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眠一直等到天色微亮的時候才迷糊睡著,可睡得并不安穩,聽到開門聲,她掀開眼皮,昏沉沉地就看見溫紹庭裹著一身清晨的微露回來。
她坐起來,抬手揉了揉眼睛,聲音帶著屬于清晨剛睡醒的沙啞,“你回來了?”
溫紹庭本想靜悄悄地換洗一下,看見她睡眼惺忪地模樣,于是改了個方向走到床邊,雙手提了提褲腿,坐下來,棲身上前在她眉心上落下一吻,“抱歉,吵醒你了?”
陳眠那么一點睡意忽然就消散了。
因為,他聞到了他身上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另外,還有一陣很淡的,CHANCE邂逅香水的味道。
她目光呆滯,琥珀色的眼睛茫然地看著他,淡淡地問,“事情處理好了?”
“嗯,”他泰然自若地看著她,面色如常,“還要睡嗎?”
“不了。”陳眠搖頭。
溫紹庭摸了摸她的頭,“那起來,一會帶你去個地方。”
“去哪里?”
“去了就知道了。”
清晨的江城,太陽光暉穿透尚未散開的白霧,整座城市剛剛蘇醒,靜謐而安詳。
溫紹庭開車帶著她兜兜轉轉地在一個巷子口停下,然后和她一起下車,又從后備箱里抱了一箱的東西下來。
陳眠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腳踩在青石板的老舊小徑上,聽到狗吠的聲音。
這里是江城的一片老區,位置有點偏,黑瓦舊房,有一種原始的風樸味道,像是遠離了塵囂的村落。
溫紹庭一路帶著她七繞八歪地穿過幾條巷子,然后在一家老房子門前停下,房子的墻壁斑駁盤滿了爬山虎,嫩綠色的葉子一順兒朝下,在墻壁上勻稱鋪開,沾染了清晨的微露,生命力蓬勃。
“綿綿,敲門。”他抱著東西,側過身,讓她上前。
手指捏著冰涼的鐵環,輕輕敲在木門上,沒一會聽見里面有輕微的動靜,門從里面被人拉開。
“你是?”一位老婦人身上還穿著圍裙,狐疑地看著陳眠。
“付媽,是我,紹庭。”溫紹庭抱著東西,高大的身軀往陳眠身后一站。
被叫付媽的老婦人看見溫紹庭,臉上細細的皺紋里,藏著慈祥的笑意,“噯?原來是紹庭啊!快進來!”
戀兩人隨著付媽進了屋里,老房子算得上寬敞,家具老舊,但屋里收拾得整齊干凈,沒有一絲的煙塵味。
付媽給他們倒了開水,在他們的對面坐下來,嘴里叨絮著,“不是說了你忙,不用老跑來跑去的嗎?”
“正好來江城出差,就過來看看您。”溫紹庭難得卸下冷漠,態度溫和。
陳眠一直安靜地坐在溫紹庭的身側,付媽忽然把話題轉到了她的身上,“紹庭,這位就是你跟我提到過的妻子嗎?”
陳眠訝異地看著溫紹庭,他淡淡頷首,“是的,正好帶過來給您瞧瞧。”
“叫什么名字?”付媽看著陳眠,眼底笑意濃郁。
陳眠溫靜的眉眼盈著淺笑,溫婉的聲音張弛有度,“付媽,我叫陳眠,您叫我小眠就好。”
“噯,好,好,好。”付媽看著陳眠,一連說了三個好,眼底似乎也有些濕潤。
付媽給他們做了一個簡單的早餐,陳眠和溫紹庭吃完坐了一會,就離開了。
離開之前,付媽一直握著陳眠的手夸她是好孩子,讓溫紹庭要好好對她。
從巷子里出來,溫紹庭牽住了她的手慢慢地往回走。
“付媽是你家親戚?”陳眠與他并肩而行,步伐都保持著一致。
“她是我一個戰友的母親,”溫紹庭干燥溫熱的手掌包裹著她,指腹輕輕地從她的之間來回摩挲著,“她唯一的一個兒子,也是她唯一的親人,當年為了救我,犧牲了。”
陳眠心頭一陣撼然,似乎沒有料到是這樣的結果,她反握住他的手,無聲地傳遞著她的慰藉。
沈易航在大學期間當了兩年兵,所以從他口中得知過一些部隊里的生活,自然也知道這個和平社會,依舊有很多軍兵在為這個國家犧牲。
可她到底沒有親自經歷過,雖然溫紹庭是輕淡描寫的口吻,可陳眠隱約明白,他心里頭藏著很深的秘密。
從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男人溫漠深邃的眼底,藏著的都是故事,并且,永遠不能對任何人說出口。
這是軍人必須遵守的準則。
陳眠沒有追問那個戰友到底是怎么犧牲的,反倒是溫紹庭反問了一句,“你沒有問題想要問?”
陳眠側首看著他,眉眼溫柔,輕輕地搖頭,“我是個惜命的人,無法深刻體會那種重于生命的東西,他選擇犧牲救你,這其中到底是因為你比他的命還重要抑或是其他,誰能夠說得清楚,不過我覺得他對你,是有情有義的,畢竟不是每個人在危急關頭都能不顧一切。”
想了想,她清清淡淡的笑,緋色的唇弧度很淺,波瀾不驚,“不過你們是經過特殊訓練的精英,應該是逆反了很多人性的本能。”
陽光柔柔落下,女人認真說話又謹慎,一雙琥珀色的眼睛有一種肅穆和敬畏,剎那間,他心頭細軟如沙落。
陳眠本以為他所謂的去
一個地方,說的就是來看付媽,可是,他的車卻往江城半山別墅上開。
然后直接進入了一棟兩層別墅,陳眠疑惑地跟著他下車,“還要見什么人嗎?”
溫紹庭但笑不語,帶著她穿過鵝卵石的小路,走到了別墅大門之前。
“推門。”他低頭看著她,語調溫柔,那嗓音很低沉,帶蠱惑的味道。
陳眠也不知道他這悶葫蘆里賣什么藥,眼眸略迷茫,抬手輕輕一推。
偌大的客廳里,裝修得低調而不是奢華,是她所喜歡的暖色調,但是這么大的房子,里面卻什么也沒有,空蕩蕩的,四面的墻壁全是透明的玻璃,陽光從四面八方灑進來,鋪得一室的明亮。
腳踩在光可鑒人的地板上,陳眠轉頭看向他,抿唇不言,但是眼睛卻是明明白白的詢問。
溫紹庭走到她的身后,從后面樓主她的腰,將她纖細的身軀鑲嵌進懷里,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嗓音低沉溫和,徐徐緩緩道,“喜歡嗎?”
“我不懂。”
“不懂什么?”
“你在這里買一座別墅做什么?”
溫紹庭側首,唇便親上了她的耳垂,低沉的一笑,懶洋洋地像是窗外那陽光,“金屋藏嬌。”
陳眠在他懷里轉過身,目不轉睛地鎖住他的眼眸,眉梢輕挑,“藏嬌?我嗎?”
“不是你媽,是你。”
陳眠被他這么一逗,忍不住輕笑了一聲,眉眼彎彎的,“我是你配偶欄上的人,還要藏?”
“嗯,”瞧著唇紅齒白的模樣,他低頭就吻了上去,親著她的下巴,若有似無地貼著她的肌膚,淡淡道,“藏著你的嬌,自己欣賞。”
這話——
她愛聽。
“為什么要在江城買房子?”
“中瑞的事業重心會慢慢轉移到江城,所以,以后我們的家就會落在江城。”他不疾不徐地解釋著。
“港城不好嗎?”中瑞是在港城發家致富的,他怎么想著要轉移到江城來?
“不好,”他的手指纏繞上她卷曲發尾把玩著,深邃的眼眸仿如要將她溺斃其中,沉穩的語調煞是認真,“哪里有你不好的回憶,不要也罷。”
陳眠神色微恙,心尖漾出一抹微妙的情愫,“你介意?”
“你不想離開港城?”
講真,她不想,因為她在那里生活了十幾年,到處都是她的軌跡,她的父母,朋友圈也都在港城。
她想不透他要來江城的理由。
甚至,不辭萬苦地把整個中瑞都移過來。
“能告訴我理由嗎?”
他親了親她的腮幫,“溫家的老根基在江城,父親也不過在港城居住了十幾年而已,老太太大部分時間也都是在這邊,港城的溫宅,若不是因為我和溫睿在港城,她應該都不會去了。”
“而且,我問過你父母,他們也更愿意回到江城生活。”
陳眠的父親和母親都是生在江城,長在江城,后來工作升遷迫不得已才遷移到港城,如今人到暮年,自然也是回到老地方,見見自己的老朋友。
經他這么一提,陳眠倒是想起了她爸爸在落馬的時候感嘆過,想要回到江城,不過那時候她嫁給了袁東晉,舍不得他們二老獨身在江城,他們才沒有動那個念頭。
“我知道了。”
溫紹庭擁抱著她,鄭重地道,“以后這里,就是我們的家。”
我們的家。
他很喜歡用我們這個詞,而陳眠很愛聽。
這么簡單的兩個字,讓她覺得,彼此是連在一起的,分割不開。
“明天我們一起去選家具?”
“好。”
兩人在江城呆了一個星期,說好的出差,結果是他在忙工作,她在布置他們未來的新家。
選家具的時候是他陪著去的,大部分都是順從了她的喜好,然而在選床的時候,作為面癱的他,當場把她撩了個大紅臉。
陳眠選的中等大小的床,可他卻執意要超大size。
“小床不能隨意滾,大的任意翻滾。”
“……”
決定尺寸和床型,他竟大言不慚,面不改色地抱著她當著工作人員的眠在上面躺了下去,甚至把她壓在上面親吻,一旁的工作人員看著都不好意思。
他卻跟她說,“挺結實,不擔心床塌。”
陳眠真想問他,到底有誰花了那么一大把錢買回家的床隨隨便便就能滾塌了?那得多重多激烈?
選完家具之后,她的工作就變成指揮人布置家具,而溫紹庭則是忙得常常不見人影。
——
袁東晉的傷口已經開始漸漸好轉,而受傷的腿,李敏慧安排了專家幫他檢查過,受損嚴重,不過通過復健可以正常行走,只是會留下一定的后遺癥,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那日之后,袁東晉再也沒見過陳眠,他斷斷續續的做著一些夢,都是關于陳眠。
無數次拿起手機想要給她發給信息,或者是打電話聽聽她的聲音,最后都無疾而終。
看見病房門口的汪予問的時候,袁東晉楞了楞,隨即淡笑,“你怎么來了。”
關上病房的門,汪予問走到床邊坐下,隨手摘下墨鏡,露出她精致柔和的臉,“抱歉,最近被狗仔隊跟得緊,你也負面新聞纏身,所以一直到現在才來看你,不會怪我吧?”
“沒事,”他神色間都是淡淡的,“謝謝你能來。”
“身體怎么樣了?”
“需要靜養一段時間,腿需要做復健。”
汪予問盯著他的眼睛,良久,她說道,“你似乎心情不好。”
“天天躺在這里,心情能好?”
汪予問輕笑,“東晉,我發現你也很難猜透。”
袁東晉淡淡的看著她,“那就不要猜。”
“是因為陳眠?”
袁東晉沒有回答,淡淡的神色,眼底一片溫漠。
汪予問輕笑,眼色有些冷,“她還真是萬千寵愛于一身。”
“予問,”他淡淡開腔,“不單單只是為了讓自己成功,有一個大紅的前途吧?”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目的。”汪予問的眼底有些濕潤,溫柔的聲音有幾分落寞,“東晉,你知道我喜歡過你么?”
袁東晉抿著唇,眼色深沉,他能感覺到,但是未放在心上,當年她救過他一命,所以她想要的,他基本都會滿足。
即便她故意曝光兩人的關系讓陳眠誤會這個,他也不介意,甚至為了保全她的名聲,利用了陳眠。
“對不起。”
除了一句道歉,他不知道還能說什么。
“你很愛陳眠?”
袁東晉扯了扯唇,垂著眼簾,卻遮擋不住那一層層落寞,“我跟她已經離婚了。”
一切都來不及了。
汪予問重新戴上墨鏡,挽唇笑了笑,“我明白了。”
шшш ?tt kan ?℃O 她已經得到她想要的答案了,“好好養好身體,我一會還有通告,先走了。”
袁東晉沒有挽留,平靜無瀾地看著她匆匆離開。
他低頭細細回想,試圖從和汪予問接觸的這些年里找出一絲蛛絲馬跡,可是卻無跡可尋,甚至他也能察覺到,她對陳眠有種強烈的排斥感,這種不像是女人嫉妒的情緒,太過復雜。
袁東晉的眼睛一直停留在書上,卻一個字也沒看見,門口的聲響打斷了他的沉思。
梁宇出現在病房里,袁東晉仿佛是意外,又意料之中。
“梁總紆尊降貴來看我,真是受寵若驚。”袁東晉靠坐在床上,手里捧著一本書,看見梁宇,他合上書,看向他。
梁宇帶著金絲邊框的眼鏡,隱匿在鏡片之后的一雙眼睛斂著一抹冷然和陰郁,臉上噙著的笑,永遠無法抵達他的眼底。
“袁少這是什么話?最近公司比較忙,我抽不出空來看你,正好今天閑下來了,來看看你恢復得如何。”
袁東晉不冷不熱地勾唇嗤笑,“現在看完了,我沒死。”
梁宇步履沉穩地行至床尾,“今天來,是好心給你送一份資料的。”
梁宇是在孤兒院長大的孩子,從小天資聰穎,十二歲的時候,被一對小康夫婦收養,二十二歲出國留學,二十五歲回國,而回國之后,被寶華一些有狼子野心的人納入麾下,成為寶華集團的市場的總監,袁東晉的父親無能,被他鉆了空子暗中收購了股份,成為寶華集團的股東之一,甚至挖了個坑讓袁宇軍跳,導致公司資金鏈中斷,虧空兩千個億美金,寶華差點被他噬食。
野心和抱負足夠大,這就是梁宇。
袁東晉一直想法設法要將他從寶華集團弄走,然而他手頭上的股份有話事權,并且為公司創造的利益擺在哪里,想要鏟除他談何容易。
而他,因為一個疏忽大意,就被他找準了機會,一擊即中,即使如今袁家是寶華最大股東,餓輕易動不得他的位置,因為袁東晉這一次造成的損失和影響太大,股東大會那些老古董,揪著這點不肯放……
“我對你的東西不感興趣,門在你身后一米處,轉身直走。”
面對袁東晉的諷刺,梁宇絲毫不介意,他將手里的牛皮袋丟在他的跟前,似笑非笑,“關于陳眠的,也許,你會感興趣?”
袁東晉繃著臉,眉宇之間是一片陰鷙。
“挺可憐的一個女人。”梁宇意味不明看了他一眼,“祝你早日康復。”
這一回,不用袁東晉驅趕,他自動消失在病房里。
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有些澀,袁東晉的眼睛落在黃色的牛皮紙上,久久愛移不開視線。
挺可憐的一個女人。
這一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這袋子里面又到底藏了什么樣的秘密,他甚至不敢打開看,因為他有預感,里面的內容,會超出他所能承受的范圍。
今天一早,他就看見了報紙,版條新聞上醒目的字,刺痛了他的眼。
中瑞集團總經理大婚,勵志女王豪門二嫁。
溫紹庭和陳眠的婚紗照占據了整整一個版面。
他們的婚禮就在后天了。
他巍巍顫顫地拿起牛皮紙袋,骨指用力捏得泛白,解開封口,將里面的幾張A4紙抽出。
視線從白紙黑字上滑過,他全身寒涼到徹骨,一陣陣鈍痛,讓他臉色血色盡褪……
(本章完)