過去,不過早已沒有。留下的只是剛纔那些轎伕留下的騷鳥,可他全然不在乎。而他也是很不爭氣地流出那股東西,之前那雙惡霸的眼睛裡,此時除了恐懼還是恐懼……
忽然之間,一隻血淋淋的屍手,插進了他他的右肋。他掙扎著,痛苦恐懼地慘叫著。不過這隻能激起更多的瘋狂。他想逃,腳剛好邁出了半步。就被無數隻手搭在了他的身上,他不停地扭動著身體,揮動著拳頭,沒想到卻被陰屍直接咬住了手。他用力地扯回拳頭,手臂上已然少了一塊肉。周圍黑壓壓的都是屍體,全都是屍體……他還想繼續掙扎著逃命,直到呼吸停滯的那一刻,他也才真正的放棄!
那些佃農早已經是驚弓之鳥,熱鍋上的螞蟻!那些轎伕已經遠遠地驚瞥到他們的主子正在被無數的屍體肢解……一個化氣境界的高手,就這樣無奈地屍骨無存。他們想到了自己,也會逃不了這樣的命運。那種慘狀,光是一想,就可以讓他們死上千百遍了!
此時瑾言懸立在高空,不爲所動,溫眸裡盡是冷漠,隨著那些轎伕付出最後的一聲慘叫,他才終於有了動靜。
“陰屍索命,不死不休……”瑾言緩緩而落,眉宇間那朵黑色蓮花再次閃動起來,拂手一揮而就,嘆道:“冤有頭,債有主……雖然大仇得報,不過卻不能死而復生!”
他的星眸裡閃過一絲釋然,世間有太多悲苦,而他所經歷的也不過是滄海一粟。“聖人心超三界,而不離三界。凡夫迷於三界,而囿於三界……放下不等於拋棄!”他喃喃自語,似乎有所明悟。
隨著他的玄印一開,黑色蓮花隱沒。那些屍體也是浩浩蕩蕩地歸隱山林,不知躲在了何處。這次是他第一次開啓亡者之印,雖然有些生澀,不過效果還是不錯,身上的靈力也終於恢復了一些。
那名叫田老的老者只是兩眼無神地癱坐在泥田裡,怔怔地自言自語道:“變天啦……變天了……”
瑾言聞狀,便向這老人走過去。也不挽起褲腳,就那樣踩著泥土過去。
他來到了老人的身邊,想要說些安慰抱歉的話,不過卻也沒有說些什麼。他伸手,把癱坐在泥田裡的老者扶起,搭到了他的背上。老者也沒有逃,全然地任著他把他背在背上!沒想到老者“呼呼……”的,打起了鼾聲。
天漸漸地暗了起來,瑾言揹著老人來到了一座村莊。這村莊從遠一看,確實有些像張巨大的雞冠,怪不得叫雞冠莊。雞冠莊裡的房子很多,起碼有幾千間,不過都不高,也不寬敞,都是一些發黴的木頭誰便搭建的。黑屋上面直接就是用些雜草,或是乾的禾苷、也有書皮……顫巍巍地立在那裡,恐怕一場稍微大一點的風雨,就能把它們掀翻!
明明夜已經降臨,卻還是沒有那戶人家先點燈。瑾言穿過村道,都是緊閉著的黑門,也看不到一個人影。不料,擡頭一看,就在一處稍微寬敞的地方,那裡黑壓壓的一片佃農乎!手裡幾乎每個人的手裡都拿著農具,同仇敵愾,與子同澤!
這些人也沒有想到,躊躇驚懼地等了半天,也沒有看見那些死屍跑來。不過當他們看到那個穿著粗布麻衣,戴著遮陽斗篷帽的詭異男子,心裡更是恐懼無限。
“你先上……”
“還是你先上……”
“你上我上……”
“那我們大家一起上……”
佃農們一個推諉著一個,只是鬧哄哄的。雖然都卯足了勁,不過卻沒有一個人敢輕舉妄動!大家只能彼此地挨著一起,互相從彼此身上取得安撫。
瑾言還是繼續揹著老人徐徐地向他們走去。
“站住……你是人,是鬼!你再上前來……我們就不客氣啦!”
終於有人站怯不住,叫喚了起來,還不斷地揮舞著手裡的農具!
這時瑾言背上的老者,伸了一個懶腰,心神也恢復如常。一場仙夢雲遊歸來,心情精神自然舒爽。其實是瑾言吸納天地靈氣爲他安神養氣,調解了老人的心身。
“大仙……還是把小老頭放下來吧!”
田老一副坦然的模樣,早已沒有了之前的恍若。
“那是田老……”
“真的是田老……田老你沒事真的是太好了!”
佃農們七嘴八舌地叫喚關心著,不過卻不敢過來和他親近!
田老只能微涼無奈地嘆息著:“唉……人吶,誰不是這樣!”這話似乎在說給瑾言,也似乎是說給那些佃農們,似乎在寬慰自己。
這時,也不知道人羣裡,跑出一個小女孩,七八歲模樣。穿著破短的麻服,扎著小辮子,臉上並沒有多少肉,眼睛卻是閃汪汪的靈動蹦蹦。平日裡,田老對她甚是甜愛,有什麼好吃的,都會偷偷地送給她。她心裡記著他對她的好,也喜歡跟他親近。看到田老回來,還以爲像平日一般,會給她帶些好吃的東西。
“田爺爺……您帶什麼好吃給妮妮了!”小女孩一副天真無邪,滿心期待地跑向田老的懷抱。
“妮妮回來……別過去!”一個婦人大叫了起來。
“妮妮乖……這個給你!”田老一手抱起妮妮,也不知從哪裡摸出一顆粉紅的甜果,送到了她的小手上。
妮妮也不拒絕,說了聲:“謝謝田爺爺!”然後就把甜果放到了小嘴裡,開心地含著!
“也不都是無可救藥……至少還有一絲希望!”看著小女孩,瑾言露出了一絲久違而深邃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